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随笔

【原文】

 

秦、汉之际，楚怀王以牧羊小儿，为项氏所立，首尾才三年。以事考之，东坡所谓天下之贤主也（2）。项梁之死（3），王并吕臣、项羽军自将之（4），羽不敢争。见宋义论兵事，即以为上将军，而羽乃为次将。择诸将入关，羽怨秦，奋势愿与沛公西，王以羽慓悍祸贼，不许，独遣沛公，羽不敢违。及秦既亡，羽使人还报王，王曰：“如约（5）。”令沛公王关中。此数者，皆能自制命，非碌碌孱王受令于强臣者，故终不能全于项氏。然遣将救赵灭秦，至于有天下，皆出其手。太史公作《史记》，当为之立本纪，继于秦后，迨其亡，则次以汉高祖可也。而乃立《项羽本纪》，义帝之事特附见焉，是直以羽为代秦也，其失多矣。高祖尝下诏，以秦皇帝、楚隐王亡后，为置守冢，并及魏、齐、赵三王（6），而义帝乃高祖故君，独缺不问，岂简策脱佚乎！

 

【注释】

 

（1）楚怀王（？—前205）：战国时楚怀王熊槐孙，牧羊于民间。秦末项梁起义拥立为王，仍称楚怀王。项羽后来尊怀王为义帝，自立为西楚霸王，徙怀王于长沙，随后命人击杀于江中。

 

（2）东坡所谓天下之贤主：苏轼《范增论》：“吾尝论义帝，天下之贤主也。独遣沛公入关，而不遣项羽；识卿子冠军于稠人之中，而擢以为上将，不贤而能如是乎？”

 

（3）项梁（？—前208）：下相（今江苏宿迁西南）人。项羽叔父。秦末与项羽在吴中起兵，立楚怀王。后为秦将章邯所破，兵败而死。

 

（4）吕臣：秦末陈胜吴广起义将领，后归项梁，为楚怀王司徒。

 

（5）约：楚怀王与诸将约定，先入定关中者乃得为关中王。

 

（6）“高祖尝下诏”几句：《史记·高祖本纪》：“高祖曰：‘秦始皇帝、楚隐王陈涉、魏安釐王、齐缗王、赵悼襄王皆绝无后，予守冢各十家，秦皇帝二十家，魏公子无忌五家。’”楚隐王，陈胜建立政权曰“张楚”，而“隐”是刘邦加给他的谥号。守冢，守护坟墓的人。《史记·陈涉世家》记载高祖为置守冢三十家，与高祖本纪有出入。

 

【翻译】

 

秦、汉之际，楚怀王以一介牧羊小儿，被项氏立为王，前后通共才三年。据史事以考究，他正是东坡所说的天下之贤主。项梁战死，怀王合并吕臣、项羽的军队自己统领，项羽不敢相争。见到宋义谈论兵事，就拜他为上将军，而项羽才为次将。选择诸将入关破秦，项羽深恨秦军打败项梁，自告奋勇愿和沛公一同西进入关，怀王认为项羽凶悍狠毒，不同意，只派遣沛公，项羽不敢违抗。等到秦朝灭亡，项羽派人东归向楚怀王汇报情况，怀王说：“按照原来的约定办。”命沛公为关中王。这几件事，楚怀王都能够自行发布诏令，并非受制于强悍大臣的碌碌庸主，所以最终还是被项羽杀了。然而调兵遣将救赵灭秦，以至拥有天下，都是他亲自所为。太史公作《史记》，应当为他立本纪，放在秦始皇之后，等到他灭亡，再接着写汉高祖即可。但是竟然立《项羽本纪》，义帝的事只是附见其中，这竟然认为是项羽取代了秦朝，实为大谬。汉高祖曾经下诏，鉴于秦始皇、楚隐王没有后代，为他们安排守墓人，甚至包括魏安釐王、齐缗王、赵悼襄王三家，而义帝本是汉高祖旧日君主，偏偏遗漏而不过问，莫非书简有脱漏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