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尼燕居

本篇以《仲尼燕居》为名,当是摘取篇首四字。本篇讲述孔子退朝闲居,子张、子贡、子游三弟子侍侧,孔子为其说礼事。名曰“仲尼燕居”,是夸赞孔子诲人不倦之意:夫子燕居而能与弟子谈论礼。儒生以为其事可法,所以著录以传于世。

仲尼燕居,子张、子贡、子游侍,纵言至于礼。子曰:“居!女三人者,吾语女礼,使女以礼周流无不遍也。”子贡越席而对曰:“敢问何如?”子曰:“敬而不中礼,谓之野;恭而不中礼,谓之给;勇而不中礼,谓之逆。”子曰:“给夺慈仁。”子曰:“师,尔过;而商也不及。子产犹众人之母也,能食之不能教也。”子贡越席而对曰:“敢问将何以为此中者也?”子曰:“礼乎礼!夫礼所以制中也。”

孔子在家闲坐,子张、子贡、子游在一旁侍立,在闲谈的时候说起了礼。孔子说:“你们三个人都坐下,我来和你们说说礼是什么,以便你们可以随时运用它,处处普及。”子贡马上离开坐席回答说:“老师请问您所要说的礼是什么样子的呢?”孔子回答说:“虽然内心恭敬但却不合乎礼的要求,那叫粗野;只有表面上看起来比较恭顺是不合乎礼的要求的,那叫作花言巧语;虽然勇敢但是没有达到礼的要求,那叫乱来。”孔子又补充说道:“花言巧语仅仅只是让人产生一种仁慈的假象。”孔子又说:“师,你做事往往过火,而商却往往做得不够。子产好像是百姓的慈母,他能让百姓吃饱,但是却不知如何教育他们。”子贡又马上离开坐席回答说:“到底要怎样做才刚好合适呢?”孔子说:“只有礼呀!礼就是用来掌握火候使人做到恰到好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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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贡退,言游进曰:“敢问礼也者,领恶而全好者与?”子曰:“然。”“然则何如?”子曰:“郊社之义,所以仁鬼神也;尝禘之礼,所以仁昭穆也;馈奠之礼,所以仁死丧也;射乡之礼,所以仁乡党也;食飨之礼,所以仁宾客也。”

子贡退下来,子游又上前问道:“请问礼的作用是不是就在于治理丑恶而保护善美?”孔子说:“是的。”子游又接着问:“究竟怎样治理丑恶保护善美呢?”孔子回答说:“郊天祭地之礼,就是表明对神灵的仁爱;秋尝夏禘之礼,就是表明对祖先的仁爱;馈食祭奠之礼,就是表明对死者的仁爱;乡射、乡饮酒之礼,就是表明对乡党的仁爱;招待宾客的食飨之礼,就是表明对宾客的仁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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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礼者何也?即事之治也。君子有其事,必有其治。治国而无礼,譬犹瞽之无相与?伥伥乎其何之?譬如终夜有求于幽室之中,非烛何见?若无礼则手足无所错,耳目无所加,进退揖让无所制。是故以之居处,长幼失其别;闺门三族失其和;朝廷官爵失其序;田猎戎事失其策;军旅武功失其制;宫室失其度;量鼎失其象;味失其时;乐失其节;车失其式;鬼神失其飨;丧纪失其哀;辨说失其党;官失其体;政事失其施;加于身而错于前,凡众之动失其宜。如此,则无以祖洽于众也。”

孔子说:“什么是礼呢?礼就是做事的办法。君子一定有要做的事,那就必定要有做事的办法。治理国家而没有礼,那就好比是瞎子走路,没有别人的帮助,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走;就好比在黑暗的室中寻找什么东西,没有火把能看见什么呢?如果缺乏礼,就会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放,耳朵不知道听什么,眼睛也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看,在公众场合下进退就全都乱套了。如此一来,在平日里长辈晚辈也就没有什么不同了,家庭内部三代人也失去了和睦,朝廷上的官爵也乱了套,田猎和军事训练也一点没有计划,作战打仗也没有了规矩,五味和四时胡乱搭配,乐曲乱吹一通,制造车辆也不符合规矩,祭祀神灵的规格错乱,丧事办得不像丧事,解释问题离题千里,百官的职守混乱,政令得不到推行。只要是加在身上的和摆在眼前的,所有的举动都会不合时宜。这样一来,就会无法领导和团结天下的百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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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慎听之!女三人者,吾语女:礼犹有九焉,大飨有四焉。苟知此矣,虽在畎亩之中事之,圣人已。两君相见,揖让而入门,入门而县兴;揖让而升堂,升堂而乐阕。下管《象》、《武》,《夏》籥序兴。陈其荐俎,序其礼乐,备其百官。如此而后,君子知仁焉。行中规,还中矩,和鸾中《采齐》,客出以《雍》,彻以《振羽》。是故君子无物而不在礼矣。入门而金作,示情也。升歌《清庙》,示德也。下而管象,示事也。是故古之君子,不必亲相与言也,以礼乐相示而已。”

孔子说:“你们三个人仔细听好了!我告诉你们,除了上面讲的礼以外,礼还有九个重要的节目,而大飨之礼占了其中的四个。如果有人知道这些,即使是个种地的农民,只要依礼而行,也可以说是圣人了。两国君王相见,宾主互相揖让而先后进入大门。进入大门以后,马上钟鼓齐鸣。宾主互相行礼之后而升堂,升堂以后,一献礼毕,钟鼓之声停止。这时堂下的管乐奏起《象》这首乐曲,而《大武》之舞、《大夏》之舞,一个接着一个地相继跳起。于是陈列美味佳肴,安排应有的礼仪和乐曲,执事人等一个不缺。这样做了以后,来客就不难看出主人待客的深情厚谊了。此外,走路笔直,合乎曲尺的要求;旋转的弧度,合乎圆规的要求;车上的铃声,合着《采齐》乐曲的节奏;来客出门的时候,奏起《雍》这首送别曲;撤席之时,奏起《振羽》这首结束曲。所以,君子做事,没有一件不合乎礼的要求。来客刚一进门就钟鼓齐鸣,这是表示欢迎之情。歌工升堂合唱《清庙》之诗,这是表现文王的崇高德行;管乐队在堂下奏起《象》这首乐曲,这是表现武王的伟大功业。所以古代的君子要互相沟通感情,根本就用不着说话,只要通过行礼奏乐就可以表达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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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礼也者,理也;乐也者,节也。君子无理不动,无节不作。不能《诗》,于礼缪;不能乐,于礼素;薄于德,于礼虚。”子曰:“制度在礼,文为在礼,行之其在人乎!”子贡越席而对曰:“敢问夔其穷与?”子曰:“古之人与?古之人也。达于礼而不达于乐,谓之素;达于乐而不达于礼,谓之偏。夫夔,达于乐而不达于礼,是以传于此名也,古之人也。”

孔子说:“礼就是道理;所谓乐,就是在言行上有节制。不讲道理的事君子不做,没有节制的事君子也不做。如果不能赋《诗》言志,在礼节上就会出现差错;能行礼而不能用乐来配合,礼就显得单调呆板。如果品德浅薄,即使行礼也只是一个空架子。”孔子又说:“各种制度是由礼来规定的,各种文饰行为也是由礼来规定的,但要实行起来,却是非人不可呀!”子贡又离席发言说:“请问夔这个人是不是只懂得乐而对礼却一窍不通呀?”孔子回答说:“你问的是古代的那个夔吗?须知古代的人是把精于礼而不精于乐的人叫作素,把精于乐而不精于礼的人叫作偏。夔这个人只不过是在乐的方面的造诣比在礼的方面的造诣高一些罢了,所以只传下来一个精通音乐的名声,那是根据古人的标准来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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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张问政,子曰:“师乎!前,吾语女乎?君子明于礼乐,举而错之而已。”子张复问。子曰:“师,尔以为必铺几筵,升降酌献酬酢,然后谓之礼乎?尔以为必行缀兆。兴羽籥,作钟鼓,然后谓之乐乎?言而履之,礼也。行而乐之,乐也。君子力此二者以南面而立,夫是以天下太平也。诸侯朝,万物服体,而百官莫敢不承事矣。礼之所兴,众之所治也;礼之所废,众之所乱也。目巧之室,则有奥阼,席则有上下,车则有左右,行则有随,立则有序,古之义也。室而无奥阼,则乱于堂室也。席而无上下,则乱于席上也。车而无左右,则乱于车也。行而无随,则乱于涂也。立而无序,则乱于位也。昔圣帝明王诸侯,辨贵贱、长幼、远近、男女、外内,莫敢相逾越,皆由此涂出也。”三子者,既得闻此言也于夫子,昭然若发矇矣。

子张问到如何从政。孔子说:“师啊,你往前边来,听我给你说!君子从政,不过是首先自己在礼乐方面精通,然后再拿来付诸实行罢了。”子张似乎没有听懂孔子的意思,就又接着发问。孔子于是继续说道:“师,你以为只有铺设几筵,升堂下堂,献酒进馔,举杯酬酢,这样做了才算是礼吗?你以为只有在缀兆上扭来扭去,挥动羽籥,敲钟击鼓,这样做了才算是乐吗?其实,说到就能做到,这就是礼;做起来又使人感到快乐,这就是乐。君子只要在这两点上狠下功夫,不需要多么费劲,天下就会太太平平的。于是诸侯都来朝拜,万物各得其所,百官无不恪尽职守。礼得到了重视,这就是百姓们为什么得到了治理;礼被扔到了一边,这就是百姓们为什么作乱。举例来说,屋室有室奥和台阶之分,坐席有上下之分,乘车有左右之分,行路有先后之分,站立要各就其位。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如果屋室没有室奥和台阶之分,堂与室就混乱了;如果席位没有上下之分,座位就混乱了;如果乘车没有左右之分,车上的位置就混乱了;如果行路不分先后,道路就混乱了;如果站立没有顺序,谁的位置在哪里也就混乱了。从前圣明的帝王和诸侯,分别贵贱、长幼、远近、男女、内外的界限,使他们不敢互相逾越,用的都是这个办法啊!”三个学生听了孔子这一番高论,心中豁然开朗,好像瞎子重见光明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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