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随笔

【原文】

 

世谓范增为人杰，予以为不然。夷考平生，盖出战国从横之余（2），见利而不知义者也。始劝项氏立怀王，及羽夺王之地，迁王于郴（3），已而弑之，增不能引君臣大谊，争之以死。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关者王之，沛公既先定关中，则当如约，增乃劝羽杀之，又徙之蜀、汉（4）。羽之伐赵（5），杀上将宋义，增为末将，坐而视之。坑秦降卒、杀秦降王、烧秦宫室，增皆亲见之，未尝闻一言也。至于荥阳之役，身遭反间，然后发怒而去（6）。呜呼，疏矣哉。东坡公论此事伟甚（7），犹未尽也。

 

【注释】

 

（1）范增（前277—前204）：居鄛（今安徽巢湖）人。辅佐项羽称霸诸侯，项羽尊其为亚父。

 

（2）从横：指纵横家。

 

（3）郴（chēn）：今湖南郴州。

 

（4）蜀、汉：指蜀郡、汉中。

 

（5）羽之伐赵：“伐赵”应为“救赵”。秦军渡河击赵，困之于巨鹿。陈胜起兵以后，其部将武臣在邯郸称赵王，武臣被杀后，赵歇被拥立为赵王。

 

（6）“至于荥阳之役”几句：《史记·项羽本纪》：“汉之三年，项王数侵夺汉甬道。汉王食乏，恐，请和，割荥阳以西为汉。……项王乃与范增急围荥阳。汉王患之，乃用陈平之计间项王。……项王乃疑范增与汉有私，稍夺之权。范增大怒。”

 

（7）东坡公论此事伟甚：苏轼《范增论》：“方羽杀卿子冠军，增与羽比肩而事义帝，君臣之分未定也。为增计者，力能诛羽则诛之，不能则去之，岂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已七十，合则留，不合即去，不以此时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陋矣！虽然，增，高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项羽不亡。呜呼，增亦人杰也哉！”东坡公，和杜甫类似，后世对苏轼有坡老、坡仙、坡公、坡翁等种种敬称。

 

【翻译】

 

世人都说范增为人中豪杰，我认为并非如此。考其生平，本自战国纵横家之余，是一个见利忘义之徒。起初劝项氏立楚怀王，等到项羽夺去楚怀王的土地，迁之于郴，不久又杀掉怀王，范增却不能本着君臣大义，以死相争。怀王和诸将约定，先入函谷关者为关中王，沛公既已平定关中，则应履行约定，范增竟劝项羽杀掉沛公，后来又将其迁往蜀、汉。项羽救赵，杀上将宋义，范增为末将，坐视不管。活埋秦朝降卒，杀死秦王子婴，烧毁秦朝宫室，范增都亲眼所见，不曾听他劝过一句。到了荥阳之战，自己遭遇反间计，然后发怒离去。唉，失策啊。东坡公关于范增的评论卓有见识，但还不够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