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

【原文】

 

【南吕引子】【阮郎归】（小生上）碧梧天上叶初飞，秋风又报期。云中遥望鹊桥齐，隔河影半迷。

 

“岂是仙家好别离，故教迢递作佳期。只缘碧落银河畔，好在金风玉露时［1］。”吾乃牵牛是也。今当下界上元二年七月七夕［2］，天孙将次渡河，因此先在河边伺候。记得天宝十载，吾与天孙相会之时，见唐天子与贵妃杨玉环，在长生殿上拜祷设誓，愿世世为夫妇。岂料转眼之间，把玉环生生断送，好不可怜人也。

 

【南吕过曲】【香遍满】佳人绝世，千秋第一冤祸奇。把无限绸缪轻抛弃，可怜非得已。死生无见期，空留万种悲，枉罚下多情誓［3］。

 

【朝天懒】【朝天子】（贴引杂扮二仙女上）好会年年天上期，不似尘缘浅，有变移。【水红花】见仙郎河畔独徘徊，把驾频催。（杂报介）天孙到。（小生迎介）天孙来了。（同织女对拜介）（合）【懒画眉】相逢一笑深深拜，隔岁离情各自知［4］。

 

（小生）天孙，请同到斗牛宫去［5］。（携贴行介）“携手步云中，（贴）仙裾硏好风。（合）河明乌鹊渚，星聚斗牛宫。”（到介）（杂暗下）（小生）天孙请坐。（坐介）

 

【二犯梧桐树】【金梧桐】琼花绕绣帷，霞锦摇珠珮。（贴合）斗府星宫，岁岁今宵会。【梧桐树】银河碧落神仙配，地久天长岂但朝朝暮暮期。【五更转】愿教他人世上夫妻辈，都似我和伊，永远成双作对。

 

（小生）天孙，

 

【浣溪沙】你且慢提，人间世，有一处怎偏忘记？（贴）忘了何处？（小生）可记得长生殿里人一对，曾向我焚香密誓齐？（贴）此李三郎与杨玉环之事也，我怎不记得。（小生）天孙既然记得，须念彼，堕万古伤心地，他愿世世生生，忍教中路分离。

 

（贴）提记玉环之事，委实可伤。我前因马嵬土地之奏，

 

【刘泼帽】念他独抱情无际，死和生守定不移，含冤流落幽冥地。因此呵，为他奏玉墀，令再证蓬莱位。

 

（小生笑介）天孙虽则如此，只是他呵，

 

【秋夜月】做玉妃，不过群仙队，寡鹄孤鸾白云内，何如并翼鸳鸯美［6］。念盟言在彼，与圆成仗你。

 

（贴）仙郎，我岂不欲为他重续断缘。只是李三郎呵，

 

【东瓯令】他情轻断，誓先隳［7］，那玉环呵，一个锺情枉自痴。从来薄倖男儿辈，多负了佳人意。伯劳东去燕西飞［8］，怎使做双栖！

 

（小生）天孙所言，李三郎自应知罪。但是当日马嵬之变呵，

 

【金莲子】国事危，君王有令也反抗逼，怎救的，佳人命摧。想今日也不知，怎生般悔恨与伤悲。

 

（贴）仙郎恁般说，李三郎罪有可原。他若果有悔心，再为证完前誓便了。（二杂上）启娘娘，天鸡将唱，请娘娘渡河。（贴）就此告辞。（小生）河边相送。（携手行介）

 

【尾声】没来由将他人情事闲评议，把这度良宵虚废。唉，李三郎、杨玉环，可知俺破一夜工夫都为着你［9］！

 

云阶月地一相过，杜牧

 

争奈闲思往事何！白居易

 

一自仙娥归碧落［10］，刘沧

 

千秋休恨马嵬坡。徐夤

 

【注释】

 

［1］“岂是仙家好别离”四句：本唐李商隐《辛未七夕》诗，个别字词略有改动。

［2］上元二年七月七夕：上元为唐肃宗年号，上元二年即761年。七月七夕，我国农历传统节日，称乞巧节，又名女儿节。《荆楚岁时记》载：“七月七日为牵牛织女聚会之夜。是夕，人家妇女结楼，穿七孔，或以金银石为，陈瓜果于庭中以乞巧，有喜子网于瓜上则以为符应。”故民间于七月七日（或七月六日夜），妇女在庭院向织女星乞求智巧，而谓之“乞巧”。

［3］罚：即发愿、赌誓。

［4］相逢一笑深深拜，隔岁离情各自知：牛郎织女两星隔天河相对。神话传说织女长年织造云锦，自私嫁牛郎后就不再织。天帝责令二人分离，每年只许于七月七日在天河相会一次。即俗所谓“七夕”。相会之日，喜鹊为之搭桥，名曰“鹊桥相会”。是夕，民间妇女要穿针乞巧。《荆楚岁时记》、《岁华纪丽》卷三引汉应劭《风俗通》，《月令广义·七月令》引南朝梁殷芸《小说》均有记载。天孙织女热心救助杨贵妃或蓬莱仙子，而她自己呢？的确“隔岁离情各自知”，个中甘苦他人难以体察。

［5］斗牛宫：南斗星宫、牵牛星宫。

［6］并翼鸳鸯：比翼鸳鸯。鸳鸯，我国著名珍禽之一。晋崔豹《古今注》：“鸳鸯，水鸟，凫类也。雌雄未尝相离，人得其一，则一思而死，故曰匹鸟。”

［7］隳（hui）：毁坏，废弃。

［8］伯劳：鸣禽之一。一名。“伯劳东去燕西飞”，即所谓“劳燕分飞”。《乐府诗集·东飞伯劳歌》：“东飞伯劳西飞燕，黄姑织女时相见。”比喻分离。

［9］破一夜工夫：安排和花费一夜时间。

［10］碧落：本道教语。指天空，青天。

 

【解读】

 

此眥写的是牛女难得的一年一度鹊桥相会，而牛女时时关切的还是杨贵妃、唐明皇的事。七夕牛郎渡河与织女相见，在河边等候时，还记着唐明皇与杨贵妃拜祷设誓，“愿世世为夫妇”。感叹转眼之间，把玉环生生断送。“相逢一笑深深拜，隔岁离情各自知”的牛郎织女，只有一夕相聚时光，一个说她奏玉墀，“令再证蓬莱位”；一个说“做玉妃，不过群仙队，寡鹄孤鸾白云内，何如并翼鸳鸯美”。牛郎有切身之体会，他并不满足于七夕一相会，而希望双栖双飞，做一对常相厮守的夫妻。他感叹李杨“佳人绝世，千秋第一冤祸奇。把无限绸缪轻抛弃，可怜非得已。死生无见期，空留万种悲，枉罚下多情誓”。

 

织女“愿教他人世上夫妻辈，都似我和伊，永远成双作对”；牛郎并不以为是，他以为唐明皇“想今日也不知，怎生般悔恨与伤悲”。二人尚且一年一度一夕相聚，还不忘唐明皇、杨贵妃的事，也真难为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