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鉴 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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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公少时见乔玄,玄谓曰:“天下方乱,群雄虎争,拨而理之,非君乎!然君实是乱世之英雄,治世之奸贼。恨吾老矣,不见君富贵,当以子孙相累。”

曹操年轻时去见乔玄,乔玄对他说:“如今天下将要大乱,群雄纷争,逐鹿中原,能够拨乱反正、治理天下,我看非你莫属!不过阁下实在是乱世中的英雄,盛世中的奸贼。可惜我老了,看不到你富贵的那一天了,希望你将来可以照顾我的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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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晏、邓飏、夏侯玄并求傅嘏交,而嘏终不许。诸人乃因荀粲说合之。谓嘏曰:“夏侯太初,一时之杰士,虚心于子,而卿意怀不可交;合则好成,不合则致隙。二贤若穆,则国之休。此蔺相如所以下廉颇也。”傅曰:“夏侯太初,志大心劳,能合虚誉,诚所谓利口覆国之人。何晏、邓飏,有为而躁,博而寡要,外好利而内无关籥,贵同恶异,多言而妒前。多言多衅,妒前无亲。以吾观之,此三贤者,皆败德之人耳,远之犹恐罹祸,况可亲之邪!”后皆如其言。

何晏、邓飏、夏侯玄都想和傅嘏结交,可是傅嘏始终不同意。这些人就拜托荀粲去傅嘏面前多说好话。荀粲对傅嘏说:“夏侯玄,乃是如今的豪杰俊才,他对你虚心恭敬,而你却不以为然,如果你们能够成为朋友,本是好事一桩,可不能结交就会产生嫌隙。两位贤达若是彼此和睦,对于国家来说也是福气。这也是当初蔺相如为何要恭让廉颇。”傅嘏说:“夏侯玄这个人,志向高远,费心费力,倒是能够符合他那些虚名,不过说到底还是一个会以口舌之利而亡国的人。再说何晏和邓飏,能力不错但是性情焦躁,学识广博然而抓不住重点,对外人贪财好利,对自己缺乏自律,看重自己的同道中人却厌恶与自己意见不合者,话太多,还嫉妒那些胜过他的人。话太多就会有很多漏洞,嫉妒贤人就没人愿意亲近。以我的眼光来看,这三位所谓贤达俊杰,都不过是道德败坏之人,我离他们远一些躲避灾祸还来不及,怎么会去亲近结交呢?”后来的事情发展,果然如同傅嘏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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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武帝讲武于宣武场,帝欲偃武修文,亲自临幸,悉召群臣。山公谓不宜尔,因与诸尚书言孙、吴用兵本意,遂究论,举坐无不咨嗟。皆曰:“山少傅乃天下名言。”后诸王骄汰,轻遘祸难,于是寇盗处处蚁合,郡国多以无备,不能制服,遂渐炽盛,皆如公言。时人以谓山涛不学孙、吴,而暗与之理会。王夷甫亦叹云:“公暗与道合。”

晋武帝让军队在宣武场练武,他有心想止息武力,振兴文教。所以亲自到场,召集群臣。山涛不认可皇帝的意见,便和诸位尚书谈论起孙武、吴起用兵的本意,说得非常彻底,引起满座惊叹。众人夸赞:“山少傅说的都是天下的名言啊!”后来各个诸侯王骄奢淫逸,放纵轻浮,最终造成许多灾患,贼寇与盗匪蜂拥而起,如同蚂蚁四处出现,各个郡国都因为没有武器装备而无法降伏贼寇,以至于日渐严重猖獗,这所有一切的发展都确实如同山涛所言。当时人认为,山涛虽然没学过孙子、吴起等人的兵法,却能不谋而合,理念相通。王衍也曾感叹:“山公所言,暗中符合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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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夷甫父乂,为平北将军,有公事,使行人论,不得。时夷甫在京师,命驾见仆射羊祜、尚书山涛。夷甫时总角,姿才秀异,叙致既快,事加有理,涛甚奇之。既退,看之不辍,乃叹曰:“生儿不当如王夷甫邪?”羊祜曰:“乱天下者,必此子也。”

王衍的父亲王乂(yì),担任平北将军时,有一件公事,派人去办没有办成。当时王衍在京城,就坐车去拜访尚书左仆射羊祜和尚书山涛。王衍当时还只是个少年,然而容貌才俊皆是卓尔不群,他说话叙事流利顺畅,有条不紊,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山涛对这个孩子大感惊奇。等到王衍离开时,山涛仍然看着他,最后感叹道:“生儿子不就应该像王衍吗?”羊祜却说:“我看扰乱天下的,必然是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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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勒不知书,使人读《汉书》。闻郦食其劝立六国后,刻印将授之,大惊曰:“此法当失,云何得遂有天下!”至留侯谏,乃曰:“赖有此耳!”

石勒不识字不读书,让别人读《汉书》给他听。当他听到郦食其要劝刘邦把六国的后代立为王侯,而刘邦马上刻印,要授权予他们爵位时,大为吃惊地说:“这么做会失去天下的,刘邦后来是怎么得到天下的?!”随后听到留侯张良谏言阻拦,于是说:“多亏了这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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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俄而齐王败,时人皆谓为见机。

张翰在首都洛阳时担任齐王司马冏的东曹掾官职,一次见到秋风起,便思念起了老家吴中的菰菜羹和鲈鱼脍,说:“人生在世,最难能可贵的就是顺应自己的内心,何必远离家乡数千里,追求浮名浮利、富贵爵位?”于是他就让人驾车载着他回家乡了。随后不久,齐王司马冏败亡,当时的人都认为他这是见机行事,趋吉避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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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将军始下,杨朗苦谏,不从,遂为王致力。乘中鸣云露车径前,曰:“听下官鼓音,一进而捷。”王先把其手曰:“事克,当相用为荆州。”既而忘之,以为南郡。王败后,明帝收朗,欲杀之;帝寻崩,得免。后兼三公,署数十人为官属。此诸人当时并无名,后皆被知遇。于时称其知人。

王敦最初准备进军京城的时候,杨朗苦苦劝谏,王敦不听,于是杨朗为王敦出力作战。进攻时,杨朗坐着中鸣云露车一路到王敦面前,说:“听下官的鼓音行事,我们一次就能攻克下来。”王敦握着杨朗的手说:“等大事成了之后,我会让你执掌荆州。”后来王敦自己把承诺忘了,派杨朗当了南郡太守。等到王敦败亡之后,晋明帝下令逮捕了杨朗,本想诛杀他,谁知不久之后晋明帝死了,杨朗得以幸免。后来杨朗官途坦荡,兼任三公尚书,安排了几十人做属官。他安排的人本是无名之辈,不过后来确实报答了知遇之恩,没有让人失望。于是人们都称赞杨朗有识人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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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伯仁母冬至举酒赐三子曰:“吾本谓度江托足无所,尔家有相,尔等并罗列吾前,复何忧!”周嵩起,长跪而泣曰:“不如阿母言。伯仁为人志大而才短,名重而识暗,好乘人之弊,此非自全之道。嵩性狼抗,亦不容于世。唯阿奴碌碌,当在阿母目下耳。”

冬至日,周母亲在家宴上给三位儿子赐酒,说:“我本以为过江南下,没有依托立身的地方,幸好你们都有出息,你们几个能一起在我面前,我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周嵩起身,长跪于地,泪流满面地说:“我们不如母亲所言。周为人志大才疏,名声大但是见识不高,喜欢利用别人的缺点,这并非保全自己的为人之道。我这个人生性阴鸷凶狠,也不会受到世人的喜爱。只有弟弟庸碌普通,可以一直陪伴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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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将军既亡,王应欲投世儒,世儒为江州;王含欲投王舒,舒为荆州。含语应曰:“大将军平素与江州云何,而汝欲归之!”应曰:“此乃所以宜往也。江州当人强盛时,能抗同异,此非常人所行;及睹衰危,必兴愍恻。荆州守文,岂能作意表行事!”含不从,遂共投舒,舒果沉含父子于江。彬闻应当来,密具船以待之;竟不得来,深以为恨。

王敦死后,王敦过继来的儿子王应想去投奔王敦的堂弟王彬,王彬当时任江州刺史;王敦的哥哥王含想去投奔王舒,王舒当时任荆州刺史。王含对王应说:“大将军平时和王彬不合,你怎么会想到去投靠他!”王应说:“正因为如此,才更要去。江州刺史王彬在王敦强势的时候也能坚持己见,不趋炎附势,这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所以看见我们如今衰弱危险,也一定会有恻隐之心。荆州刺史王舒谨慎守规矩,做事不会出人意表。”王含没有听取王应的意见,于是两人最终一起去荆州投奔了王舒,结果王舒果然把两人沉死于长江。王彬听闻王应他们会来,还暗中备好了船只等候,结果竟没能等到他们,感到非常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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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孟嘉作庾太尉州从事,已知名。褚太傅有知人鉴,罢豫章还,过武昌,问庾曰:“闻孟从事佳,今在此不?”庾云:“试自求之。”褚眄睐良久,指嘉曰:“此君小异,得无是乎?”庾大笑曰:“然。”于时既叹褚之默识,又欣嘉之见赏。

武昌郡孟嘉在庾亮手下做州从事的时候,已经名声在外。太傅褚裒有识鉴人才的能力,他罢去豫章太守的官位回乡时路过武昌,去拜访庾亮,问他:“听说你的从事孟嘉很有才干,如今还在你这里吗?”庾亮说:“你试着自己找找看。”褚裒左右环视了良久,指着孟嘉说:“这位非同一般,莫非就是孟嘉?”庾亮大笑道:“没错。”于是庾亮既感叹褚裒这种鉴别人才的能力,又很高兴孟嘉能得到他的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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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仲祖、谢仁祖、刘真长俱至丹阳墓所省殷扬州,殊有确然之志。既反,王、谢相谓曰:“渊源不起,当如苍生何!”深为忧叹。刘曰:“卿诸人真忧渊源不起邪?”

王濛、谢尚、刘惔三人一起到丹阳郡殷氏墓地拜访殷浩,诸人闲聊之中,明白殷浩退隐之心非常坚定强烈。返回途中,王濛与谢尚聊起来说:“殷浩不出来当官,对苍生来说多可惜啊。”深深为之感到忧虑叹息。刘惔说:“你们这些人,真的担心殷浩会不出来做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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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庾临终,自表以子园客为代。朝廷虑其不从命,未知所遣,乃共议用桓温。刘尹曰:“使伊去,必能克定西楚,然恐不可复制。”

庚翼临终前,自己上表朝廷想让儿子庾爰之代理自己的职务。朝廷顾虑庾爰之可能不会听从号令,不知道该派遣谁去代替,于是众大臣商议之下,决定让桓温去做荆州刺史。刘惔说:“派桓温,必能平定西楚之地,然而日后恐怕很难再控制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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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公将伐蜀,在事诸贤,咸以李势在蜀既久,承藉累叶,且形据上流,三峡未易可克。唯刘尹云:“伊必能克蜀。观其蒲博,不必得,则不为。”

桓温准备伐蜀,朝中贤达官员都认为,成汉皇帝李势在蜀地经营已久,是几代人传承的基业,而且在地形上又占据了长江上游,三峡不容易被攻下。唯有刘惔说:“桓温一定可以攻克蜀地。从他参与赌博时的表现就可以看出,这个人没有必胜的把握,就不会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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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超与谢玄不善。苻坚将问晋鼎,既已狼噬梁、歧,又虎视淮阴矣。于时朝议遣玄北讨,人间颇有异同之论。唯超曰:“是必济事。吾昔尝与共在桓宣武府,见使才皆尽,虽履屐之间,亦得其任。以此推之,容必能立勋。”元功既举,时人咸叹超之先觉,又重其不以爱憎匿善。

郗超和谢玄一向不和。时逢苻坚准备问鼎天下,袭灭东晋,大军南下攻克了梁州、歧山,对淮阴虎视眈眈。朝廷想派谢玄去北伐抵抗苻坚,私下里许多人有不一致的意见。只有郗超说:“他一定可以担当重任。我曾经和谢玄一起在桓温的府内共事,他能让别人充分发挥自己的才干,即便是细微之事,也能安排妥当。从此可以推断,谢玄一定可以建功立业。”北伐大业成功之后,当时人们都感叹郗超有先见之明,也看重他可以不以个人的喜好爱憎来隐藏别人的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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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康伯与谢玄亦无深好。玄北征后,巷议疑其不振。康伯曰:“此人好名,必能战。”玄闻之甚忿,常于众中厉色曰:“丈夫提千兵入死地,以事君亲故发,不得复云为名。”

韩伯和谢玄没有很深的交情。谢玄前去北伐苻坚时,街头巷尾都在怀疑谢玄恐怕不能抵抗。韩伯说:“谢玄这个人喜好名声,一定会勇敢出战的。”谢玄听说了这话非常愤怒,曾在大庭广众之下严词厉色地说:“大丈夫带兵深入死地,是为了报效朝廷君王,不应该被说是为了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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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超与傅瑗周旋。瑗见其二子,并总发,超观之良久,谓瑗曰:“小者才名皆胜,然保卿家,终当在兄。”即傅亮兄弟也。

郗超和傅瑗交情不错。一次傅瑗让他的两个儿子出来见郗超,当时两人都还小。郗超经过一番认真的观察,对傅瑗说:“小的那个将来会在才华与名声上更加出色,然而能够保全你们一家的人,终归还是这个大的孩子。”郗超所预言的,就是傅亮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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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恭随父在会稽,王大自都来拜墓,恭暂往墓下看之。二人素善,遂十余日方还。父问恭何故多日,对曰:“与阿大语,蝉连不得归。”因语之曰:“恐阿大非尔之友。”终乖爱好,果如其言。

王恭随他父亲住在会稽郡,王忱从京城来会稽扫墓,王恭到墓地去看望他。两人一向关系不错,索性住了十多天才回家。他父亲问他为什么住了许多天,王恭回答:“和阿大谈话,谈起来没完,没法回来。”他父亲就告诉他说:“恐怕阿大不是你的朋友。”后来两人的爱好终于相反,果然和他父亲说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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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胤父作南平郡功曹,太守王胡之避司马无忌之难,置郡于澧阴。是时胤十余岁,胡之每出,尝于篱中见而异焉。谓胤父曰:“此儿当致高名。”后游集,恒命之。胤长,又为桓宣武所知,清通于多士之世,官至选曹尚书。

车胤的父亲做过南平郡的功曹,郡太守王胡之为了避开司马无忌的报复,把南平郡的首府设在了澧阴。这时车胤有十多岁,王胡之外出时,经常隔着篱笆看见他,觉得他很特别。他对车胤的父亲说:“这孩子将来会有很高的声望。”后来游玩、聚会时就都带上他。车胤长大后,又被桓温赏识,因清廉通达而在那个人才众多的时代闻名于世,官做到了吏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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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忱死,西镇未定,朝贵人人有望。时殷仲堪在门下,虽居机要,资名轻小,人情未以方岳相许。晋孝武欲拔亲近腹心,遂以殷为荆州。事定,诏未出,王珣问殷曰:“陕西何故未有处分?”殷曰:“已有人。”王历问公卿,咸云非。王自计才地必应在己,复问:“非我邪?”殷曰:“亦似非。”其夜诏出用殷。王语所亲曰:“岂有黄门郎而受如此任!仲堪此举,乃是国之亡征。”

王忱死后,西边重镇职位空缺,朝中的权贵人人都有所觊觎。当时殷浩还在门下省,虽然身居机要部门,不过资历和名声都不高,没人会对他成为地方要员有所期许。然而晋孝武帝司马曜一心想要培植自己的心腹,就让殷浩去就任荆州刺史。皇帝决定之后,诏书还没公布。此时王珣问殷浩:“西边重镇为何迟迟没有人选?”殷浩说:“其实已经有了人选。”王珣一一列举了朝中的王公贵臣,殷浩都说不是。王珣自认为论才能和出身,一定只有自己了,就问:“莫非是我?”殷浩说:“似乎也不是。”当晚诏书公布天下,殷浩才是最终人选。王珣对自己的亲信说:“哪有让黄门侍郎担任这么重要的官职的!破格提拔殷浩,是亡国的征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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