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随笔

【原文】

 

古人为邦，以国体为急，初无小大强弱之异也。其所以自待，及以之待人，亦莫不然。故执言修辞，非贤大夫不能尽。

 

【翻译】

 

古人治国，把国家尊严看得很重，从来没有什么大小强弱的差别。他对待自己国家，以及对待别国，也莫不如此。所以发表言论斟酌辞令，若非贤能士大夫则不能尽其义。

 

楚申舟不假道于宋而聘齐（1），宋华元止之（2），曰：“过我而不假道，鄙我也。鄙我，亡也。杀其使者，必伐我。伐我，亦亡也。亡，一也。”乃杀之。及楚子围宋既急（3），犹曰：“城下之盟，有以国毙，不能从也。”（4）

 

【注释】

 

（1）申舟（？—前595）：楚国左司马。假道：借路。古代凡过他国之境必须假道，是为“过邦假道”之礼。聘：出访，出使。

 

（2）华元：宋国大夫。

 

（3）楚子：即楚庄王（？—前591），春秋五霸之一。

 

（4）按，以上事见《左传》宣公十四至十五年。

 

【翻译】

 

楚国的申舟不预先借道而直接穿过宋国访问齐国，宋国大夫华元阻止他，说：“经过我国却不按礼借道，这是鄙视我国。鄙视我国，就相当于亡国。杀了它的使者，它必然会攻打我国。攻打我国也是亡国。反正都是亡国，一回事。”于是就杀了申舟。后来楚王攻打宋国情势危急，华元仍然说：“城下之盟，宁可让国家灭亡，也是不能订立的。”

 

郑三卿为盗所杀（1），余盗在宋，郑人纳赂以请之（2）。师慧曰：“以千乘之相，易淫乐之矇（3），宋无人焉故也（4）。”子罕闻之（5），固请而归其赂。（6）

 

【注释】

 

（1）郑三卿为盗所杀：鲁襄公十年（前563），郑国发生叛乱，杀执政子驷、子国、子耳，劫郑伯。

 

（2）纳赂：交纳财物。郑国以马四十乘、乐师二名（师茷、师慧）为赂。

 

（3）以千乘之相，易淫乐之矇（méng）：言下之意，是责备宋国不为子产等人主动送回杀父之贼，却要等待郑国以马匹、乐师为交换而后可。千乘之相，指郑相子产（子国之子）、子西（子驷之子）、伯有（子耳之子）等人。矇，盲人。师慧自谓。古代以盲人充任乐师。

 

（4）宋无人：师慧在宋国朝廷之上故欲小便，扶持者说：“此为朝堂。”师慧说：“没事，此处没人。”语意双关，讽刺宋国无贤人，以致“以千乘之相易淫乐之矇”。

 

（5）子罕：即乐喜，宋国大夫。

 

（6）按，以上事见《左传·襄公十五年》。

 

【翻译】

 

郑国三位卿大夫被乱贼所杀，残存的乱贼逃到了宋国，郑国人送财物和师慧等两名乐师给宋国请求交换。师慧在宋国朝堂上说：“拿千乘之国的相国，去交换一个演唱淫乐的盲人，宋国一定是没有人的缘故。”宋国大夫子罕听了，坚决向宋公请求让师慧回国。

 

晋韩宣子有环在郑商（1），谒诸郑伯，子产弗与，曰：“大国之求，无礼以斥之，何厌之有？吾且为鄙邑，则失位矣。”“若大国令，而共无艺（2），郑鄙邑也，亦弗为也。”（3）

 

【注释】

 

（1）韩宣子：即韩起（？—前574），晋国卿大夫。环：玉环。古环之制，以数片合而为环，环者，完也，缺其一则为玦；后世制作日趋简易，环与玦皆以一玉为之（王国维《说环玦》）。

 

（2）共：同“供”，供应。无艺：没有限度。

 

（3）按，以上事见《左传·昭公十六年》。

 

【翻译】

 

晋国韩宣子有一只玉环在郑国商人手里，韩宣子向郑伯请求，子产不给，说：“大国的要求，如果不依礼驳斥，他们哪里会有满足？我们要是成了他们的边邑，那就失去了作为一个国家的地位了。”“如果大国有令，要求我们没完没了地供应，那就是把郑国当成了他们的边邑，我们也是不干的。”

 

晋合诸侯于平丘（1），子产争贡赋之次（2），子大叔咎之（3）。子产曰：“国不竞亦陵，何国之为！”

 

【注释】

 

（1）晋合诸侯于平丘：鲁昭公十三年（前529），晋国以鲁侵邾、莒等国为名，召集诸侯举行平丘会盟，借以宣示霸权。平丘，在今河南封丘东南。

 

（2）子产争贡赋之次：子产争论进贡物品的轻重次序。《左传·昭公十三年》：“子产争承，曰：‘昔天子班贡，轻重以列。……郑伯，男也，而使从公侯之贡，惧弗给也。敢以为请。’”

 

（3）子大叔：即游吉（？—前506），郑国正卿。继子产为执政。

 

【翻译】

 

晋国在平丘与诸侯会盟，子产争辩进贡物品的轻重次序，子大叔责备他。子产说：“我国不和别国力争就会遭到欺凌，还成个什么国家？”

 

郑驷偃娶于晋（1），偃卒，郑人舍其子而立其弟。晋人来问，子产对客曰：“若寡君之二三臣，其即世者（2），晋大夫而专制其位，是晋之县鄙也，何国之为！”（3）

 

【注释】

 

（1）驷偃：郑国卿大夫。

 

（2）即世：去世。

 

（3）按，以上事见《左传·昭公十九年》。

 

【翻译】

 

郑国驷偃在晋国娶妻，驷偃去世后，郑国人不立其子而立其弟。晋国派人来问，子产回答使者说：“如果寡君的几个臣子，他们中间有去世的，晋国的大夫却专断地去干涉他们的继承人，这就把我国当成晋国的边境县城了，还成什么国家呢！”

 

楚囚郑印堇父（1），献于秦，郑以货请之。子产曰：“不获。受楚之功，而取货于郑，不可谓国，秦不其然。若曰‘郑国微君之惠，楚师其犹在敝邑之城下’。”弗从，秦人不予。更币，从子产而后获之。（2）

 

【注释】

 

（1）印堇父：郑国大夫。

 

（2）按，以上事见《左传·襄公二十六年》。

 

【翻译】

 

楚国囚禁郑国的印堇父，献给秦国，郑国人拿财物向秦国请求赎取印堇父。子产说：“这种做法是不能得到堇父的。接受了楚国奉献的俘虏，却在郑国拿财物，不能说合于国家的礼统，秦国不会这样做的。如果说‘倘若没有君王的恩惠，楚军恐怕还在敝邑的城下’，这才可以。”意见未被采纳，秦国果然不放人。把财物改为一般的交际礼物，按照子产的话去说然后就放回了印堇父。

 

读此数事，知春秋列国各数百年，其必有道矣。

 

【翻译】

 

读这几件事，知道春秋列国各自能有长达几百年的历史，一定有其深层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