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

【原文】

 

（外引末扮中军，四杂执刀棍上）“出守岩疆典巨城［1］，风闻边事实堪惊。不知忧国心多少，白发新添四五茎。”下官郭子仪，叨蒙圣恩，擢拜灵武太守。前在长安，见安禄山面有反相，知其包藏祸心［2］。不想圣上命彼出镇范阳，分明纵虎归山。却又许易番将，一发添其牙爪。下官自天德军升任以来，日夜担忧。此间灵武，乃是股肱重地［3］，防守宜严。已遣精细哨卒，前往范阳采听去了。且待他来，便知分晓。

 

【双调】【夜行船】（小生扮探子，执小红旗上）两脚似星驰和电捷，把边情打听些些。急离燕山，早来灵武。（作进见外，一足跪叩科）向黄堂爆雷般唱一声高喏［4］。

 

（外）探子，你回来了么？（小生）我“肩挑令字小旗红，昼夜奔驰疾似风。探得边关多少事，从头来报主人公。”（外）分付掩门。（众掩门科下）（外）探子，你探的安禄山军情怎地，兵势如何？近前来，细细说与我听者。（小生）爷爷听启，小哨一到了范阳镇上呵，

 

【乔木查】见枪刀似雪，密匝匝铁骑连营列。端的是号令如山把神鬼慴。那知有朝中天子尊，单逞他将军令阃外［5］。

 

（外）那禄山在边关，近日作何勾当？（小生）

 

【庆宣和】他自请那番将更来把那汉将撤，四下里牙爪排设。每日价跃马弯弓斗驰猎，把兵威耀也耀也。

 

（外）还有什么举动波？（小生）

 

【落梅风】他贼行藏真难料［6］，歹心肠忒肆邪。诱诸番密相勾结，更私招四方亡命者，巢窟内尽藏凶孽。

 

（外惊科）呀，有这等事！难道朝廷之上，竟无人奏告么？（小生）闻得一月前，京中有人告称禄山反状，万岁爷暗遣中使，去到范阳，瞰其动静［7］。那禄山见了中使呵，

 

【风入松】十分的小心礼貌假妆呆，尽金钱遍布盖奸邪。把一个中官哄骗的满心悦，来回奏把逆迹全遮。因此万岁爷愈信不疑，反把告叛的人，送到禄山军前治罪。一任他横行傲桀，有谁人敢再弄唇舌！

 

（外叹介）如此怎生是了也！（小生）前日杨丞相又上一本，说禄山叛迹昭然，请皇上亟加诛戮。那禄山见了此本呵，

 

【拨不断】也不免脚儿跌，口儿嗟，意儿中忐忑心儿里怯。不想圣旨倒说禄山诚实，丞相不必生疑。他一闻此信，便就呵呵大笑，骂这谗臣奈我耶，咬牙根誓将君侧权奸灭，怒轰轰急待把此仇来雪。

 

（外）呀，他要诛君侧之奸，非反而何？且住，杨相这本怎么不见邸抄［8］？（小生）此是密本，原不发抄。只因杨丞相要激禄山速反［9］，特着塘报抄送去的［10］。（外怒科）唉，外有逆藩，内有奸相，好教人发指也！（小生）小哨还打听的禄山近有献马一事，更利害哩！

 

【离亭宴带歇拍煞】他本待逞豺狼魆地里思抄窃［11］。巧借着献骅骝乘势去行强劫［12］。（外）怎么献马？可明白说来者。（小生）他遣何千年赍表，奏称献马三千匹，每马一匹，有甲士二人，又有二人御马，一人刍牧［13］，共三五一万五千人，护送入京。一路里兵强马劣，闹汹汹怎隄防！乱纷纷难镇压，急攘攘谁拦截。生兵入帝畿，野马临城阙，怕不把长安来闹者！（外惊科）唉，罢了，此计若行，西京危矣［14］。（小生）这本方才进去，尚未取旨［15］。只是禄山呵，他明把至尊欺，狡将奸计使，险备机关设。马蹄儿纵不行，狼性子终难帖。逗的鼙鼓向渔阳动也［16］，爷爷呵，莫待传白羽始安排［17］。小哨呵，准备闪红旗再报捷。

 

（外）知道了。赏你一坛酒，一腔羊，五十两花银，免一月打差。去罢。（小生叩头科）谢爷。（外）叫左右，开门。（众应上，作开门科）（小生下）（外）中军官［18］。（末应介）（外）传令众军士，明日教场操演，准备酒席犒赏。（末）领钧旨［19］。（先下）

 

（外）数骑渔阳探使回，杜牧

 

威雄八阵役风雷。刘禹锡

 

胸中别有安边计，曹唐

 

军令分明数举杯。杜甫

 

【注释】

 

［1］岩疆巨城：喻险要的边疆和坚固的城池。

［2］包藏祸心：心怀害人的念头。祸心，害人之心。

［3］股肱（gong）：本指大腿和胳膊。剧中指拱卫京师的重地。

［4］黄堂：古代太守衙门的正堂。剧中代指太守。

［5］阃（kun）外：指京城、朝廷之外。剧中指外任将吏驻守管辖地域。与朝廷、朝中相对。（chezhe）：犹厉害。

［6］行藏（cang）：出处，行止。犹行为。

［7］瞰其动静：察看其动静。《通鉴》记载，天宝十四载二月，宰相韦见素、杨国忠曾奏告安禄山反状。唐明皇派遣中使辅癎琳以赐柑为名，察看安禄山行迹。安禄山善于应付，又与以贿赂，癎琳为辩解，明皇深信不疑。

［8］邸抄：亦作“邸钞”。即邸报。邸报为中国最早的古代报纸。地方官员在京设邸，邸中传抄奏章、诏令等，以报于诸蕃，故称邸报。

［9］要激禄山速反：《通鉴》载：天宝十四载十月，“杨国忠与禄山不相悦，屡言禄山且反，上不听。国忠数以事激之，欲其速反，以取信于上。”下一句“特着塘报抄送去的”就查无实据。

［10］塘报：军事情报。也指专事传递紧急军情报告者。

［11］抄窃：绕道袭击。

［12］骅骝：亦作“骅癏”。所谓周穆王八骏之一。古代良马。

［13］刍牧：割草放牧，喂养牲口。亦指放牧的人。

［14］西京：唐代以京城长安为西京，以洛阳为东都。

［15］尚未取旨：《通鉴》载：天宝十四载七月“禄山表献马三千匹，每匹执控夫二人，遣蕃将二十二人部送。河南尹达奚癐疑有变，奏请谕禄山，以进车马宜俟至冬，官自给夫，无烦本军，于是上稍寤，始有疑禄山之意。”

［16］鼙鼓向渔阳动也：鼙鼓，大鼓与小鼓，军中所用。白居易《长恨歌》：“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17］白羽：羽檄。古代征调军队的紧急文书。

［18］中军：古代行军作战分左、中、右或上、中、下三军。由主将所在的中军发号施令。

［19］钧旨：对帝王将相命令的敬称。

 

【解读】

 

本眥紧承第十眥《疑谶》，郭子仪御授天德军使，走马赴任，要“肩挑日月，手把大唐扶”。

 

这条线索写忠奸斗争，是戏剧矛盾冲突的侧面展开，围绕李杨爱情逐渐发展。

 

郭子仪擢拜灵武太守，掌握天德军，他深谙安禄山狼子野心，包藏祸机，于是严守辖地，时遣精细哨卒前往范阳打探安禄山动静。探子来报：安禄山“诱诸番密相勾结，更私招四方亡命者，巢窟内尽藏凶孽”。同时哄骗朝廷命官，贿赂中使，反把告叛的人送到禄山军前治罪，一任其横行傲桀。以致无人“再弄唇舌”告发。

 

杨国忠再奏本弹劾，请皇上诛戮安禄山。安反倒叫骂谗臣奈我何，誓清君侧把仇雪。郭子仪面对“外有逆藩，内有奸相”，更有安禄山借献马，“生兵入帝畿，野马临城阙”之举，预料到将有“渔阳鼙鼓动地来”，于是预先教场操练兵马，“胸中自有安边计”，时刻准备迎敌。忠与奸冰炭不容，为剿灭安禄山伏下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