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

【原文】

 

（丑内叫介）军士每趱行［1］，前面伺候。（内鸣锣，应介）（丑）万岁爷，请上马。（生骑马，丑随行上）

 

【双调近词】【武陵花】万里巡行［2］，多少悲凉途路情。看云山重叠处，似我乱愁交并。无边落木响秋声，长空孤雁添悲哽。寡人自离马嵬，饱尝辛苦。前日遣使臣赍奉玺册［3］，传位太子去了［4］。行了一月，将近蜀中。且喜贼兵渐远，可以缓程而进。只是对此鸟啼花落，水绿山青，无非助朕悲怀。如何是好！（丑）万岁爷，途路风霜，十分劳顿。请自排遣，勿致过伤。（生）唉，高力士，朕与妃子，坐则并几，行则随肩。今日仓卒西巡，断送他这般结果，教寡人如何撇得下也！（泪介）提起伤心事，泪如倾。回望马嵬坡下，不觉恨填膺。（丑）前面就是栈道了［5］，请万岁爷挽定丝缰，缓缓前进。（生）袅袅旗旌，背残日风摇影。匹马崎岖怎暂停，怎暂停！只见阴云黯淡天昏暝，哀猿断肠［6］，子规叫血［7］，好教人怕听。兀的不惨杀人也么哥，兀的不苦杀人也么哥！萧条恁生［8］，峨眉山下少人经，冷雨斜风扑面迎。

 

（丑）雨来了，请万岁爷暂登剑阁避雨。（生作下马，登阁坐介）（丑作向内介）军士每，且暂驻扎，雨住再行。（内应介）（生）“独自登临意转伤，蜀山蜀水恨茫茫。不知何处风吹雨，点点声声迸断肠。”（内作铃响介）（生）你听那壁厢，不住的声响，聒的人好不耐烦。高力士，看是甚么东西？（丑）是树林中雨声，和着檐前铃铎，随风而响。（生）呀，这铃声好不做美也！

 

【前腔】淅淅零零，一片凄然心暗惊。遥听隔山隔树，战合风雨高响低鸣。一点一滴又一声，一点一滴又一声，和愁人血泪交相迸。对这伤情处，转自忆荒茔。白杨萧瑟雨纵横，此际孤魂凄冷。鬼火光寒草间湿乱萤。只悔仓皇负了卿，负了卿！我独在人间委实的不愿生。语娉婷［9］，相将早晚伴幽冥。一恸空山寂，铃声相应，阁道［10］，似我回肠恨怎平！

 

（丑）万岁爷且免愁烦。雨止了，请下阁去罢。（生作下阁、上马介，丑向内介）军士每，前面起驾。（众内应介）（丑随生行介）（生）

 

【尾声】迢迢前路愁难罄，招魂去国两关情。（合）望不尽雨后尖山万点青。

 

（生）剑阁连山千里色，骆宾王

 

离人到此倍堪伤。罗邺

 

空劳翠辇冲泥雨，秦韬玉

 

一曲淋铃泪数行。杜牧

 

【注释】

 

［1］趱行：赶路。

［2］万里：一作“玉辇”。

［3］玺册：亦作“玺策”。玉玺及册命文书。

［4］传位太子去了：天宝十五载亦即至德元年七月，李亨在灵武即位。八月，唐玄宗派韦见素、房碢送传国玉玺、玉册到灵武。是时唐玄宗已到达成都，史同剧略有牾。

［5］栈道：于悬崖凿孔插木架成的小道。即所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栈道。从成都到宝鸡多栈道。

［6］哀猿断肠：晋干宝《搜神记》卷二十载，有人捉住幼猿，母猿哀声断肠而死。

［7］子规叫血：晋常璩《华阳国志·蜀志》：传云古蜀帝让位后隐于西山，化为子规（即杜鹃鸟），至春悲鸣不已，出血乃止。子规，杜鹃鸟之别称。

［8］萧条恁生：恁生萧条。恁生，这样。

［9］娉婷：指杨贵妃。

［10］：本喻高耸突出。剧中喻特出不凡。

 

【解读】

 

《闻铃》写唐明皇自离马嵬，将近蜀中，离贼兵渐远，于是缓程而进。途中面对鸟啼花落、水绿山青，“无非助朕悲怀”。

 

由于避雨剑阁，听着树林中雨声和着檐前铃声，“夜雨闻铃”尽是断肠声，“一点一滴又一声，一点一滴又一声，和愁人血泪交相迸”。触景思人，闻铃生情，哀猿悲啸，子规啼血，“一恸空山寂，铃声相应，阁道，似我回肠恨怎平！”

 

剧作家将人物心境与剑阁避雨的环境以及夜雨闻铃的断肠声，情景融会，以景衬情，以情观景，环境衬托心境，铃声烘托悲情，给读者以深切的感染，巨大的震撼！同时交代了“赍奉玺册，传位太子去了”，为剧情发展妥善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