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有法否
近来各地对于书法都很重视,随着也就产生不少问题。其中最迫切的问题有如下的几件:一、精良的文房四宝如何更多供应?二、旧拓碑帖既日少,如何更多发行复制的珂罗版或石印的本子?三、初学选择路径,如何得到更多的良师?四、执笔方法人各异辞,究以何者为最正确?
就中尤以第四问题最为初学者所渴望解决。兹就个人思考所及做一分析。我以为若想问哪个方法是最正确的执笔方法,还不如更进一步,彻底打穿后壁,先问“写字执笔究竟有无定法?”这样方可回答“正确”与否的问题。个人所以如此说,是针对古今来纠纷庞杂的“执笔论”作一平情的衡量,认为这样下手有其必要。而在先谈执笔有无定法之前,更想说两个故事。
我的一位朋友是今世画家,他与我谈到中国历代画竹的方法。“画竹”在一般行家都称为“写竹”。其意若曰写竹如写字,一笔笔写去,不需描头画脚,尤其竹叶,须一笔扫去。这本是正确方法,应该遵守的。但他又说,如若以此方法严格去检查历代画竹名家的作品,则时时发现他们并不一定如此。这岂非自相矛盾?我看到他自己画竹叶有时硬是倒回来再描一笔。他笑道:“总之,要把竹子画好了才算!”此是一故事。
相传有个高年和尚向众说法:“老僧五十年前,看见山是山,水是水。中间有个入处,看见山不是山,水也不是水了。后来,看见山又是山,水又是水。”此又一故事。
我们试再抛下这两个故事,而去推究人类知识,和一切方法究从何而来。
毫无问题,人类一切知识都是从实践来的。从实践中,有认识,才想出方法。以此方法,回过头来,再去引导我们的实践,因而又想出更好的方法来。如此人类的知识便逐渐提高了。换言之,不经实践,认识且无,何来方法?以言写字,并不例外。所以简言之,写字如有方法,就是“写”。此外无法。
不过,在“写”之中(即是在实践中)必然经过许多困难,因而悟出乖巧,这便是法。又因各人在写字中,所逢困难不同,其所悟出的乖巧,也必互异。便于甲者未必便于乙,但乙却不能说甲不“正确”,正如甲也无权说乙不“正确”一般。不过总而言之,必须能把字写好了的,方是正确方法,则无疑义。
这样看来,说执笔无定法未为不可。但任何执笔法,只要能将字写好,即为好方法,正确的方法。如是,回过头来,第一故事的涵义,已不待言而自通。
至于从写字的实践而悟出方法,其过程可以第二故事说明。一、在实践之前,以及实践之初,对于写字还无认识,至多只是极模糊的一些感性认识,正如俗语所言“猪八戒吃人参果,不知味道”,看到什么都一样。此即老僧“看见山是山,水是水”的阶段。但从实践中却悟出一个初步的方法来,或者从别人学来一些方法。不过由于此方法,还未十分成熟或不能普遍应用,因之困惑不定,此即“山也不是山,水也不是水”的阶段。同时“入处”却是“有”了。“入处”者,即是“方法”了。及至最后则从多次的实践中,了解了一切客观情况,得到普遍的正确方法。此时即是“山又是山,水又是水”的阶段。此时的“山水”绝非第一阶段的“山水”了,虽然还是那个山,那条水,但已确知其为“昆仑山”或“太行山”,石山还是土堆,因之对石山可以开采来做三合土的原料,对土堆则可种农作物了;对水也可以利用来运输、发电或灌溉了。
归到书法上来讲,尤其归到执笔上来讲,可以这样说:一、实践之前无所谓法,自然也无一定的一个死法或“铁律”。二、但从自己的实践中,或从师友的间接实践中,必然会得到一些方法。为了学习的方便,还是有一个方法的好些。三、却是不可死执此法;必须虚心体会,何以要立此法?在实践中,此法好否?若好,好在何处?四、逐渐体会,因革损益,方得到一个对“我”最“正确”的方法。五、既深明此理,则光明汇合,无不通达。此时似乎执笔又像无法了。试作一诀:“自无法生,以有法长。自有法入,得无法出。有法之法小,无法之法大;毫无玄虚,不用害怕。”
元芳,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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