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随笔

【原文】

 

盛王创业，必有同德之英辅，成垂世久长之计，不如是，不足以为一代宗臣。

 

【注释】

 

（1）佐命：帝王以“上应天命”而得天下，故辅佐帝王创业称为“佐命”。元臣：元勋，重臣。

 

【翻译】

 

盛世帝王创业，必有同心同德的杰出辅臣，制定长治久安之计，不如此，就不足以为一代名臣。

 

伊尹、周公之事，见于《诗》《书》，可考也。汉萧何佐高祖，其始入关，即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以周知天下阸塞（1），户口多少强弱处，民所疾苦。高祖失职为汉王，欲攻项羽，周勃、灌婴、樊哙皆劝之（2），何独曰：“今众弗如，百战百败，愿王王汉中（3），收用巴蜀（4），然后还定三秦（5）。”王用其言。此刘氏兴亡至计也。进韩信为大将，使当一面，定魏、赵、燕、齐，高祖得颛心与楚角（6），无北顾忧。且死，引曹参代己，而画一之法成（7）。约三章以蠲秦暴（8），拊百姓以申汉德（9）。四百年基业（10），此焉肇之。

 

【注释】

 

（1）阸（ài）塞：险要之地。

 

（2）灌婴（？—前176）：睢阳（今河南商丘）人。少以卖缯为业，随刘邦起事，屡立战功，封颍阴侯；后与周勃、陈平等合诛诸吕，拥立文帝。官至太尉、丞相。樊哙（kuài，？—前189）：沛县（今属江苏）人。少以屠狗为业。随刘邦起事，以军功封舞阳侯。

 

（3）汉中：郡名。秦置。治所在今陕西汉中。

 

（4）巴蜀：古巴国与蜀国，秦置巴郡、蜀郡。今四川重庆地区。

 

（5）三秦：陕西关中地区。项羽入关破秦，把关中之地一分为三以封秦将，故称“三秦”。

 

（6）颛心：专心。

 

（7）画一之法：全体遵行无一例外的法令政策。《史记·曹相国世家》：“百姓歌之曰：‘萧何为法，[无法输入]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净，民以宁一。’”

 

（8）约三章以蠲（juān）秦暴：事见《史记·高祖本纪》。蠲，除去，免除。

 

（9）拊（fǔ）：抚，安抚。

 

（10）四百年：刘邦建汉（前206），至曹丕代汉（220）。

 

【翻译】

 

伊尹、周公之事，见于《诗经》《尚书》，可以考知。汉朝萧何辅佐汉高祖，刚进入关中，萧何就收集秦朝丞相府、御史府的律令图书，借以广泛了解全天下地理要塞及户口的多少强弱情况，百姓疾苦。高祖未得应有职位而为汉王，准备攻打项羽，周勃、灌婴、樊哙都很赞成，唯有萧何说：“现在我们的队伍不如项羽，屡战屡败，希望大王暂且在汉中称王，夺取巴蜀之地，然后收复关中。”汉王采纳了他的意见。这是关系刘氏兴亡的最重要的策略。萧何又推荐韩信为大将，使其独当一面，平定魏、赵、燕、齐等国故地，高祖得以专心与项羽较量，没有北顾之忧。萧何临死之际，又推举曹参代替自己，使汉初制定的政策得以长期稳定地贯彻实施。入关时与百姓约法三章以免除秦朝暴政，安抚百姓以彰显汉王恩德。汉朝四百年基业，就此而奠定。

 

唐房玄龄佐太宗，初在秦府（1），己独收人物致幕下，与诸将密相申结，引杜如晦与参筹帷。及为宰相，粲然兴起治功，以州县成天下之治，以租庸调天下之财（2），以八百府、十六卫本天下之兵（3），以谏争付王、魏（4），以兵事付靖、勣（5），御夷狄有道，用贤材有术。三百年基业，此焉肇之。其后制节度使而州县之治坏（6），更二税法而租庸之理坏（7），变府兵为[弓+广]骑、诸卫为神策而军政坏（8），虽有名臣良辅，不能救也。

 

【注释】

 

（1）秦府：唐高祖武德元年（618），李世民进封秦王。

 

（2）租庸：租庸调制，唐代前期在均田制基础上以田租、身庸、户调三者合一的赋税徭役制度。

 

（3）八百府：此谓府兵制。《新唐书·陆贽列传》：“太宗列置府兵八百所。”又，吕思勉《隋唐五代史》第二十一章兵制：“军府不能无废置，唐代制度，诸书所载，或有异同，多因各据一时言之。”十六卫：军事管理机构合称。唐朝以十二卫加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合称十六卫，掌管禁卫。

 

（4）王：指王珪（570—639），太原祁县（今山西祁县）人。唐初名臣，与房玄龄、李靖、温彦博等同知国政，自谓激浊扬清，嫉恶好善。魏：指魏徵。

 

（5）靖：指李靖（571—649），三原（今属陕西）人。唐初名将，战功卓著，封卫国公，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勣：指李勣（594—669），曹州离狐（今山东东明）人。本姓徐，赐姓李，唐初名将，封英国公，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6）节度使：唐睿宗景云二年（711），始有节度使之号。玄宗天宝初年，沿边境设有九节度使、一经略使。总领军民之政，权任极重。安史之乱以后遍设于内地，节度使统管一道或数州，拥兵自重，不奉朝命，传位子孙或部将，卒成藩镇割据之祸。

 

（7）二税法：唐初实行租庸调法。德宗建中元年（780）推行两税法，把租、庸、调合并为一，规定用钱纳税。夏税不超过六月，秋税不超过十一月。

 

（8）变府兵为[弓+广]（guō）骑：唐初沿用前代府兵制，府兵平时农耕、教战，战时出征，尚须入京宿卫。高宗武后时期，府兵制逐渐败坏，宿卫兵大量逃亡。玄宗开元年间，召募壮士充宿卫，优予待遇，号为“长从宿卫”，次年更名“[弓+广]骑”。诸卫为神策：神策军本为唐代西北戍边军队，后来入京成为最重要的禁军。唐代宗时，宦官鱼朝恩引入禁中，遂为皇帝禁军之一。唐末废除。

 

【翻译】

 

唐朝房玄龄辅佐太宗，当初在秦王府，自己就吸收人才招致秦王幕下，和各位将领秘密结交，引荐杜如晦参与制定谋略。等到当了宰相，大张旗鼓治理国家，把州县管理作为天下大治的关键，以租庸调制管理天下财政，以八百府、十六卫管理天下军队，把进谏的职责交付王珪、魏徵，把带兵作战的事交付李靖、李勣，统御夷狄有策略，任用贤才有办法。唐朝三百年基业，由此奠定。后来在地方设置节度使扰乱了州县之政，改行两税法而使租庸调制遭到破坏，变府兵制为[弓+广]骑、诸卫为神策军而军政败坏，即使有名臣贤相，也无法挽救。

 

赵韩王佐艺祖（1），监方镇之势（2），削支郡以损其强（3），置转运、通判使掌钱谷以夺其富（4），参命京官知州事以分其党（5），禄诸大功臣于环卫而不付以兵（6），收天下骁锐于殿岩而不使外重（7）。建法立制，审官用人，一切施为，至于今是赖。

 

【注释】

 

（1）赵韩王：即赵普（922—992），幽州蓟（今北京西南）人。仕后周，为赵匡胤幕僚。入宋，任太祖、太宗两朝宰相，真宗时追封韩王。艺祖：对开国皇帝的美称，这里指宋太祖赵匡胤。

 

（2）监方镇之势：宋初，鉴于唐末五代以来的藩镇之患，推行了一系列削藩措施。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建隆二年秋七月”：“初，上（宋太祖）既诛李筠及重进，一日，召赵普问曰：‘天下自唐季以来，数十年间，帝王凡易八姓，战斗不息，生民涂地，其故何也？吾欲息天下之兵，为国家长久计，其道何如？’普曰：‘陛下之言及此，天地人神之福也。此非他故，方镇太重，君弱臣强而已。今所以治之，亦无他奇巧，惟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则天下自安矣。’语未毕，上曰：‘卿无复言，吾已喻矣。’”

 

（3）削支郡：废除各节度藩镇与所辖府州（支郡）的隶属关系，使其管辖权直属于朝廷。

 

（4）转运：转运使。为限制藩镇的财政权限，置转运使掌管一路或数路军需粮饷，后来并兼军事、刑名、巡视地方之职。

 

（5）参命京官知州事：宋初州有刺史，另以京朝官权知军州事，以分其权，简称“知州”。

 

（6）禄诸大功臣于环卫而不付以兵：此即所谓“杯酒释兵权”。《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建隆二年秋七月”：“时石守信、王审琦等皆上故人，各典禁卫。普数言于上，请授以他职。……上悟，于是召守信等饮，酒酣，屏左右谓曰：‘我非尔曹之力，不得至此，念尔曹之德，无有穷尽。然天子亦大艰难，殊不若为节度使之乐，吾终夕未尝敢安枕而卧也。’守信等皆曰：‘何故？’上曰：‘是不难知矣，居此位者，谁不欲为之。’……（守信等）皆顿首涕泣曰：‘臣等愚不及此，惟陛下哀矜，指示可生之途。’上曰：‘人生如白驹之过隙，所为好富贵者，不过欲多积金钱，厚自娱乐，使子孙无贫乏耳。尔曹何不释去兵权，出守大藩，择便好田宅市之，为子孙立永远不可动之业，多置歌儿舞女，日饮酒相欢以终其天年。我且与尔曹约为婚姻，君臣之间，两无猜疑，上下相安，不亦善乎！’……明日，皆称疾请罢。”环卫，禁卫。

 

（7）收天下骁锐于殿岩而不使外重：收地方精兵编为禁军。殿岩，殿陛，指代京畿。《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六“乾德三年八月”：“令天下长吏择本道兵骁勇者，籍其名送都下，以补禁旅之阙。”

 

【翻译】

 

赵韩王辅佐本朝太祖，控制方镇的权力，废除州府与方镇的隶属关系以抑制其强大，设置转运使、通判来掌管钱粮以剥夺其财富，以京官参与州府管理以分化其朋党，厚赐各位大功臣同时解除他们的兵权，收编地方精兵为禁军而不令地方拥兵自重。建立法令制度，提拔官吏选用人材，方方面面所有措施，直到现在都还管用。

 

此三君子之后，代天理物，硕大光明者，世有其人，所谓一时之相尔。萧之孙有罪及无子，凡六绝国，汉辄绍封之（1）。国朝褒录韩王苗裔（2），未尝或忘。唯房公之亡未十年，以其子故，夺袭爵，停配享（3），讫唐之世不复续，唐家亦少恩哉！

 

【注释】

 

（1）“萧之孙有罪及无子”几句：据《汉书·萧何传》，萧何之子萧禄继嗣，无子，萧何夫人续封酂侯，后罢之，更封其子萧延；萧延之子萧遗无子，遗之弟萧则嗣封；萧则有罪免，则之弟萧嘉嗣封；萧嘉之子萧胜有罪免，萧何曾孙萧庆嗣封。

 

（2）国朝褒录韩王苗裔：赵普长子承宗，官羽林大将军，知潭、郓二州。次子承煦，成州团练使。二女愿为尼，太宗赐长女名志愿，号智果大师，次女名志英，号智圆大师。

 

（3）“房公之亡未十年”几句：房玄龄长子遗直嗣封，次子遗爱尚唐太宗女高阳公主。唐高宗永徽初年，公主与遗爱谋反，遗爱伏诛，公主赐自尽，诸子配流岭表。遗直除名为庶人。停房玄龄配享。

 

【翻译】

 

这三位君子之后，协助天子管理国家，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历代都有这类人，这就是所说的一世贤相。萧何的子孙犯罪或是无后代，前后六次面临撤销封国的命运，汉朝都一而再再而三地续封。本朝褒奖优待赵韩王后代，从来不曾忘却。唯有房公死后不到十年，因为其子犯罪的缘故，封爵被夺，停止其配享宗庙的资格，直到唐末也没有续封，唐王朝也太寡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