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随笔

【原文】

 

周之初，诸侯千八百国（1），至王赧之亡（2），所存者才八国耳，七战国与卫也。然赵、韩、魏分晋而立，齐田氏代姜而兴（3），其有土各不及二百年，俱非旧邦。秦始皇乃吕氏子（4），楚幽王乃黄氏子（5），所谓嬴、芈之先（6），当不歆非类（7）。然则惟燕、卫二姬姓存。而卫至胡亥世乃绝（8），若以为召公、康叔之德（9），则周公岂不及乎（10）？

 

【注释】

 

（1）诸侯千八百国：《左传·昭公二十八年》：“昔武王克商，光有天下，其兄弟之国者十有五人，姬姓之国者四十人。”《汉书·地理志上》：“周爵五等，而土三等：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满为附庸，盖千八百国。”

 

（2）王赧（nǎn）：即周赧王（？—前256），战国时东周末代君主。周慎靓王之子。与诸侯约纵攻秦，为秦所灭。周亡。

 

（3）齐田氏代姜而兴：周武王封太公望（姜尚）于齐，是为姜齐；战国时，田氏代齐，是为田齐。

 

（4）秦始皇乃吕氏子：《史记·秦始皇本纪》明言其为庄襄王之子。而《吕不韦列传》云：“吕不韦取邯郸诸姬绝好善舞者与居，知有身。子楚从不韦饮，见而悦之，因起为寿，请之。……（吕不韦）遂献其姬。姬自匿有身……生子政。”后世史家多以吕氏子之说为不可信。吕氏，指吕不韦。

 

（5）楚幽王乃黄氏子：据《战国策·楚策四》记载，楚考烈王无子，赵人李园以其妹献于春申君而有孕，春申君复献之于楚王，生男，立为太子（楚幽王），《史记·春申君列传》同此，然此亦小说家言，未可信。黄氏，指春申君黄歇。

 

（6）芈（mǐ）：楚国祖姓。

 

（7）歆：歆享，鬼神享受祭品。非类：异族。

 

（8）卫至胡亥世乃绝：秦始皇统一六国，独置卫君，为附庸之国。秦二世元年（前209）废。胡亥，秦二世。

 

（9）康叔：周武王弟，初封于康，后封于卫，为卫国始祖。

 

（10）周公岂不及乎：周公封于鲁。鲁国于战国后期（前256）为楚所灭。

 

【翻译】

 

周朝初年，诸侯国有一千八百个，到周赧王被秦所灭时，残存的诸侯国仅有八个，就是战国七雄和卫国。然而赵、韩、魏三家分晋而立，齐国田氏取代姜氏而兴起，他们立国各自不超过二百年，都不是原有的封国。秦始皇是吕氏之子，楚幽王是黄氏之子，所谓嬴氏、芈氏的祖先，应该不会享受异族的祭品。如此说来仅有燕、卫两个姬姓国留存。而卫国到秦二世胡亥才灭国，如果认为这是召公、康叔之德泽，那么鲁国灭亡在前，难道说周公还比不上召、康么？

 

汉列侯八百余人（1），及光武而存者，平阳、建平、富平三侯耳（2）。建平以先降梁王永夺国（3）。平阳为曹参之后，富平为张安世之后。参犹有创业之功，若安世则汤子也，史称其推贤扬善，固宜有后，然轻重其心，杀人亦多矣，独无余殃乎？汉侯之在王莽朝，皆不夺国，光武乃但许宗室复故，余皆除之，虽酂侯亦不绍封，不知曹、张两侯，何以能独全也？

 

【注释】

 

（1）汉列侯八百余人：西汉列侯分为功臣侯、王子侯、外戚恩泽侯三类。柳春藩《西汉的封侯制度》（《吉林师范大学学报》1984年第3期）统计，西汉一代共分封各类列侯八百一十一人。

 

（2）平阳：汉初，开国功臣曹参受封平阳侯，置平阳侯国，治今山西临汾。建平：建平侯国，西汉置，在今河南永城西北。富平：张汤之子张安世，封富平侯，五世袭爵。

 

（3）梁王永：即刘永（？—27），汉宗室，袭爵梁王；后与汉光武帝刘秀争正统，兵败身死。

 

【翻译】

 

汉朝列侯有八百多人，到汉光武帝还保留着的，只有平阳、建平、富平三侯。建平侯因为早先投降梁王刘永而夺国。平阳侯为曹参的后裔，富平侯为张安世的后裔。曹参还有共创大业之功，像张安世是张汤的儿子，史书称其能够推贤扬善，当然应该有后代，但是他心计深重，杀人也很多，偏偏没有遗留后患吗？西汉列侯在王莽新朝，都没有夺其封国，东汉光武帝只允许宗室恢复原有封爵，其余都予以废除，即使酂侯也不再续封，不知道曹、张两姓侯爵，如何得以独自保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