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乐何列传 白话文翻译
所属分类:卷四十三 朱乐何列传
朱晖,字文季,南阳郡宛县人。朱晖家族世代有人在朝中做官。朱晖早年丧父,很小时就立下志向,为人勇敢,行事果断。十三岁时,王莽新室败亡,天下大乱,朱晖与外祖父家人从田间逃往宛城,途中遇上乱贼,手持快刀,抢劫妇女,夺取衣物。朱晖的兄弟和外祖父家的宾客吓得手足无措,趴在地上不敢动弹。朱晖当即拔出剑来,走上前去,对乱贼讲:“这些财物可以拿去,但是妇女的衣服不能动。否则,今日就是我朱晖拼死之日!”乱贼看着朱晖虽然年龄幼小却胆气过人,笑着说:“小家伙,把剑收起来吧。”随后,乱贼丢下众人离去。
光武帝曾经与朱晖的父亲朱岑同在长安求学,二人是朋友。及至刘秀登上帝位,派人寻找朱岑,朱岑已经去世,后来找到朱晖,光武帝拜朱晖为侍郎,朱晖以有病辞去职务,在太学完成学业。朱晖为人矜持、严肃,无论进退,皆遵循礼仪,太学的儒生称赞朱晖。
永平初年,明帝的舅舅新阳侯阴就很欣赏朱晖,前去拜访,朱晖避而不见。阴就派家丞送给朱晖礼物,朱晖闭门谢客,不肯接受。阴就知道后,感叹:“朱晖是一位志士,小恩难以夺其志。”朱晖在郡府担任官吏,郡太守阮况欲买朱晖家的一个婢女,朱晖不肯卖。及至阮况去世,朱晖把婢女送予阮况的家人。有人不理解,讥讽朱晖,朱晖解释:“此前阮太守有求于我,之所以不敢从命,是担心对太守的名节有损。今日相送,是表明我并非舍不得婢女。”骠骑将军东平王刘苍听说此事,征用朱晖,对朱晖很尊敬。正月一日清晨,刘苍要进宫向皇帝朝贺。按照旧例,少府赐予诸侯王玉璧。当时,阴就担任少府,作为皇亲国戚,非常尊贵,府中的官吏傲慢,不能谨守法度。刘苍坐在朝堂上,漏刻将尽,还没有拿到玉璧,刘苍对身边的掾史讲:“这该怎么办?”朱晖看到少府主簿手里持有玉璧,走上前去,对主簿讲:“我多次听说玉璧,从未见过,请让我看一下。”主簿把玉璧递给朱晖,朱晖回过头来招呼令史,把玉璧送给刘苍。主簿闻言大惊,禀告阴就。阴就说:“朱掾史是一位义士,不要讨要啦。”又拿了一枚玉璧,朝见皇帝。刘苍朝见毕,召见朱晖:“刚才的事情,掾史与蔺相如相比,堪为伯仲!”光武帝听说此事,很欣赏朱晖敢作敢为。光武帝巡幸长安,要加强保卫,任命朱晖为卫士令,后来,又任命朱晖为临淮郡太守。
朱晖重视气节,府中所用的官吏都是杰出士人。对于因义气报仇犯法者,朱晖会法外开恩,予以轻判,一般都能够免除死刑。不义之徒犯法杀人,朱晖则会严惩。朱晖在任上受到吏民爱戴,有人作歌道:“刚强正直,南阳朱季。吏畏其威,民感其惠。”几年后,因为某事触犯法律,朱晖被免职。
朱晖为人性情刚烈,常遭到上司非议,几次担任官职都被弹劾。自从离开临淮郡,朱晖避居乡下,布衣蔬食,不肯参加乡里的应酬,乡党讥讽朱晖为人耿介。章帝建初年间,南阳郡发生饥荒,米卖到每石一千余钱,朱晖把家中的财产全部捐出,救济族中的亲戚故旧以及贫困者,乡党为此多称颂朱晖。朱晖同县人张堪有义名,在太学认识朱晖,对朱晖很尊重,以朋友礼相待。有一次,张堪握住朱晖的手臂,嘱托:“欲把妻子儿女托付给先生。”朱晖认为张堪是前辈,举手不敢答应。再后来,二人久不相见。张堪去世,朱晖听说张堪的妻子儿女陷入贫困,前去探视,送了很厚重的礼物,帮助张家人。朱晖的小儿子不解,问朱晖:“大人并没有与张堪结为好友,儿孙们也从未听说过此人,大人如此厚遇张家,儿子感到奇怪。”朱晖答:“张堪曾经以知己看待我,我只能以信义回报。”朱晖与同郡人陈揖结为好友,陈揖去世得早,有一个遗腹子陈友,朱晖可怜陈友失去父亲,当时司徒桓虞曾担任南阳郡太守,召朱晖的儿子朱骈到郡府担任官吏,朱晖推辞,向太守推荐陈友。桓虞为此事叹息不已,遂召来陈友安排职务。朱晖就是这样,为人好义。
章帝元和年间,章帝出京师巡狩,向南阳郡太守询问朱晖的近况,欲征召朱晖。后来,章帝拜朱晖为尚书仆射,一年内,又升任朱晖为泰山郡太守,朱晖上疏,请求留在宫中任职,章帝答应朱晖的请求。朱晖就朝政,密封奏事,向章帝提出谏言,得到章帝肯定。章帝下诏,回答朱晖:“君补救朝廷的过失,有为人清白之操守,可谓品行嘉美。俗吏苟且取容,阿意逢迎,入朝缺乏谏言之志,退朝缺少补过之念,朕常为此而忧虑。君今日所言,正合我意,愿多加努力!”
当时,粮价腾贵,朝廷财政拮据,费用不足,章帝为此而忧虑。尚书张林上疏:“谷价之所以昂贵,是由于钱币过多,贬值。可以回笼一些,改用布帛缴纳租税,以布帛代替货币,流通天下。食盐,是民众必需的日常物品,虽然昂贵,人不能须臾离开,应该由政府专营。还有,交阯州、益州上缴记簿的官吏,每年往来京师,常会捎带一些珍珠、宝贝,朝廷应该征缴税利。在武帝朝,这种做法,叫‘均输税’。”章帝下诏,将奏议交予尚书讨论。朱晖上奏,认为张林的谏言不宜采纳,此事作罢。再后来,又有人重提类似张林的谏言,认为这样做,对国家有利,章帝也持同一看法,于是下诏,准予施行。朱晖再次上奏:“按照制度,天子不谈论有无,诸侯不谈论多少,享受俸禄的官员,不与百姓争利。而今,均输法与商贩牟利无异,国家专营盐业,利益收归政府,百姓对此多有怨言。布帛可以买卖,如果以布帛代替钱币,收缴税利,官吏则会从中取利。这些做法,不是明主施政的良策。”章帝认为张林等人的谏言有其合理之处,看到朱晖再次阻挠,章帝发怒,严厉叱责宫中尚书。朱晖等人自我绑缚,走进监狱。三日后,章帝下诏,赦免朱晖等。章帝说:“朝廷愿意听取不同意见。黄发老臣无罪,诏书言辞过当,臣等为何要自我绑缚,走进监狱?”此后,朱晖称病,不再参加尚书对朝政的讨论。尚书令以下官员惶恐,对朱晖讲:“刚受到皇上谴责,君为何就称病?这样消极对待,恐怕会招来祸责!”朱晖说:“老臣已经八十岁,蒙受皇恩,得以在宫中任职机要,应该以死报国。如果明知政策不可为而顺应皇帝旨意,应声附和,有负臣子道义。现在,臣耳不闻,眼不见,只等死期临近。”遂闭口不再讲话。其他尚书不知所措,共同上疏弹劾朱晖。章帝此时已经怒气消解,遂将弹劾的事情放下。又过了数日,章帝下诏,派值日的郎官前来询问朱晖的生活起居,又让太医来探视病情,让太官送来饮食,朱晖这才起床。章帝赐予朱晖十万钱、一百匹布、十套衣服,加以褒奖。
再后来,朱晖升任尚书令,以年老体弱,乞求退休。章帝拜朱晖为骑都尉,赐钱二十万。和帝即位,窦宪北征匈奴,朱晖再次上疏,不久,病逝。
儿子朱颉,攻读儒术,在安帝朝,官至陈国相。朱颉的儿子朱穆。
朱穆,字公叔。朱穆五岁时,行为笃孝,被当时人称道。父母有病,朱穆不肯吃饭,直至父母病好,才肯吃饭。及至壮年,朱穆勤于学问,锐意攻读,有时思考问题竟然丢失衣冠,行走时掉进坑里。父亲认为儿子读书读愚蠢了,甚至不知道马有几条腿。朱穆学习却更加勤奋。
最初,朱穆被举荐为孝廉。顺帝末年,江淮地区盗贼蜂起,州郡不能制止。有人对大将军梁冀说:“朱公叔文武兼备,可谓海内奇士,如果让此人在将军幕府参谋军事,何愁贼寇不能平定。”梁冀早就听说过朱穆,于是征召,让朱穆负责军事,给予信任。及至桓帝即位,顺烈太后临朝称制。朱穆看到梁冀受到太后重用,位高权重,希望梁冀匡扶汉室,于是借灾异,上疏劝谏梁冀:“臣朱穆认为,明年是丁亥,木星运行,刑、德合于干位,此乃《易经》讲的龙战之会。《易经》讲:‘龙战于野,其道穷也。’意思是说,岁星在阳道运行,将胜,岁星在阴道运行,将负。今年九月,天气暑热,五个方位,四季气候,均出现异常,这些已经证明《易经》所言。岁星在善道运行,属阳,岁星在恶道运行,属阴,修正轨迹,守住阳道,摧毁恶类,福佑会出现。臣朱穆做事情不行,自以为平生所好,只有学问,向老师请教学习,可以适时应用。愿将军考虑臣的谏言,重用读书的儒生,重视儒生忠直的一面,不要姑息小人,专心于公事,摒除私念,广泛征求贤能,远离邪佞之臣。人君不可以不学习,应该以天地为正道,不断浸润身心。将军应该为皇帝选择师傅及侍讲的儒生,选择谨慎小心、忠诚敦厚的士人。将军与他们一起,为皇帝侍讲,借此,将军可督促师傅认真讲授。师傅贤德,按照古礼讲授,犹如背倚南山,稳坐平原,还有谁敢祸乱朝纲!今年夏天,月晕遮住房宿,明年应该有小灾。应及早诛杀奸臣,诛杀为天下所痛恨的奸臣,以此消除灾异。议郎、大夫,原本由儒学高深的士人担任,而今朝廷用非其人。朝中九卿,还有尸位素餐者在位。愿将军省察。”朱穆推荐种暠、栾巴等。第二年,严鲔欲拥立清河王刘蒜为帝,黄龙在沛国出现两次。梁冀不学无术,以为这正好验证朱穆的“龙战”之言,奏请太后,任命种暠为从事中郎,又推荐栾巴为议郎,举荐朱穆为儒学高第,朱穆担任侍御史。
当时,同郡人赵康,字叔盛,在武当山隐居,喜欢清静,教授学生经书,不肯出仕为官。朱穆已经五十岁,捧着经书,向赵康自称弟子。及至赵康去世,朱穆异常悲痛,以对待老师礼,为赵康服丧。朱穆尊德重教,被当时人称颂。
朱穆崇尚敦厚、务实,常感到世事浇薄,于是创作《崇厚论》。文中讲:
风俗之浇薄,由来已久。孔子感叹:“大道行于天下时,我孔丘没有赶上。”为此而哀伤。所谓大道,是天下一统,在彼处犹如在己处。当行为违背道义时,心中愧疚,并非畏惧道义。当行为违背义理时,心中负疚,并非忌惮义理。率性而为,符合道。按照天性做事,符合德。一旦德性失去,就会珍惜仁义之可贵。因此说,仁义兴起,道德沦丧,礼法兴起,淳朴告亡。在强调道德时,仁义已经遭到亵渎,在强调淳朴时,礼法已经沦为不堪。在五帝时,世风淳朴,仍然被古人所鄙视,今天的风气,则更加浇薄!
天不高大,无以覆盖四野,地不深厚,无以承载万物,人不敦厚,无以理解道义。在往昔,孔子对原壤不失故交之情谊,楚庄王对将军不失君臣之信义。由此可见,圣贤之道,崇尚仁厚。《老子》讲:“大丈夫处其厚,不处其薄,居其实,不居其华,故舍彼取此。”世俗浇薄,须以仁厚抵制;行为有失,须用恩惠化解。原谅他人的过失,方为仁厚;补救他人的过失,方为仁厚。在以往,马援深谙此道,堪称道德楷模。马援告诫侄子:“我希望你们听到他人谈论是非时,犹如听到父母的名字。耳朵可以听,口不能言。”可谓至理名言。远的例子,古时圣贤,有榜样可循,近的事例,丞相丙吉、车骑将军张安世,传为美谈。他们率身垂范,在百世之后,依然激励后人,留下仁厚的风范,不亦美哉!
然而,时俗在变,风俗已经不再仁厚,人们相互诽谤,背后议论他人成为时尚。谈论缺点的同时,也掩盖了优点,贬损恶行的同时,也忽略了善行。这种做法比比皆是,难以逐一列举!凡以此处世者,难道仅为有悖君子之道义?其结果,也会伤及自身,甚至为家族带来祸患。悲夫!有这样行为者,不知其中危害,当祸患到来时,又茫然不知所措。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人都知道不厚道之害,身临其境,又不能自拔。为什么?功利心强的人,只图口舌之快,不顾及后果。炫耀荣华富贵,骄矜自恃,不能善待他人。有智慧,不能容纳愚者;有钱财,不肯赈济贫苦。以廉洁自居,不懂得存恤他人,以贤者自赏,不懂得团结他人。田蚡以外戚之尊,接受韩安国礼金,心安理得,推荐韩安国为御史大夫,淳于长以外戚之贵,举荐翟方进担任丞相。以韩安国、翟方进之操守,担任朝廷三公,成为西汉一代名臣,尚且不能以贤者、能力受到举荐,得到提拔,更何况不如他们者!这就是禽息、史鱼专享盛名于前而后继乏人的原因。在古时,风俗淳美,小人也会坚守道义,利益难以引诱;一旦世俗浇薄,君子也会走上邪路,道义难以制止。为何会这样?前者已逝,不再回头,后者继续,相沿成习。所以说,浮华之风横行,忠信变得脆弱,刻薄寡恩横行,纯朴变得稀有。这就是《诗经·谷风》“弃予”的感叹,《诗经·伐木》“鸟鸣”的哀怨!
嗟乎!士人如果能够践行圣人倡导的仁义,欣赏庄王对将军的信任,遵循老子的教导,思考马援的告诫,鄙视韩安国、翟方进以贿赂谋取高位,赞美韩棱坚守节操,珍视丙吉、张安世宽容之雅量,不顾世俗之诽谤,谨守道义的人就会增多,其事迹载入史册,归于不朽。世人懂得世俗浇薄之弊,行为醇厚之美,浇薄者就会与草木俱朽,醇厚者就会与金石共存。岂能同年而语,同日而议哉?
朱穆又写作《绝交论》,也是矫正时弊之作。
梁冀骄横跋扈,怙恶不悛,朝野对此常嗟叹不已。朱穆是梁冀的故吏,担心梁冀长此以往,会惹祸上身,多次劝谏梁冀:“古代明君必定会有辅佐的有德之臣,还有谏官提出忠言,宫中使用的器物、镌刻的文字,也会时时提醒,警惕成败得失,防止须臾间忘记。因此,明君在正道上直行,辅臣也能够尽忠守责。正道犹如攀登台阶,邪途犹如坠入深渊。将军享有申伯之殊荣,位列朝臣之首,一旦崇尚善行,则天下归仁,若走上邪路,四海则会倾覆。近来,国家、百姓均感到财用匮乏,加上水旱灾害,虫灾肆虐,朝廷的开支花费巨大,朝廷颁发诏书,征收赋税,超过此前十倍。官员们认为,朝廷开支,需要用钱,只能从百姓身上索取,故而横征暴敛,刻意盘剥,逼迫百姓缴纳,充实府库。公家的赋敛沉重,官员私下还要增加。州牧、郡守、县长、县吏,选用的官吏并非有德有操守之人,有些官吏只懂得索取,对百姓犹如虎狼。百姓苦于苛捐杂税,命丧于毒刑之下,有些人被逼迫无奈,甚至含恨自尽。官吏搜刮百姓,假托有将军的命令,致使将军结怨于天下,官吏狠毒,百姓遭殃,哀怨之声四起。在往昔,秦政苛刻,逼迫百姓造反,天下土崩瓦解。陈胜奋臂一呼,天下举事者犹如鼎沸,而朝廷阿谀之臣,还说天下太平。二世独夫民贼,秦室最终灭亡。在往昔,顺帝永和末年,朝廷纲纪废弛,失去人心。四五年间,财政匮乏,百姓逃亡离散,天下均有叛离之心。马免之徒乘机而起,荆州、扬州几乎酿成大乱。幸亏顺烈皇后摄政,政治清明,内外携手同心,朝廷出兵征剿,才得以平定叛乱。而今,百姓生活陷于困顿,惶恐不安,更甚于永和年间。朝廷对内没有仁爱之心,对外没有守国之策。朝廷的将相大臣,与皇帝同为一体,同车而驰,同舟而济,患难与共。将军怎能不走在正途上,反而一意孤行,处于危难时,仍然不知省悟,主孤时困,不能体恤时艰!在此存亡之际,将军要撤换不称职的官员,减省宅邸园池的花费,拒绝郡、国贡献的财物,要有自知之明,警惕奸人之惑,让奸邪之徒无所依托,还要督促监察官员各尽其能。法令一旦执行,道德得到弘扬,远近整肃,将军身处尊位,将会功绩显赫,德行光耀千秋。天道恢恢,明察秋毫,无言不信,愿将军深思。”梁冀不听,仍然骄纵恣肆,日甚一日,还贿赂皇帝身边的近侍,与宦官勾结,大肆卖官鬻爵,任命子弟、宾客担任州郡要职。朱穆又极力劝谏,梁冀不肯改过。梁冀回信给朱穆:“像你所说,我就没有做过一件好事?”朱穆言辞激烈,梁冀并不认为朱穆忤逆。
桓帝永兴元年,黄河决口,大水泛滥,受灾百姓有数十万户,饥馑遍野,流离失所的灾民随处可见。冀州的盗贼一时间多如牛毛,朝廷擢拔朱穆为冀州刺史。冀州籍贯在宫中当宦官者,有三人担任中常侍,联名写信,欲拜谒朱穆。朱穆痛恨宦官,借故推托,不肯见面。冀州所属县令、县长听说朱穆渡过黄河,前来上任,有很多人解下印绶,自动离职者有四十余人。及至朱穆到任,弹劾属下官员,有的郡县官员畏罪自杀。朱穆以威严,善用权谋,杀了为首的盗贼,又弹劾那些违法的权贵,有些人死在狱中。有一个宦官赵忠,父亲去世,送回安平县埋葬,葬礼僭越礼制,冥器用玉器、玉匣、偶人。朱穆听说后,交予郡府调查核实。郡府官员惧怕朱穆行事严明,挖开坟墓,剖棺查验,将死尸暴露在棺外,又收捕了宦官的家属。桓帝听说此事,勃然大怒,征召朱穆,交予廷尉署查办,判在左校服苦役。太学生刘陶等数千人前往阙门上书,为朱穆申辩:“臣等注意到,刑徒朱穆,此前担任朝廷大臣,忧国忧民,受拜为州部刺史之日,立志要肃清奸邪。由于中常侍受到宠幸,其父兄子弟遍布州郡,在地方上狐假虎威,形同虎狼,侵夺黎民。朱穆上任,布设罗网,按照国家法律,严加惩治,以顺应天意。结果招致宫中宦官嫉恨,诽谤诬陷之声迭起,谮毁怨怼之声频现,致使朱穆被捕入狱,受尽酷刑,送往左校服役。天下有识之士,但闻此事者,莫不义愤填膺,均以为,朱穆犹如夏禹、后稷,却受到共工、鲧一样的惩罚,如果死者有知,尧帝一定会在崇山发怒,舜帝一定会在苍梧怨恨。如今,宫中宦官受到陛下宠幸,把持权柄,依仗皇帝的权威,假传皇帝的诏命,可以滥施赏罚,宦官行赏,饿隶可以为王孙,宦官呵斥,伊尹、颜回沦落为盗贼。朱穆孤身奋战,不顾个人安危,并非讨厌荣耀,甘愿受辱,厌弃生命,不惧死亡,实在是目睹朝纲不振,为天下忧虑,为朝廷谋划,竭尽忠诚,不惧风险。臣等愿黥首,代替朱穆受刑。”桓帝看了奏章,赦免朱穆。
此后,朱穆在家中闲居数年。朝廷大臣,很多人推荐朱穆,桓帝征召朱穆,拜为尚书。朱穆对宦官在宫中弄权,深恶痛绝,及至担任尚书,在台阁任事,早晚间要与宦官共事。朱穆下定决心,要革除旧弊,于是上疏:“按照汉朝旧典,中常侍应从士人中选拔。
建武以后,全部选用宦官。殇帝延平以后,宫中宦官,日益显贵,可以佩戴貂珰配饰,担任宫中要职。朝廷政事,掌握在宦官手里,宦官威势影响海内,贵宠惠及子弟,亲朋鸡犬升天。在地方,担任官职的宦官子弟横行无忌,法律难以制止。凶残无行之徒,以谄媚获得官职,依仗权贵,鱼肉百姓,致使国家破败,百姓饥困。愚臣以为,应该把贪官污吏全部罢免,按照旧章,在海内选拔清淳士人,熟悉国家法典者,补授职位。这样,陛下会成为尧、舜之君,朝臣会有稷、契之臣,亿兆百姓可蒙受福荫,服从教化。”桓帝没有采纳。后来,因为某事,朱穆面见桓帝,当面直谏:“臣听说,按照汉室旧典,宫中设置侍中、中常侍各一人,负责尚书事务,设置黄门侍郎一人,负责传递官员奏疏。官员要选用名门望族。自从和熹太后以来,后宫女主临朝称制,不能面见朝中公卿,这样,才使用宦官担任中常侍,令小黄门传递两宫诏命。从此以后,宦官权倾人主,祸害天下。应该把宦官全部罢免,重新选用耆艾老臣,享有盛德之士,参与政事。”桓帝听罢,大怒,不予理会。朱穆伏在地上不肯起身。左右人传唤,过了很久,朱穆才趋步退出宫殿。从此以后,宦官假传诏令,多次诽谤、诋毁朱穆。
朱穆性情刚强,为官不得意,没过多久,因愤懑郁结,发生痈疽。桓帝延熹六年,朱穆病逝,享年六十四岁。朱穆为官数十年,布衣蔬食,家无余财。朝中公卿上表,认为朱穆坚守节操,为官清廉,严守宫中机密,坚持原则,至死不变,应该予以表彰。桓帝策书,嘉奖朱穆,追赠朱穆为益州郡太守。朱穆生前撰写的论、策、奏、教、书、诗、记、嘲,有二十篇存世。
此前,朱穆在冀州任职,所录用者,都是清廉、有德行的厚道君子,这些人后来大多官至公卿、州郡官员。儿子朱野,从小重视名节,出仕为官,升任河南郡大尹。最初,朱穆的父亲去世,朱穆与其他儒生考据,按照古代义理,为父亲确定谥号为贞宣先生。及至朱穆病逝,蔡邕又与门人详述朱穆生前的德行,为朱穆上谥号“文忠先生”。
评论如下:朱穆看到朝廷官员结党营私,损害义理,党同伐异,因而立下志向,隔断朋友间的私人交往,写作《绝交》,并加以阐释。蔡邕认为朱穆重视节操,然而为人孤傲,又写作《正交》,阐释广交朋友的要义。人们常讲,孔子倡导:“对上结交不谄谀,对下结交不媚俗。”孔子又说:“晏平仲善于与人交往。”子夏的学生,曾经向子张请教如何交友。《易经》讲:“二人同心,其利断金。”《诗经》讲:“招待朋友。”以文会友的交往,以文辅仁的交往,直言劝谏博闻多识的朋友,会有益处。以纻麻衣服赠予朋友,并车交谈的古人,以及弹冠、结绶出仕为官的朋友,更能加深友谊。看来,交友之道,并非仅有一途。至于田蚡、窦婴、卫青、霍去病的门客,廉颇、翟公门下的宾客,只是一些趋炎附势之徒,进由势合,退由势衰。还有,像专诸、荆轲之类的交友,是为了报答知遇之恩,像侯生、豫让,为朋友两肋插刀,同样有报恩的成分,为了义气,可以舍弃性命。交友与利害,有联系吗?心怀守德之意,以成全节操,并非交友的要义,不能就此评论得失。朱穆认为,交友难以善始善终,拒绝朋友的要求,为交友结成朋党,有可能生出事端,这并非交友的本义。蔡邕赞颂朱穆孤芳自赏,这句话中肯!古代善于交友的例子,有很多。汉代交友著名的有:王阳、贡禹、陈遵、张竦。光武中兴以后,交友著名的有:廉范、庆鸿、陈重、赖义云。
乐恢,字伯奇,京兆长陵县人。父亲乐亲,担任县吏,得罪了县令,县令收捕乐恢的父亲,要杀他。当时,乐恢年仅十一岁,趴在县衙门前,昼夜哭号。县令听到乐恢的哭声,觉得非常可怜,释放了乐恢的父亲。
长大成人后,乐恢喜欢经学,拜博士焦永为老师。后来,焦永担任河东郡太守,乐恢跟随焦永上任,闭门读书,不结交外人。因为某事,焦永被稽查,众弟子因为受到牵连被关押,只有乐恢一人保持清白,没有受到牵连。此后,乐恢专心致志地研究学问,成为一代名儒。乐恢为人耿直,为官清廉,特立独行,行为不与自己相投者,即使地位显赫,乐恢也不愿意与其交往。信阳侯阴就多次以礼延请乐恢,乐恢拒不回应。
后来,乐恢在本郡担任官吏,郡太守犯法被杀,以前的故旧不敢前去吊唁。乐恢穿着丧服,独自前去吊唁,因此而获罪。被释放后,乐恢担任郡府功曹,在功曹任上,乐恢举荐不阿附权贵,对于私人请托,置之不理。同郡人杨政多次诋毁乐恢,后来举荐孝廉,乐恢依然举荐杨政的儿子,为此,乡里人称赞乐恢。乐恢被司空(御史大夫)牟融征召。恰逢蜀郡太守第五伦代替牟融,担任司空,乐恢考虑到第五伦是同乡,不肯留在司空府任职,推荐颍川郡人杜安代替。司空称赞乐恢,多次征召乐恢,乐恢不肯应召。
再后来,乐恢被朝廷征召,拜为议郎。恰逢车骑将军窦宪出征匈奴,乐恢多次上书,为此事谏诤。朝廷认为,乐恢为官忠诚,拜乐恢为尚书仆射。当时,河南郡大尹王调、洛阳令李阜,与窦宪的关系很好,行为放纵。乐恢弹劾王调、李阜,牵连到司隶校尉。乐恢弹劾大臣无所顾忌,为此被皇亲国戚所忌恨。窦宪的弟弟夏阳侯窦绬,欲拜访乐恢,乐恢拒绝,不肯与窦绬交往。窦宪兄弟在朝中放纵恣肆,恼恨乐恢不肯依附。妻子多次劝谏乐恢:“在往昔,为了避祸,世人都学会容人之量,要学会有雅量,君何必逞口舌之快,遭人忌恨?”乐恢叹道:“我怎么能尸位素餐,与这些人同立朝堂!”乐恢上疏谏言:“臣听说,历代君王之所以亡国,均因为大权移至臣下。大臣把持国柄,为所欲为,而又因为权势过盛,最终酿成大祸。臣想起先帝,圣德未能延续,过早抛弃天下。陛下年富力强,继承宏业。几位舅舅不宜干预朝政,以彰显天下属于公器。《尚书》讲:‘天地相互抵触,万物受到伤害。君臣失去位序,万民遭受祸殃。’朝政一旦出现错谬,难以补救,其后果难以预料。方今之计,陛下应该以义割恩,臣下也应该谦逊引退,让四位舅舅长久保持爵位封土,享受荣华富贵,皇太后无须再为宗庙社稷忧虑,这是面面俱到的上策。”奏书呈上,没有回音。当时,窦太后临朝称制,和帝还未亲理朝政,乐恢因为意见得不到采纳,遂称病乞骸骨,请求退休。和帝下诏赐予金钱,又诏令太医前去诊视病情。乐恢推荐任城人郭均、成阳人高凤,而后,称病不起。和帝拜乐恢为骑都尉,乐恢上书辞谢:“臣蒙受陛下厚恩,无以报答。朝政大权由大夫掌握,这是孔子诟病的弊政。公卿把持国柄,《春秋》早有告诫。圣人考虑问题周到,不会凭空妄言。在近世,外戚因富贵发生骄奢淫逸之祸。而今,陛下思慕先帝,还未亲理政事,几位舅舅把持朝政,受到宠幸,权势影响四方。陛下对此不能损抑,此后必然会加重处罚。臣寿命有限,垂垂老矣,临死前,竭尽忠诚,愿陛下留心。”和帝下诏,允许乐恢交还印绶,回到家乡养病。窦宪示意州郡迫害乐恢,乐恢饮药自杀。乐恢的学生穿着丧服来吊唁,牵引灵车者有数百人,百姓哀悼乐恢,痛惜不已。
再后来,窦氏被杀,和帝亲理朝政。乐恢的学生何融上书,陈述乐恢忠诚,坚守节操,和帝拜乐恢的儿子乐己为郎中。
何敞,字文高,右扶风平陵县人。何敞的家乡在汝阴县。六世祖何比干,向御史大夫晁错学习《尚书》,在武帝朝担任廷尉正,是廷尉张汤的下属。张汤执法严酷,何比干用刑较宽,多次与张汤争执,虽然不能尽如其愿,也救活了上千人。再后来,何比干升任丹阳郡都尉,按照制度,何比干将家眷迁至平陵县(注:汉昭帝的陵寝地)。何敞的父亲何宠,建武年间担任千乘郡都尉,因病被免,在家中隐居,不再出仕做官。
何敞处事公正,自以为性情不合世俗,每次被官府征召,常称病,不肯应召。章帝元和年间,太尉宋由征召何敞,给予礼遇。何敞在太尉府任职,常喜欢发表议论,引经据典,对朝政多有匡正。司徒(丞相)袁安敬重何敞,当时,京师及地方奏报有奇异草木鸟兽,上疏言事者认为这是吉祥嘉瑞。何敞通晓儒家经典,懂得星象,对此颇为厌恶,何敞向太尉、司徒进言:“祥瑞伴随德行,祸殃伴随恶政。八哥筑巢,鲁昭公有干侯之祸;哀公西狩获麟,孔子有噩梦告知(注:孔子做梦,自己的灵柩摆放在两根柱子间);海鸟避风,臧文仲祭祀,君子讥讽这些异象。而今,异鸟飞至大殿下,灵芝草长在庭院内,不可不察。”宋由、袁安听了后,不敢应答。过了不久,章帝驾崩。
此后,窦氏在朝中专权,外戚奢侈淫靡,朝廷给予外戚的赏赐又僭越礼制,国库为之空虚。何敞向宋由谏言:“何敞听说,辅佐国君,进则考虑尽忠,退则考虑补过。纵观历代君王和大臣,莫不是尽其所能,谋求国泰民安,创立的功绩,永垂不朽,流芳百世。然而,国泰民安的盛世却万不存一。这是因为圣王、贤臣难以相遇。而今,皇上秉持聪明之道,明公履行明智之德,君臣相得益彰,天下翕然太平,国泰民安,有望实现。孔子说:‘如果有国君肯用我,三年就可以见到成效。’如今,明公辅佐朝政已经有两年,应当再接再厉,满足四海人心。按照《礼记》,一季收成不好,国君就会减少服饰,减损膳食,天下百姓不足,如若感同身受。近些年,连续遭遇水旱灾害,粮食歉收。凉州靠近边境,百姓遭受戎狄杀害,男子疲于应对外寇,妻女困于转输粮草,老幼孤寡在家中哀愁叹息,相依为命。中原各郡、国,官府、百姓均已经财力枯竭,正是减损膳食、节用开支之时。朝臣蒙受朝廷厚恩,接受赏赐无度,在腊祭时,朝廷仅赏赐一项,从郎官以上,到公卿王侯,人人享有,耗用大量的钱财,以至于国库空虚,帑藏耗尽。须知,国库之费用,皆来自百姓。明君赏赐,应该有品级限制,忠臣受赏,也应该有限度。夏禹当年接受舜帝的玄圭,周公接受周成王的束帛。今天,明公身居尊位,责任重大,对上应该匡正纲纪,对下应该抚恤百姓,岂能以不违背圣意要求自己!明公应该率身垂范,退还得到的赏赐,力陈施政中的得失,奏请诸侯王、列侯返回封国,取消苑囿禁令,节省浮华开支,赈济、抚恤贫苦百姓,把朝廷的恩德遍施天下,让黎民百姓普遍感受到恩惠,普天同庆。上天聪明,看到朝政有新气象,一定会有嘉应显现,百姓也会歌功颂德,史官也会记录圣迹。这些功绩岂是当年楚国令尹子文、鲁国相公仪休可以比拟!”宋由对何敞的谏言,不置可否。
当时,齐殇王的儿子都乡侯刘畅来京师奔丧、吊唁章帝,向朝廷上书,迟迟不见下文。侍中窦宪令人在城门卫士驻守的地方刺杀刘畅。继位的皇帝,还未登基。何敞向宋由谏言:“刘畅是刘氏宗室,是皇帝的肺腑之臣,是享有茅土的藩臣,来京师吊唁国丧,上书朝廷,等候回音,却在卫士驻守的地方遭到杀害。如此残酷,令人愤慨。执法官吏不能及时缉拿凶犯,案情陷于困局,主谋逍遥法外。何敞位列朝廷股肱大臣,负责追缉凶犯,欲亲自到事发现场指导办案,司徒、司空二府却以为,按照旧例,太尉府不参与缉拿罪犯。在往昔,陈平生于乱世,行走于军旅,仍然懂得朝廷宰相的职责是:‘外镇四夷,内抚诸侯,督促卿大夫各尽其能。’而今,司徒、司空二府的官员漠视大义,困惑于道听途说,纵容奸贼肆意妄为,还不能认识错误。明公有独见之明,对案情再勿迟疑,臣何敞成竹在胸,愿意亲自调查此案。”宋由同意何敞的看法。司空府、司徒府知道何敞要参与调查,随后派遣相关官员协助,此后,案情调查清楚,京师人称赞何敞正直。
何敞以考绩优秀,升任侍御史。当时,朝廷任命窦宪为车骑将军,率领大军北伐匈奴,诏令专人为窦宪的弟弟窦笃、窦景修建宅邸,大兴徭役,百姓对此颇有怨言。何敞上疏谏言:“臣听说,匈奴桀骜不驯,危害边郡,由来已久。想当年,高祖蒙受平城之围,高后受到单于书信的侮辱。这两件憾事,朝廷大臣为了报仇雪恨,愿意捐躯赴敌,高祖、吕后忍下怒火、羞愤,没有回击匈奴。而今,皇太后秉持文母之操守,陛下兼有圣明之仁德。匈奴并无叛逆之罪,朝廷无须忍辱负重。盛春之际,正是农忙时节,朝廷欲征调大军,劳师远征,百姓又将背负沉重徭役,心中必然怨愤,会有各种怨言。陛下还要为卫尉窦笃、奉车都尉窦景修建宅邸,大兴土木,遍及街巷。臣身为斗筲之臣,对此心存疑虑。臣以为,窦笃、窦景是外戚,朝廷重臣,应当为百官做出表率。军队远征,朝廷为出征谋划已经唇焦舌干,百姓背负徭役,愁苦哀怨,国库空虚,并无多余的储备可用。陛下再要大兴土木,为窦氏修建豪宅,充实玩好,这样做,不是留下美德,不能昭示后人。应该停止工程,专心考虑边郡之事,留心百姓疾苦。”奏书递上,没有下文。
再后来,何敞担任尚书,密封上疏:“忠臣忧虑时事维艰,冒犯君主威严,讥讽朝廷权臣贵戚,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但忠臣仍然义无反顾,为何要这样?因为忠臣以义为重。臣注意到,在历史上,国家陷于混乱,家室遭遇凶险,皆有其原因,深究也容易明白。在往昔,郑国夫人武姜喜欢小儿子叔段,卫庄公宠幸庶子州吁,但是不懂得教育子弟,导致兄弟相残。由此来看,疼爱儿子而不注意教育,犹如吃了有毒的食物,反而会遭到伤害。大将军窦宪,在先帝驾崩时朝中公卿上奏,谏言大将军主持朝政。当时,窦宪懂得谦逊礼让,不愿意居此高位,奉职守则,言辞恳切,天下人听说后,莫不欢欣喜悦。仅过去一年,大行皇帝葬礼还未结束,窦宪改变初衷。窦氏兄弟,专擅朝政,窦宪掌握三军要职,窦笃、窦景掌管宫廷卫士,窦氏肆意侵害百姓利益,奢靡无度,僭越礼制,滥杀无辜,肆无忌惮。议论之声汹汹,都说叔段、州吁之事又会再现。臣注意到,朝中公卿首鼠两端,他们以为,如果窦宪等人有非常之志,可以领受吉甫褒扬申伯之功,如果窦氏陷于大恶不赦重罪,可以像陈平、周勃,先顺应吕后,再诛杀吕氏,从中谋取利益。始终不因为窦氏祸福而感到忧虑。臣何敞身为小吏,真心希望有两全之策,不使窦氏陷于不义,以避免祸患起于涓涓。对上,太后不会有损文母之美誉,陛下可以免受诛杀外戚之讥讽,对下,让窦氏长久享受福佑,永享富贵。然而,臣认为:‘对上保护主父,对下保存主母,仍然会遭受毒打。’臣的家族,世代蒙受朝廷厚恩,到臣这一代,已经是第八代。臣以愚陋,在数年间身居尊位,充任皇帝身边的侍臣,掌握机要。每当想起陛下给予的厚恩,臣愿意舍生忘死,报答陛下。臣深知,放言直谏,可能会遭受灭族之祸,仍然要赴汤蹈火,实在不忍心看到窦氏蒙受祸殃。驸马都尉窦瓌,年龄弱冠,心怀忠贞,多次奏请朝廷辞去职务,抑制家族权势。可以让窦瓌参与意见,听听他的想法,这也是为宗庙社稷考虑,是窦氏之福。”
何敞多次上疏,指出窦氏兄弟在朝中犯下的罪行,窦宪等人对何敞异常忌恨。当时,济南王刘康非常尊贵,也十分骄横恣肆,窦宪推荐何敞出任济南王太傅。何敞来到济南国,用道义劝谏刘康,用汉法指出刘康的过错,劝其改正。刘康对何敞很尊敬。
一年后,何敞改任汝南郡太守。何敞痛恨俗吏以文法施行苛政,为博取名誉残害百姓,任职期间,何敞以宽和仁厚施政。每年立春日,何敞召督邮返回郡府,派遣懂得儒学的官吏,分头下到县邑,考察风俗,发现有孝顺父母、恺悌兄弟、有义行的乡民,就予以表彰。何敞审理冤案,以春秋大义断讼判案,郡中百姓没有怨声,普遍接受教化,感受太守的恩德。原来与父母分居者,回到家里奉养父母,父母过世者,按照礼法为父母服孝,有二百多人辞让财物。何敞在郡府设立礼官,废黜违法行政的文吏。何敞疏浚鲖阳灌渠,百姓开垦农田,从中获得利益,增加耕地三万余顷。当地官吏、百姓为太守刻碑记功,颂扬何敞为汝南郡做的好事。
及至窦氏兄弟败亡,有关官员上奏,说何敞的儿子与夏阳侯窦绬关系密切,何敞被免去职务。和帝永元十二年,朝廷征召何敞,三次升迁,何敞担任五官中郎将。何敞对中常侍蔡伦很反感,蔡伦十分痛恨。和帝元兴元年,祭祀宗庙,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因为患病,何敞没有参加斋戒。再后来,邓皇后为太傅邓禹上坟,何敞起床,跟随百官一起去。蔡伦借此弹劾何敞诈病,何敞获罪,遭免职。此后,何敞在家中病逝。
评论如下:永元年间,皇帝年幼,太后临朝称制。窦氏兄弟凭借外戚身份,把持朝中大权,有类似吕、霍的变故。汉室圣德未衰,朝臣正直、忠诚。有袁安、任隗二位上公在朝中主持正义,有乐恢、何敞这样的忠臣直言进谏,辅佐幼主,抵御奸邪在朝中肆意横行,否则,国家将会陷入危亡。在窦氏之间任事,何敞得以免祸,由于儿子交友不慎,何敞又遭贬黜,没有升任大位,甚为可惜。处罚有失公允!
赞辞如下:朱生受寄,诚不愆义。公叔辟梁,允纳明刺。绝交面朋,崇厚浮伪。恢举谤己,敞非祥瑞。永言国逼,甘心强诐(b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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