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

【原文】

 

【中吕过曲】【缕缕金】［1］（丑上）欢游罢，驾归来。西宫因个甚，恼君怀？敢为春筵畔，风流尴尬。怎一场乐事陡成乖［2］？教人好疑怪，教人好疑怪。

 

前日万岁爷同杨娘娘游幸曲江，欢天喜地。不想昨日娘娘忽然先自回宫，万岁爷今日才回，圣情十分不悦［3］。未知何故？远远望见永新姐来了，咱试问他。（老旦上）

 

【前腔】宫帏事［4］，费安排。云翻和雨覆［5］，蓦地闹阳台［6］。（丑见介）永新姐，来得恰好。我问你，万岁爷为何不到杨娘娘宫中去？（老）唉，公公，你还不知么！两下参商后，装幺作态［7］。（丑）为着甚来？（老）只为并头莲傍有一枝开。（丑）是那一枝呢？（老笑介）公公，你聪明人自参解，聪明人自参解。

 

（丑笑介）咱那里得知！永新姐，你可说与我听。（老）若说此事，原是我娘娘自己惹下的。（丑）为何？（老）只为娘娘把那虢国夫人呵，

 

【剔银灯】常则向君前喝采，妆梳淡天然无赛。那日在望春宫，教万岁召他侍宴。三杯之后，便暗中筑座连环寨［8］，哄结上同心罗带［9］。（丑拍手笑介）阿呀，咱也疑心有此。却为何烦恼哩？（老）后来娘娘恐怕夺了恩宠，因此上嫌猜。恩情顿乖，热打对鸳鸯散开。

 

（丑）原来虢国夫人，在望春宫有了言语，才回去的。（老）便是。那虢国夫人去时，我娘娘不曾留得。万岁爷好生不快［10］，今日竟不进西宫去了。娘娘在那里只是哭哩。（丑）咱想杨娘娘呵，

 

【前腔】娇痴性天生忒利害［11］。前时逼得个梅娘娘，直迁置楼东无奈。如今这虢国夫人，是自家的妹子，须知道连枝同气情非外［12］，怎这点儿也难分爱。（老）这且休提。只是往常，万岁爷与娘娘行坐不离，如今两下不相见面，怎生是好？（丑）吾侪［13］，如何布摆，且和你从旁看来。

 

（内）有旨宣高公公。（丑）来了。

 

狎宴临春日正迟［14］，韩偓

 

（老旦）宠深还恐宠先衰。罗虬

 

（丑）外头笑语中猜忌，陆龟蒙

 

（老旦）若问傍人那得知！崔颢

 

【注释】

 

［1］〔中吕过曲·缕缕金〕：曲调名。

［2］陡成乖：突然变得反常。乖，背离，反常。

［3］圣情：皇帝的面色和表情。

［4］宫帏：即“宫闱”。后妃居住的地方。宫帏事，皇帝与后妃间的事。

［5］云翻和雨覆：云翻雨覆。唐杜甫有“翻手作云覆手雨”（《贫交行》）之句。喻变化无常。

［6］阳台：典出战国楚宋玉《高唐赋》序。后指男女欢会之所。

［7］两下参商后，装幺作态：意为两个人闹别扭，装腔作势。参、商均属二十八宿之一。参星、商星二者此出彼没，永不相见，喻分离。

［8］连环寨：本指分兵扎寨，彼此呼应。剧中喻两相勾搭。

［9］同心罗带：碨有同心结的丝罗带。喻同心一意。

［10］好生：非常；很，甚。古典小说常常用“好生吃惊”、“好生惊讶”。

［11］忒：副词。太，过于。元王实甫《西厢记》第一本第二折：“夫人忒虑过……”

［12］连枝同气：本《吕氏春秋》：“一体而两分，同气而异息。”旧题汉苏武《诗》有“况我连枝树，与子同一身”。剧中比喻同胞兄弟姊妹亲密关系。

［13］吾侪：吾辈，我辈。

［14］临春：南朝陈后主宫殿名。

 

【解读】

 

《傍讶》，顾名思义，旁边的人、贴近的人惊讶。紧接上眥，话说虢国夫人奉召陪宴游赏，因为贵妃娘娘自己常常在皇帝面前喝采虢国夫人“妆梳淡天然无赛”，三月三禊游之日，唐明皇召传虢国夫人望春楼侍宴，酒过三巡，便与虢国夫人“暗中筑座连环寨，哄结上同心罗带”；杨贵妃恐怕夺了恩宠，“因此上嫌猜”，于是姊妹反目、帝妃矛盾。

 

剧作家通过太监与宫女作为旁观者的惊讶，揭示帝妃矛盾、姊妹反目、妃嫔争宠，推动剧情发展，不能不佩服剧曲家的高明巧妙构思。唐明皇与虢国夫人私通，虽真实地揭露了宫廷的淫乱关系，但仍然是为唐明皇与杨贵妃爱情关系由不专到专一的发展作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