雅量 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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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章太守顾劭,是雍之子。劭在郡卒,雍盛集僚属,自围棋。外启信至,而无儿书。虽神气不变,而心了其故。以爪掐掌,血流沾褥。宾客既散,方叹曰:“已无延陵之高,岂可有丧明之责!”于是豁情散哀,颜色自若。

豫章太守顾劭,是顾雍的儿子。顾劭在郡守任上死去,那天顾雍正在和属下们欢饮宴会,他还在下着围棋。这时外面有人禀告说有来自豫章郡的书信到,却没有他儿子顾劭署名的信。顾雍虽然神态自若,但心中已经预料到了发生了什么变故。他用指甲掐住自己的手掌,掐出了血,沾染到了座褥上。一直等到宾客散去,顾雍才终于哀叹:“我已经没有延陵季子那么高尚了,难道还要为儿子之死哭瞎眼睛,然后被人指责吗?”于是胸中豁然,散去哀伤之情,恢复了镇定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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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中散临刑东市,神色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太学生三千人上书,请以为师,不许。文王亦寻悔焉。

嵇康赴法场接受处决时,神态自若,未有变化,索要了一把琴,演奏了一曲《广陵散》。曲子结束后,说:“袁准曾经请求我教他这首曲,我当时过于珍惜,坚决不教,如今这《广陵散》就要灭绝了!”当时,三千名太学生曾上书,请求拜嵇康为师,朝廷没有答应。嵇康被杀后,文王司马昭不久也感到很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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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戎七岁,尝与诸小儿游,看道边李树多子折枝,诸儿竞走取之,唯戎不动。人问之,答曰:“树在道边而多子,此必苦李。”取之,信然。

王戎七岁的时候,有次和一帮小孩儿出去玩,众人看见路边的李树上有很多果实,都压断了树枝,小孩们争抢着去摘果子,只有王戎并不行动。其他人问他为何不去摘,他说:“这些树长在路边,还能保存这么多李子,肯定苦得很。”结果那些小伙伴一吃李子,果然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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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明帝于宣武场上断虎爪牙,纵百姓观之。王戎七岁,亦往看。虎承间攀栏而吼,其声震地,观者无不辟易颠仆。戎湛然不动,了无恐色。

魏明帝在宣武场上举行人与老虎的格斗表演,把老虎的爪子和牙齿都去掉了,让百姓随意观赏。当年王戎七岁,也过去看了。忽然老虎爬上了栏杆怒吼,声音大得震动大地,围观的群众几乎都被吓得胆战心惊,摔倒在地,然而王戎淡然自若,一点害怕的神色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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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夷甫尝属族人事,经时未行。遇于一处饮燕,因语之曰:“近属尊事,那得不行?”族人大怒,便举樏掷其面。夷甫都无言,盥洗毕,牵王丞相臂,与共载去。在车中照镜,语丞相曰:“汝看我眼光,乃出牛背上。”

王衍拜托族中一个人办事,结果过了很久也没有办完。有次两人在宴会碰到,王衍就对那人说:“最近拜托您的那件事,怎么还没有完成?”结果那位族人大怒,举起一件食器砸在了他脸上。王衍沉默不语,把食器洗干净之后,牵着王导的手臂,一同坐车离去。在车上,王衍照着镜子对王导说:“看你看我的眼神,我的脸是不是被砸得像牛背的青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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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遐在周馥所,馥设主人。遐与人围棋,馥司马行酒。遐正戏,不时为饮,司马恚,因曳遐坠地。遐还坐,举止如常,颜色不变,复戏如故。王夷甫问遐:“当时何得颜色不异?”答曰:“直是暗当故耳!”

裴遐在周馥家做客,周馥做东宴请众人。裴遐正和人下围棋,周馥的司马负责给人倒酒。裴遐下着棋,不断要酒喝,那位司马很生气,便把他拉过来拖拽到了地上。裴遐从地上爬起来,又回到了座位,处变不惊,神色不变,依旧下棋。之后王衍问他:“遇到这种事你怎么能这么镇定呢?”他回答:“我只是暗中让着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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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庆孙在太傅府,于时人士多为所构,唯庾子嵩纵心事外,无迹可间。后以其性俭家富,说太傅令换千万,冀其有吝,于此可乘。太傅于众坐中问庾,庾时颓然已醉,帻堕几上,以头就穿取,徐答云:“下官家故可有两娑千万,随公所取。”于是乃服。后有人向庾道此,庾曰:“可谓以小人之虑,度君子之心。”

刘舆在太傅司马越府上任职期间,陷害了很多人士,只有庾敳不关心世事,与世无争,刘舆没机会抓小辫子。后来他发现了庾敳为人节俭而家境富裕,就建议太傅向庾敳借钱千万试试,心想庾敳肯定会小气不愿意借钱,然后就能找到陷害的机会了。后来太傅就在大庭广众中问庾敳借钱,这时庾敳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头巾掉落在小桌上,他低头把头伸进了头巾里,不紧不慢地回应说:“下官家中差不多有两三千万,您想借钱的话随您取多少。”刘舆这才真的心服口服了。后来有人向庾敳谈起这件事,庾敳说:“这可以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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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夷甫与裴景声志好不同,景声恶欲取之,卒不能回。乃故诣王,肆言极骂,要王答己,欲以分谤。王不为动色,徐曰:“白眼儿遂作。”

王衍和裴邈两人志趣不合,所以裴邈很厌恶王衍任用自己,只是始终无法让王衍改变心意。于是裴邈竟然特意拜见王衍,肆意谩骂了一番,想让王衍回应自己,也气急败坏,以此来让人一同指责王衍。谁知王衍不为所动,从容淡定地说:“你这个不识相的白眼小儿,终于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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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往来者云:“庾公有东下意。”或谓王公:“可潜稍严,以备不虞。”王公曰:“我与元规虽俱王臣,本怀布衣之好。若其欲来,吾角巾径还乌衣,何所稍严!”

有经常交游的人说:“庾亮有来朝廷中执掌大权的意思。”有人对王导说:“暗中要严加防备,以备不测之灾。”王导说:“我和庾亮如今虽然都是辅佐大臣,本来也是布衣之交的好友,如果他要来执掌大权,就让他来好了,我自然可以回乌衣巷去做我的平民,何须防备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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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士少好财,阮遥集好屐,并恒自经营。同是一累,而未判其得失。人有诣祖,见料视财物;客至,屏当未尽,余两小簏,著背后,倾身障之,意未能平。或有诣阮,见自吹火蜡屐,因叹曰:“未知一生当著几量屐!”神色闲畅。于是胜负始分。

祖约喜好收集财物,阮孚喜好收集木屐,二者都是亲自打理自己的收藏。这两种喜好看起来差不多,所以人们也无从判断高下之分。有人去祖约家中,恰逢他正在整理自己的财物,一看到客人来,自己的财物还没整理完,还有两个小箱子,被祖约放到了身后挡住了,就侧着身有些忐忑不安的样子。有人到阮孚家中拜访,看到他在给自己的木屐点火打蜡,还感叹着:“这辈子剩下的时间不知还能穿几双木屐呀!”神色悠闲豁达。由此,人们有了高下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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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侍中、顾司空俱作丞相从事,尔时已被遇,游宴集聚,略无不同。尝夜至丞相许戏,二人欢极。丞相便命使入己帐眠。顾至晓回转,不得快熟;许上床便咍台大鼾。丞相顾诸客曰:“此中亦难得眠处。”

侍中许璪和司空顾和,当时都在王导手下做事,两人都很受王导赏识,凡是王导设宴、游玩、聚会都会邀请二人,没有差别对待。一次两人在王导家参加宴会,非常尽兴。丞相让两人睡到自己的床上。顾和很紧张,辗转难眠,不能适应。许璪倒是坦然,一睡下就开始打鼾。王导回头对其他宾客说:“这里是难得可以让人睡安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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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太尉风仪伟长,不轻举止,时人皆以为假。亮有大儿数岁,雅重之质,便自如此,人知是天性。温太真尝隐幔怛之,此儿神色恬然,乃徐跪曰:“君侯何以为此?”论者谓不减亮。苏峻时遇害。或云:“见阿恭,知元规非假。”

太尉庾亮风流倜傥,伟岸英武,举止得体优雅,可是当时的人们都觉得他是装出来的。庾亮的大儿子庾彬当时才几岁,但从小就有一种优雅稳重的气质,天生如此,人们才明白这的确是天性使然。温峤曾经有一次藏在帷帐后面吓唬庾彬,结果这孩子一点没被吓到,神色自若,慢慢跪地,问说:“君侯为何要吓唬我呢?”众人评价,这小孩的气质不比他父亲庾亮逊色。可惜的是,庾彬在苏峻之乱时被叛军杀害。有人说:“见到庾彬的气质,就知道庾亮的风雅不是装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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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公于章安令迁太尉记室参军,名字已显而位微,人未多识。公东出,乘估客船,送故吏数人,投钱唐亭住。尔时吴兴沈充为县令,当送客过浙江,客出,亭吏驱公移牛屋下。潮水至,沈令起彷徨,问牛屋下是何物人,吏云:“昨有一伧父来寄亭中,有尊贵客,权移之。”令有酒色,因遥问:“伧父欲食饼不?姓何等?可共语。”褚因举手答曰:“河南褚季野。”远近久承公名,令于是大遽,不敢移公,便于牛屋下修刺诣公,更宰杀为馔具,于公前鞭挞亭吏,欲以谢惭。公与之酌宴,言色无异,状如不觉。令送公至界。

褚裒从章安县令升任为太尉郗鉴的记室参军,此时的他早已声名在外,只是因为官职低,没什么人见过他。褚裒坐商船往东去,同几位原来的官吏一起投宿在钱唐亭。当时吴兴人沈充是钱唐县令,恰好接送客人经过这里,他等的客人到了之后,亭中小吏就赶褚裒出去,让他住在牛棚。当晚江水涨潮,沈充在外面散步,问人牛棚里住的是什么人。钱唐亭的小吏说:“昨天有个北方人来寄宿,因为有县令的贵客来,我就把他安置在这里了。”沈充喝了点酒,有些醉,就隔着老远喊道:“北方来的朋友,你想吃饼吗?贵姓啊?出来聊聊嘛!”褚裒拱手回应:“在下河南褚裒。”这些人早已听闻褚裒的大名,不禁大惊失色,不敢冒犯,于是便上前递上自己的名帖以示尊敬,随后又让人宰杀牛羊,备好酒食好生接待,还当着褚裒的面鞭笞亭吏,想要弥补过错,表达惭愧。褚裒和沈充喝着酒,言谈之间神色自若,没有异样,似乎对这一切都没有什么情绪。之后,这位县令就一直把褚裒送出自己管辖的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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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太傅在京口,遣门生与王丞相书,求女婿。丞相语郗信:“君往东厢,任意选之。”门生归白郗曰:“王家诸郎亦皆可嘉,闻来觅婿,咸自矜持,唯有一郎在东床上坦腹卧,如不闻。”郗公云:“正此好!”访之,乃是逸少,因嫁女与焉。

太傅郗鉴在京口的时候,派门生给王导递书信,请求他介绍一个好女婿给自己。王导告诉郗鉴的信使:“你去东厢房看看,那边的小伙子随意挑选。”这位门生回去之后对郗鉴说:“王家的诸位郎君都非常优秀,听说我是过来选您的女婿的,都非常矜持克制,只有一个小伙子躺在东边的床上袒胸露乳,如同不知道这件事。”郗鉴一听,说:“这个正好!”后来一打听,原来此人就是王羲之,于是就把女儿嫁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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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江初,拜官,舆饰供馔。羊曼拜丹阳尹,客来蚤者,并得佳设。日晏渐罄,不复及精,随客早晚,不问贵贱。羊固拜临海,竟日皆美供。虽晚至,亦获盛馔。时论以固之丰华,不如曼之真率。

晋室南迁初期,当时的文武百官就职之前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都要请一次客,宴请宾朋。羊曼出任丹阳尹时,来得早的客人,可以吃到精美丰盛的食物,吃完了也不再补上,按照客人来得早晚不同而提供食物,而不按照身份的高低贵贱。同为羊氏一族的羊固出任临海太守时,无论早晚都安排了丰富精美的食物,就算到得晚,也能吃到上好的佳肴。不过当时的舆论评价,说羊固的宴请虽然华美精致,但不如羊曼率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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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和始为扬州从事,月旦当朝,未入,顷停车州门外。周侯诣丞相,历和车边,和觅虱,夷然不动。周既过,反还,指顾心曰:“此中何所有?”顾搏虱如故,徐应曰:“此中最是难测地。”周侯既入,语丞相曰:“卿州吏中有一令仆才。”

顾和最初担任扬州从事的时候,初一那天去拜谒上司,尚未入门,暂时在门外停车。此时周也恰好要去王导那边,刚好从顾和的车子旁路过,看到顾和在抓虱子,坦然自若,没有理会自己。周走过之后,忽然又返回,指着顾和的胸口问他:“你这里面装的都是什么呀?”顾和依旧抓着虱子,慢条斯理地道:“我这里面是难以揣测的高深之地。”周进门之后,对王导说:“你的属下之中,有一个人很有才,可以做尚书令或者仆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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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太尉与苏峻战,败,率左右十余人乘小船西奔。乱兵相剥掠,射,误中舵工,应弦而倒,举船上咸失色分散。亮不动容,徐曰:“此手那可使著贼!”众乃安。

庾亮与苏峻大战之后,一败涂地,带了十来个随从乘坐小船往西奔逃。苏峻手下的贼兵正在大肆抢掠,小船上的兵士于是射箭击杀贼兵,不小心射中了船工,船工应弦而死,全船上下都很惶恐,面如土色,纷纷逃散。庾亮面不改色,徐徐道:“这样的手怎么能用来杀贼人!”这才使众人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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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小征西尝出未还。妇母阮,是刘万安妻,与女上安陵城楼上。俄顷翼归,策良马,盛舆卫。阮语女:“闻庾郎能骑,我何由得见?”妇告翼,翼便为于道开卤簿盘马,始两转,坠马堕地,意色自若。

征西将军庾翼曾有次外出未归。他的岳母阮氏,是刘绥的妻子,和女儿一起上安陵城楼眺望。不久之后,她们看到了庾翼归来,只见他骑着好马,率领着声势浩大的车马护卫。阮氏就对女儿说:“听说你丈夫很会骑马,怎么能够让我看看呢?”庾翼妻子就告诉庾翼这件事,于是庾翼就在道路上摆开阵势,骑着马开始盘旋,结果转了两圈,就从马上摔了下去。然而他始终神色自若,面不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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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武与简文、太宰共载,密令人在舆前后鸣鼓大叫。卤簿中惊扰,太宰惶怖,求下舆。顾看简文,穆然清恬。宣武语人曰:“朝廷间故复有此贤。”

桓温和司马昱、武陵王司马晞共坐一辆车,桓温暗中叫人在车前后突然敲起锣鼓,大喊大叫起来。仪仗队一下受到惊扰,吓到了司马晞,他一脸惶恐,要求马上下车。桓温回头一看司马昱,发现他淡然处之,非常安静。桓温后来对他人说:“朝廷中依然还有这样的贤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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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宣武与郗超议芟夷朝臣,条牒既定,其夜同宿。明晨起,呼谢安、王坦之入,掷疏示之。郗犹在帐内。谢都无言,王直掷还,云:“多!”宣武取笔欲除,郗不觉,窃从帐中与宣武言。谢含笑曰:“郗生可谓入幕宾也。”

桓温和郗超商议撤掉一些朝中的大臣,拟好相关人员的名单后,当晚就一起睡了。次日清晨,桓温传唤了谢安、王坦之过来,把昨晚拟好的名单扔给了他们看。郗超当时还睡在帐子里没起来。谢安看完默然不语,王坦之看完直接扔回给了桓温,说:“名单中的人太多了!”桓温于是拿笔想删去一些,郗超却已经不自觉地偷偷在帐子中对桓温说起了悄悄话。谢安笑着说:“郗超,你可谓是入幕之宾(郗超字嘉宾,此句一语双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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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太傅盘桓东山,时与孙兴公诸人泛海戏。风起浪涌,孙、王诸人色并遽,便唱使还。太傅神情方王,吟啸不言。舟人以公貌闲意说,犹去不止。既风转急,浪猛,诸人皆喧动不坐。公徐云:“如此,将无归?”众人即承响而回。于是审其量,足以镇安朝野。

谢安隐居在东山的时候,经常和孙绰等人去泛海游玩。一次海上风起浪涌,孙绰和王羲之等人都魂飞魄散,大喊赶紧回去。谢安神色高昂,兴致旺盛,开始吟唱吹口哨,什么也没说。船夫看到谢安淡然自若心情愉快的神态,就仍然前行不停止。之后风更强了,浪更猛了,其余人都开始骚动不安,无法安坐。这时谢安不急不躁地说:“如此情况,看来也该回去了吧?”众人纷纷响应,当即离开。由此可以看到谢安的气量风度,完全能够镇住朝野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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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公伏甲设馔,广延朝士,因此欲诛谢安、王坦之。王甚遽,问谢曰:“当作何计?”谢神意不变,谓文度曰:“晋祚存亡,在此一行。”相与俱前,王之恐状,转见于色。谢之宽容,愈表于貌。望阶趋席,方作洛生咏,讽“浩浩洪流”。桓惮其旷远,乃趣解兵。王、谢旧齐名,于此始判优劣。

桓温设宴,埋伏好了带兵器的甲士,广泛地请来了朝中官员,想要趁机诛杀谢安和王坦之。王坦之非常恐惧,惴惴不安问谢安:“我们应该准备什么计策好?”谢安神色自若,从容不迫,对王坦之说:“晋室国祚的存亡,就在今天这次宴会了。”两人一同赴宴,王坦之胆战心惊,表露无遗;谢安倒是安之若素,宽博的胸怀显示在神貌上。谢安走在台阶上,即将入座时,模仿洛阳书生朗诵起“浩浩洪流”的诗歌。桓温对谢安身上开阔豁达的风度感到忌惮,竟然遣散了埋伏的士兵。本来王坦之和谢安齐名,自此之后,分出优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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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道林还东,时贤并送于征虏亭。蔡子叔前至,坐近林公;谢万石后来,坐小远。蔡暂起,谢移就其处。蔡还,见谢在焉,因合褥举谢掷地,自复坐。谢冠帻倾脱,乃徐起,振衣就席,神意甚平,不觉瞋沮。坐定,谓蔡曰:“卿奇人,殆坏我面。”蔡答曰:“我本不为卿面作计。”其后二人俱不介意。

支道林准备回东山隐居,当时的名士贤达都来征虏亭给他饯行。蔡系早到,就坐在了支道林的身旁;谢万来得晚,座位离支道林要稍远一些。蔡系有事离开了一会儿,谢万就自己移到了蔡系的位置上。等到蔡系回来,看到谢万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把谢万连人带坐褥一起抬起来丢到了地上,随即回到自己的原位。谢万帽子头巾都脱落了,于是慢慢起来,拍拍衣袖,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去,神色自然,若无其事,一点看不出生气或难过。等到众人都坐下之后,谢万对蔡系说:“你这个怪人,差点把我的脸弄破相。”蔡系回答:“我本来就没想给你脸。”此后两人都很释怀,毫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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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南免吏部尚书还东,谢太傅赴桓公司马出西,相遇破冈。既当远别,遂停三日共语。太傅欲慰其失官,安南辄引以它端。虽信宿中涂,竟不言及此事。太傅深恨在心未尽,谓同舟曰:“谢奉故是奇士。”

谢奉被免去吏部尚书的官职后东行还乡,当时谢安赴任桓温授予的司马之职,向西而去,两人在破冈相遇。经此一别很难相见,于是两人在驻留的三天一起说话。谢安本想安慰一下谢奉丢了官位的事,谢奉却顾左右而言他。即使两人在路途中一起住了两晚,竟然也始终没有谈及这件事。谢安对于自己的心意没有诉说而感到深深的遗憾,对同船的人说:“谢奉果然是个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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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看书竟,默然无言,徐向局。客问淮上利害,答曰:“小儿辈大破贼。”意色举止,不异于常。

公元383年,前秦王苻坚发兵南下伐晋,于淝水交战,最终东晋仅以八万军力大胜八十余万前秦军,史称“淝水之战”,是中国历史上难得的以少胜多、以南胜北的战争。前秦此战之后分崩离析,苻坚被杀。谢安家族的成员谢石、谢玄等为前线将领,谢家为此战倾尽全力,功不可没。这里体现了谢安的镇定自若,名士的冷静沉着。其实大战前,谢安心里也是没底的。这里说的孩子们,是指谢玄这些谢家小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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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猷、子敬曾俱坐一室,上忽发火。子猷遽走避,不惶取屐;子敬神色恬然,徐唤左右,扶凭而出,不异平常。世以此定二王神宇。

王徽之和王献之兄弟曾经一起坐在一个房间里,房上忽然着火。王徽之当即逃窜,惊惶得都没穿木屐;王献之从容不迫,神色镇定,有条不紊地呼唤随从,让他们搀扶着走出去,就跟平常一样。世人因此判断出这两兄弟气魄心胸的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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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僧弥、谢车骑共王小奴许集,僧弥举酒劝谢云:“奉使君一觞。”谢曰:“可尔。”僧弥勃然起,作色曰:“汝故是吴兴溪中钓碣耳,何敢诪张!”谢徐抚掌而笑曰:“卫军,僧弥殊不肃省,乃侵陵上国也。”

王珉和车骑将军谢玄一起到叔父王荟家聚会,王珉举起酒杯向谢玄劝酒说:“我敬使君一杯。”谢玄说:“可以啊。”王珉勃然大怒,一脸愠色:“你小子本来不过是在吴兴的山里面溪边钓鱼的阿碣,怎么现在如此嚣张无礼?”谢玄不紧不慢地拍着手笑道:“王荟啊,你看王珉多么没分寸啊,竟敢冒犯如今国家的上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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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东亭为桓宣武主簿,既承藉,有美誉,公甚欲其人地为一府之望。初,见谢失仪,而神色自若,坐上宾客即相贬笑。公曰:“不然,观其情貌,必自不凡。吾当试之。”后因月朝阁下伏,公于内走马直出突之,左右皆宕仆,而王不动。名价于是大重,咸云:“是公辅器也。”

王珣担任桓温的主簿时,既继承了祖上的家族名望,本人也有美誉,桓温就非常希望他可以成为自己府上众人仰望的楷模。最初王珣在面对桓温时,言谈举止有失礼之处,不过依然神色自若,桓温座下的宾客们却立即讥笑贬低他。桓温说:“非也非也,我看王珣的表情神貌,必定不同寻常。让我试试他。”后来趁着初一官员觐见之时,王珣正在衙门里,桓温忽然从后院骑着马直接冲了过来。其余人都被吓得跌倒在地,可王珣却丝毫不为所动。自此之后,王珣名声大振,众人都说:“这位确实是辅佐国家的大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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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荆州有所识,作赋,是束皙慢戏之流。殷甚以为有才,语王恭:“适见新文,甚可观。”便于手巾函中出之。王读,殷笑之不自胜。王看竟,既不笑,亦不言好恶,但以如意帖之而已。殷怅然自失。

荆州刺史殷仲堪有一个认识的人,作了两篇赋文,他的文字,是束皙那种轻松有趣的风格。殷仲堪自己觉得很有文采,对王恭说:“我最近看到一篇新写的文章,觉得非常值得一看。”说完就从自己手巾套中取出给王恭看。王恭开始读的时候,殷仲堪就开始忍不住面带笑意。王恭看完之后,面无表情,既没有笑容,也不评价文章好坏,只是拿了一个如意把文章压上了。殷仲堪怅然若失,感到非常失落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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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绥第二子孚,少有俊才,与谢益寿相好。尝蚤往谢许,未食。俄而王齐、王睹来,既先不相识,王向席有不说色,欲使羊去。羊了不眄,唯脚委几上,咏瞩自若。谢与王叙寒温数语毕,还与羊谈赏;王方悟其奇,乃合共语。须曳食下,二王都不得餐,唯属羊不暇。羊不大应对之,而盛进食,食毕便退。遂苦相留,羊义不住,直云:“向者不得从命,中国尚虚。”二王是孝伯两弟。

羊绥的二儿子羊孚,年纪轻轻就文采风流,向来与谢混的关系不错。一次他大清早去谢家,早饭都还没吃。不一会儿王熙、王爽也来了,他俩之前并不认识羊孚,坐下来之后气氛有点尴尬,脸色有点差,意思是让羊孚离开。羊孚也不理睬他们,自顾自把脚放在了茶几上,悠然自得地咏诗看风景。谢混和二王闲聊寒暄几句之后,就过来和羊孚说天谈地,品赏风流。二王这才意识到这小子不同凡响,于是也开口和羊孚说话。片刻之后谢家摆上了食物,二王也没有闲心吃东西,一个劲地注意着羊孚。羊孚并不怎么回应二人,只是大快朵颐,吃自己的东西,等吃完就离开了。二王一心苦苦挽留羊孚,但是羊孚坚决不留下,直接说:“刚才我没有按照你们的意思离开,是因为肚子还空着。”二王,就是王恭的两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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