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随笔

【原文】

 

孙膑胜庞涓之事（2），兵家以为奇谋，予独有疑焉。云：“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二万灶。”方师行逐利，每夕而兴此役，不知以几何人给之，又必人人各一灶乎！庞涓行三日而大喜，曰：“齐士卒亡者过半。”则是所过之处，必使人枚数之矣（3），是岂救急赴敌之师乎！又云：“度其暮当至马陵（4），乃斫大树（5），白而书之，曰：‘庞涓死于此树之下。’遂伏万弩，期日暮见火举而俱发。涓果夜至斫木下，见白书，钻火烛之（6），读未毕，万弩俱发。”夫军行迟速，既非他人所料，安能必其以暮至不差晷刻乎（7）！古人坐于车中，既云暮矣，安知树间之有白书，且必举火读之乎！齐弩尚能俱发，而涓读八字未毕。皆深不可信。殆好事者为之而不精考耳。

 

【注释】

 

（1）孙膑：战国齐人，孙武之后代。与庞涓同学兵法，后庞涓为魏将，嫉其才，召至魏而施以刖刑。齐国使者载以归齐，齐威王以其为师，孙膑为齐谋划击魏，庞涓兵败自杀。有兵法传世。

 

（2）庞涓：战国魏人。

 

（3）枚数（shǔ）：枚举。一个一个数。

 

（4）马陵：在今河北大名东南。

 

（5）斫（zhuó）：用刀斧砍。

 

（6）钻火：钻木取火。

 

（7）晷（guǐ）刻：片刻。

 

【翻译】

 

孙膑战胜庞涓之事，军事家都认为是奇谋，我却对此有疑问。史书记载：“齐军进入魏国挖了十万个灶，第二天五万个，第三天两万个。”正在行军途中要抢占有利条件，每天傍晚去做这事，不知要费多少人工，又何必每人一口灶呢！庞涓行军三日非常高兴，说：“齐军士兵逃亡过半。”如此说来所到之处，必定派人逐一清点灶数，这哪里是救急迎敌的军队呢！又说：“估计庞涓天黑时应到马陵，于是砍削大树，刮得白白的在上面写道：‘庞涓死于此树之下。’接着在此埋伏下一万弓箭手，约定天黑时分看见火光亮起就同时射箭。庞涓果然在天黑时到此树下，看见白白的树干上面有字，点火照亮，还没读完，齐军万箭齐发。”按说行军时慢时快，不是他人所能预料的，怎能料定庞涓必定在天黑到达而一刻不差呢！古人坐在战车中，既然说天黑了，又怎会知道树干白晃晃的有字，而且非得举起火把来读呢！齐军还能万箭齐发，而庞涓连八个字都没读完。这些都极不可信。恐怕是好事者编造却又考虑不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