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相篇 第五

荀子在前四篇中,说学习做君子和圣贤之道。接下来的四篇则说,学习可以贯通到治理天下的王道。《非相篇》说人之所以为人,不是在于人的形相,而是人心能辨别。能辨别,即要能够分辨人与人之间的人伦关系或礼义关系,再合一为统一之道,贯通到古今治乱之道。

故相形不如论心,论心不如择术;形不胜心,心不胜术;术正而心顺之,则形相虽恶而心术善,无害为君子也。形相虽善而心术恶,无害为小人也。君子之谓吉,小人之谓凶。故长短小大,善恶形相,非吉凶也。古之人无有也,学者不道也。

看人看他的外貌不如看他的内心,看内心不如看他的辨别之术。外貌不及内心重要,内心不及辨别之术重要。辨别之术正确,内心又能安顺于这种术,外貌虽然丑恶,但心和术都是善的,无损他作为一个君子。外貌虽然美善,但心和术都恶,无损他作为一个小人。成为君子叫作吉,成为小人叫作凶。所以形相长短大小,外貌的善恶,不是真正的吉凶。古圣贤没有这种只看外貌的看法,求学者也不会讨论这个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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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莫大于分,分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圣王;圣王有百,吾孰法焉?曰:文久而灭,节族久而绝,守法数之有司,极礼而褫。故曰:欲观圣王之迹,则于粲然者矣,后王是也。彼后王者,天下之君也;舍后王而道上古,譬之是犹舍己之君,而事人之君也。故曰:欲观千岁,则数今日;欲知亿万,则审一二;欲知上世,则审周道;欲知周道,则审其人所贵君子。故曰:以近知远,以一知万,以微知明,此之谓也。

辨别事物没有比名分重要的,名分没有比礼义重要的,礼义没有比学习圣王更重要的。圣王有百多人,我们要学习谁呢?答:礼义的文制已消灭了很久,礼义的音乐节奏已绝迹了很久,守护法制的官员有司,也远离礼制而脱节了。所以说:想看圣王的痕迹,而又能表现出光明的,就是后来的圣王周天子了。后来的圣王,就是天下的君主,放弃后王而说上古圣王之道,就好像放弃自己的君主而侍奉别人的君主。所以说想看一千年以前的事,就要看今日的君主,想知道亿万有多少,就要仔细由一二数起。想知道上古世代的事,就要详细由周朝治国之道开始,想知道周朝治国之道,就要仔细看周朝所尊贵的君子。所以说由近而知远,由一而知万,由微小而知光明,就是这个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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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妄人曰:“古今异情,其所以治乱者异道。”而众人惑焉。彼众人者,愚而无说,陋而无度者也。其所见焉,犹可欺也,而况于千世之传也?妄人者,门庭之间,犹可诬欺也,而况于千世之上乎?

那些无知的人说:古今的情况不同,古今圣人治乱之道也不同。于是听到的众人就迷惑了。这些众人,愚昧而没有什么说法,浅陋而没有法度。他们亲眼看见圣人,都可以被人欺骗,何况圣人是千年前的流传呢?无知的人,只不过是在门庭之间的人,都可以欺骗人,何况圣人是千年前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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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何以不可欺?曰:圣人者,以己度者也。故以人度人,以情度情,以类度类,以说度功,以道观尽,古今一度也。类不悖,虽久同理,故乡乎邪曲而不迷,观乎杂物而不惑,以此度之。帝之外无传人,非无贤人也,久故也。五帝之中无传政,非无善政也,久故也。禹汤有传政而不若周之察也,非无善政也,久故也。传者久则论略,近则论详,略则举大,详则举小。愚者闻其略而不知其详,闻其详而不知其大也。是以文久而灭,节族久而绝。

圣人为什么不会被欺骗?答:圣人,以自己为法度。所以能够由人而判断人,由情而判断情,由同类而判断同类,由学说而判断功效,由道而看尽一切事物,古今判断是一样的。只要类别不违背,虽然相隔很久,但道理仍是相通的。所以圣人面对邪曲情况而不会迷惑,看杂乱的事物也不会迷惑,就是由此而判断。五帝之前没有贤人流传下来,不是没有贤人,而是太久远了。五帝之中,没有政策流传下来,不是没有好的政策,也是太久远了。禹和汤有政策流传下来,但不及周代的明察,不是没有好的政策,而是太久远了。流传下来的政策,太久远了,讨论就会简略,近期的政策,讨论就会详细,简略就只会举出大概,详细才会举出细小的细节。愚昧的人只听到简略的而不知道有详细的,听到详细的也不知道哪些重要。所以圣人的文制,久远就会消灭,礼义的节奏,久远就会绝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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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说之难,以至高遇至卑,以至治接至乱。未可直至也,远举则病缪,近世则病佣。善者于是间也,亦必远举而不缪,近世而不佣,与时迁徙,与世偃仰,缓急嬴绌,府然若渠匽栝之于己也。曲得所谓焉,然而不折伤。

凡是想说服别人,遇到的困难是,抱有最高理想而遇到最卑下的人,抱有治世理想而遇到最混乱的君主。总是不可以直接说服成功的,举出久远的圣人,就会有谬误的毛病,说近世的就会变得庸俗。善于说服人的人在这时,一定要举出久远的圣人而没有谬误,说近世而不会变得庸俗,与时势一起变化,和世人一起俯仰,可以慢,可以快,可以多,可以少,自己可以俯下好像渠坝阻挡流水,好像矫正竹木的括矫正别人。婉曲说出所想说的,而又不会挫伤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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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君子之度己则以绳,接人则用抴。度己以绳,故足以为天下法则矣;接人用抴,故能宽容,因众以成天下之大事矣。故君子贤而能容罢,知而能容愚,博而能容浅,粹而能容杂,夫是之谓兼术。《诗》曰:“徐方既同,天子之功。”此之谓也。

所以君子好像用画直线的线墨判断自己,用船来接载别人。君子用绳墨判断自己,所以足以成为天下人效法的准则。用船接载别人,所以能够宽容,能够由众人而成就天下的大事。所以君子是贤良而能够容纳疲弱无能的人,有智慧而能够容纳愚昧的人,知识广博而能够容纳浅陋无闻的人,德性纯粹而能够容纳混杂的人,这就叫作兼容的方法。《诗经》说:徐国既然已经顺从了,这就是天子的功劳。就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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