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随笔

【原文】

 

东坡称司空表圣诗文高雅，有承平之遗风，盖尝自列其诗之有得于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韵，恨当时不识其妙（1）。又云：“表圣论其诗，以为得味外味，如‘绿树连村暗，黄花入麦稀’，此句最善。又‘棋声花院闭，幡影石坛高’，吾尝独入白鹤观，松阴满地，不见一人，惟闻棋声，然后知此句之工，但恨其寒俭有僧态。”（2）

 

【注释】

 

（1）“东坡称司空表圣诗文高雅”几句：见苏轼《书黄子思诗集后》。司空表圣，即司空图（837—908），字表圣，河中虞乡（今山西永济）人。唐懿宗咸通十年（869）进士，官至知制诰、中书舍人。后避乱隐居中条山王官谷。唐亡，绝食而死。其《二十四诗品》，以四言诗形式标举雄浑、冲淡、纤秾、沉着、高古等二十四种风格，文字优美，描摹形象，富有诗意，对后世影响较大（近年来关于《二十四诗品》的著作权存在争议）。承平，治平相承，太平。二十四韵，即司空图《与李生论诗书》一文所列“深造自得”之二十四联诗。

 

（2）“又云”几句：见苏轼《司空图诗》。味外味，即司空图《与李生论诗书》一文提到的“韵外之致”“味外之旨”。绿树连村暗，黄花入麦稀，出自司空图《独望》：“绿树连村暗，黄花入麦稀。远陂春草绿，犹有水禽飞。”按，司空图在其文中标举的是此诗后两句。幡，经幡。司空图在其文中引此二句，末三字作“石幢幽”。白鹤观，在庐山五老峰前。寒俭，形容作诗过于清幽枯瘠。

 

【翻译】

 

苏东坡称赞司空表圣诗文品格高雅，有太平时代的遗风，司空表圣曾列举自己诗里深造自得意在言外的二十四韵诗，东坡遗憾自己当初不曾识得它的妙处。又说：“表圣论自己的诗，认为深得韵外之致，如‘绿树连村暗，黄花入麦稀’，这句最妙。又如‘棋声花院闭，幡影石坛高’，我曾独自一人去白鹤观，松树阴影满地，不见一个人，只听见下棋的声音，然后方知此句之工妙，只可惜诗意寒俭有僧人意态。”

 

予读表圣《一鸣集》（1），有《与李生论诗》一书，乃正坡公所言者。其余五言句云：“人家寒食月，花影午时天（2）。”“雨微吟足思，花落梦无憀。”“坡暖冬生笋，松凉夏健人。”（3）“川明虹照雨，树密鸟冲人。”（4）“夜短猿悲减，风和鹊喜灵。”“马色经寒惨，雕声带晚饥。”（5）“客来当意惬，花发遇歌成（6）。”七言句云：“孤屿池痕春涨满，小栏花韵午晴初（7）。”“五更惆怅回孤枕，由自残灯照落花（8）。”皆可称也。

 

【注释】

 

（1）《一鸣集》：司空图隐居中条山王官谷时，有“一鸣”别墅，即以此为集名。

 

（2）寒食：节日名。在清明前一二日。相传春秋时，晋国介之推辅佐重耳（晋文公）回国后，隐于绵山，晋文公烧山逼他出来做官，介之推抱树焚死，后来在其忌日禁火冷食，以为悼念，相沿成俗。汉代有寒食的记述，到晋朝时开始附会介之推事。

 

（3）“雨微吟足思”几句：见司空图《下方二首》。吟足思，又作“春未足”。无憀（liáo），空闲而烦闷。

 

（4）川明虹照雨，树密鸟冲人：见司空图《华下送文浦》。

 

（5）“夜短猿悲减”几句：见司空图《塞上》。雕，猛禽名。

 

（6）客来当意惬，花发遇歌成：见司空图《长安赠王沄》。

 

（7）孤屿池痕春涨满，小栏花韵午晴初：见司空图《归王官次年作》。

 

（8）五更惆怅回孤枕，由自残灯照落花：见司空图《华下二首》其一。由自，犹自。

 

【翻译】

 

我读司空表圣《一鸣集》，里面有《与李生论诗》一封信，正是上面东坡公所提到的。其余五言句还有：“人家寒食月，花影午时天。”“雨微吟足思，花落梦无憀。”“坡暖冬生笋，松凉夏健人。”“川明虹照雨，树密鸟冲人。”“夜短猿悲减，风和鹊喜灵。”“马色经寒惨，雕声带晚饥。”“客来当意惬，花发遇歌成。”七言句有：“孤屿池痕春涨满，小栏花韵午晴初。”“五更惆怅回孤枕，由自残灯照落花。”都值得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