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随笔

【原文】

 

曹操杀杨修之后，见其父彪，问曰：“公何瘦之甚？”对曰：“愧无日䃅先见之明（2），犹怀老牛舐犊之爱（3）。”操为之改容。《古文苑》载操与彪书（4），数修之罪，以为“恃豪父之势，每不与吾同怀，将延足下尊门大累，便令刑之”。且赠彪锦裘二领，八节角桃杖一枝（5），青牸牛二头（6），八百里骅骝马一匹（7），四望通[巾+宪]七香车一乘（8），驱使二人（9）。又遗其妻裘、靴，有心青衣二人（10），钱绢甚厚。卞夫人与袁夫人书云（11）：“贤郎有盖世文才，阖门钦敬。明公性急（12），辄行军法。”以衣服、文绢、房子官锦、香车送之（13）。彪及袁夫人皆答书引愆致谢（14）。是时，汉室将亡，政在曹氏，袁公四世宰相（15），为汉宗臣，固操之所忌，彪之不死其手（16），幸矣。呜呼危哉！

 

【注释】

 

（1）杨修（175—219）：弘农华阴（今陕西华阴）人。东汉末年名士，献帝时为曹操主簿，曹操忌其才华，乃借故杀之。

 

（2）日䃅（mìdī）先见之明：金日䃅有子弄儿，为汉武帝所宠爱。有一次，弄儿从后面抱住汉武帝的脖子，金日䃅怒目瞪着他。后来弄儿长大了，行为不谨，在殿下与宫女戏闹，金日䃅正好看见了，恶其淫乱，于是杀掉弄儿。

 

（3）老牛舐（shì）犊：比喻父母疼爱子女。

 

（4）《古文苑》：收录东周至南齐诗赋杂文共二百六十余篇，皆唐代以前散佚之文。相传为北宋孙洙发现于佛龛。

 

（5）八节角桃杖：以桃枝竹制成、长度有八节的拐杖。桃，桃枝竹，产于合州垫江县（今重庆）。杜甫有《桃竹杖引》诗。

 

（6）牸（zì）牛：母牛。

 

（7）骅骝：周穆王八骏之一，后泛指赤红色的骏马。

 

（8）四望：四面有窗可供观望。通[巾+宪]（xiǎn）：遍覆帷幔。七香车：用多种香料涂饰或以香木制作的豪车。

 

（9）驱使：谓仆人。

 

（10）有心青衣：聪明伶俐的婢女。

 

（11）卞夫人（161—230）：琅玡开阳（今山东临沂兰山区）人。曹操妻，子曹丕称帝后，奉为皇太后。袁夫人：杨彪夫人袁氏，疑为袁术姊妹，严可均《全上古至六朝文》以其为“司徒袁安曾孙女”，恐误。卞夫人其书云：“卞顿首：……明公性急忿然，在外辄行军法。卞姓当时亦所不知，闻之心肝涂地，惊愕断绝，悼痛酷楚，情自不胜。夫人多容，即见垂恕。故送衣服一笼、文绢百匹、房子官锦百斤、私所乘香车一乘、牛一头，诚知微细，以达往意，望为承纳。”

 

（12）明公：对有名位者的敬称。这里指代曹操。

 

（13）房子：县名。汉代所置，在今河北高邑。

 

（14）引愆：承担罪过。

 

（15）袁公四世宰相：汝南袁氏，自袁安起，其子敞、其孙汤、曾孙逢（袁术之父），皆为三公。人称“四世三公”。按，弘农杨氏自杨震（关西孔子）至杨彪，四世太尉，德业相继，也是四世三公，与袁氏皆为汉末世家大族。

 

【翻译】

 

曹操杀了杨修以后，见到其父杨彪，问道：“您为何瘦得如此厉害？”杨彪回答说：“我愧无金日䃅先见之明，但还怀有老牛舐犊之情。”曹操为之动容。《古文苑》记载曹操写给杨彪的信，列数杨修罪状，说他“依仗父亲的强大势力，与我常不同心，将会使足下家族受到牵累，于是下令处死他”。曹操还赠给杨彪锦裘两件，八节角桃杖一根，青色母牛两头，八百里骅骝骏马一匹，四望通[巾+宪]七香车一辆，奴仆二人。又赠给杨彪之妻袁夫人锦裘、靴子和聪明婢女二人，送的钱绢都很厚重。卞夫人也给袁夫人写信说：“贤郎有盖世文才，我们全家都很钦敬。明公性子急躁，突然就执行了军法。”送给袁夫人衣服、彩绢、房子县官锦、香车。杨彪及袁夫人都回信担罪致谢。当时，汉朝将亡，政权在曹氏手中，袁公四世宰相，是汉朝位望崇高的大臣，本就被曹操所疑忌，杨彪没死在曹操手里，已经很幸运了。唉，好危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