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随笔

【原文】

 

汉景帝恭俭爱民，上继文帝，故亦称为贤君。考其天资，则刻戾忍杀之人耳。自在东宫时，因博戏杀吴太子（1），以起老濞之怨（2）。即位之后，不思罪己，一旦于三郡中而削其二（3），以速兵端。正信用晁错，付以国事，及爰盎之说行，但请斩错而已，帝令有司劾错以大逆，遂父母妻子同产皆弃市。七国之役，下诏以深入多杀为功，比三百石以上皆杀（4），无有所置，敢有议诏及不如诏者，皆要斩（5）。周亚夫以功为丞相，坐争封匈奴降将事病免（6），心恶之，赐食不置箸（7），叱之使起，昧于敬礼大臣之义，卒以非罪置之死（8），悲哉！

 

【注释】

 

（1）因博戏杀吴太子：《史记·吴王濞列传》记载，汉景帝为太子时，因掷骰子赌博而擅杀吴王刘濞之太子，朝廷只好送吴太子丧返吴，刘濞大怒，说：“天下同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为！”又派人把吴太子送回长安下葬。博戏，一种赌输赢、角胜负的游戏。

 

（2）老濞（bì）：即刘濞（前215—前154），刘邦之侄，封吴王。汉景帝三年（前154）以诛晁错为名，联合楚、赵诸国发动叛乱，兵败，被杀。

 

（3）一旦于三郡中而削其二：《史记·吴王濞列传》：“（景帝）三年冬，楚王朝，晁错因言楚王戊往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诏赦，罚削东海郡。因削吴之豫章郡、会稽郡。”由此吴、楚、赵等七国发生叛乱。三郡，吴国控制的丹阳郡、豫章郡、会稽郡。

 

（4）比三百石：汉代低级官秩。比，相当于某级官职。三百石，西汉朝廷部分郎官，及县长、县丞、尉等，官秩三百石。

 

（5）要斩：腰斩。

 

（6）争封匈奴降将事：《史记·绛侯周勃世家》：“其后匈奴王徐卢等五人降，景帝欲侯之以劝后。丞相亚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则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乎？’景帝曰：‘丞相议不可用。’乃悉封徐卢等为列侯。亚夫因谢病。”

 

（7）赐食不置箸：《史记·绛侯周勃世家》：“景帝居禁中，召条侯，赐食。独置大胾，无切肉，又不置箸。条侯心不平，顾谓尚席取箸。景帝视而笑曰：‘此不足君所乎？’条侯免冠谢。”

 

（8）以非罪置之死：《史记·绛侯周勃世家》：条侯周亚夫之子为父盗买天子之葬器，亚夫受牵连，下吏，“廷尉责曰：‘君侯欲反邪？’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邪？’吏曰：‘君侯纵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因不食五日，呕血而死，国除。”

 

【翻译】

 

汉景帝恭谨俭朴爱护百姓，上承汉文帝，所以也被称作贤君。考察其天性，却是个刻薄乖戾残忍好杀的人。从他在东宫时，就因博戏杀了吴国太子，招致老濞的怨恨。即位之后，又不深刻反省，冒失地把吴国三郡削去其二，招致军事叛乱。本来信任晁错，把国家大事交给他办，后来袁盎进谗起了作用，也只请求斩杀晁错而已，景帝却命有司以大逆之罪弹劾晁错，以致其父母、妻儿、兄弟尽皆被杀。平定七国之乱时，下诏以多杀乱军为功劳，比三百石以上的官员都杀掉，没有一个被放过，胆敢非议诏书或是不按诏令行事的，都处以腰斩。周亚夫以战功为丞相，因对匈奴降王封侯事持有异议而以病免官，景帝心下厌恶，赐食而不给准备筷子，呵叱他站起来，违背礼待大臣的道义，最后以强加之罪置他于死地，可悲啊！

 

光武遣冯异征赤眉（1），敕之曰：“征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诸将非不健斗，然好虏掠。卿本能御吏士，念自修敕，无为郡县所苦。”光武此言，视景帝诏书，为不侔矣。

 

【注释】

 

（1）冯异（？—34）：颍川父城（今河南宝丰）人。汉光武帝时名将，为人谦退，诸将论功时，冯异独自屏处树下，军中号为“大树将军”。赤眉：两汉之际农民起义军，因其涂眉为赤色，故称赤眉军。

 

【翻译】

 

汉光武帝派遣冯异征讨赤眉军，敕命他说：“征伐不一定非得攻地屠城，关键在于平定安抚民众。诸将诚然善战，但是喜欢抢夺杀掠。卿本就善于驾驭下属，望你好好治理，不要令郡县百姓受苦。”光武帝这番话，和汉景帝诏书，两者是大不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