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随笔

【原文】

 

东坡书李后主去国之词云：“最是苍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挥泪对宫娥（2）。”以为后主失国，当恸哭于庙门之外，谢其民而后行，乃对宫娥听乐，形于词句（3）。予观梁武帝启侯景之祸（4），涂炭江左（5），以致覆亡，乃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其不知罪己，亦甚矣。窦婴救灌夫，其夫人谏止之，婴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无所恨（6）。”梁武用此言而非也。

 

【注释】

 

（1）李后主：即李煜（937—978），五代时南唐后主。即位之初，国势危殆，苟延求存。宋太祖开宝七年（974），金陵城破，被俘入汴，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978）被毒死。李煜工书画，知音律，能诗文，尤擅作词，极负盛名。梁武帝（464—549）：即萧衍，南兰陵（今江苏常州）人。南齐时官至大司马，专朝政，中兴二年（502）废齐建梁。太清二年（548）正月纳东魏叛将侯景，八月侯景又叛梁，萧衍被幽禁于净居殿，口苦索蜜，不可得，连呼“荷荷”而死。萧衍长于文学、音律、书法，沉溺佛教，三次舍身同泰寺。

 

（2）“最是苍皇辞庙日”几句：语出李煜《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辞庙，家国沦亡，辞别祖庙。教坊，管理宫廷音乐的机构，专管雅乐以外的音乐、舞蹈、百戏的教习排练和演出等事务。

 

（3）“当恸哭于庙门之外”几句：语出《东坡志林》卷四。

 

（4）侯景之祸：侯景（503—552），怀朔（今内蒙古固阳）人。本东魏叛将，梁武帝中大同二年（547）率部降梁，次年八月又举兵叛梁，来年三月攻陷建康台城，囚死梁武帝，立简文帝萧纲。烧杀抢掠，肆意为恶，建康几至空城，江南地区社会经济遭受毁灭性破坏，后又废梁自立为帝。天正元年（552）被陈霸先等击败，逃亡时为部下杀死。

 

（5）江左：长江下游芜湖至南京一段为西南—东北流向，此段以东长江南岸地区古称江左，又称江东或江南。古时叙地理坐北朝南，故以东为左，以西为右。

 

（6）“侯自我得之”几句：语出《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翻译】

 

苏东坡抄录李后主亡国离京之词《破陈子》：“最是苍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挥泪对宫娥。”认为后主亡国，应当恸哭于太庙之外，向百姓谢罪而后起程，竟然对着宫女听教坊离曲，还写在词里。我看梁武帝引发侯景之乱，江东地区生灵涂炭，以致国家覆亡，他竟还说：“江山是我自己得来，又从我这里丢失，有什么可遗憾的。”梁武帝不知自责，也太过分了。汉代魏其侯窦婴相救灌夫，夫人阻止他，窦婴说：“侯爵自我手上得到，又从我这里失去，有什么可遗憾的？”梁武帝引这句话但却用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