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

【原文】

 

［经］

 

十有六年春〔1〕，季孙行父会齐侯于阳谷〔2〕，齐侯弗及盟〔3〕。

 

夏五月，公四不视朔〔4〕。

 

六月戊辰，公子遂及齐侯盟于郪丘〔5〕。

 

秋八月辛未，夫人姜氏薨。

 

毁泉台〔6〕。

 

楚人、秦人、巴人灭庸〔7〕。

 

冬十有一月，宋人弑其君杵臼。

 

【注释】

 

〔1〕十有六年：公元前611年。

〔2〕齐侯：齐懿公。阳谷：见僖公三年注。

〔3〕弗及：不肯。

〔4〕视朔：朔日告庙后听治本月之政。参文公六年注。

〔5〕郪（qī）丘：齐地，具体所在不详。

〔6〕泉台：即郎台。见庄公三十一年注。

〔7〕庸：国名，地在今湖北竹山县东。

 

 

【原文】

 

［传］

 

十六年春，王正月，及齐平。公有疾，使季文子会齐侯于阳谷。请盟，齐侯不肯，曰：“请俟君间〔1〕。”

 

夏五月，公四不视朔，疾也。公使襄仲纳赂于齐侯，故盟于郪丘。

 

【注释】

 

〔1〕间：病好。

 

 

【原文】

 

有蛇自泉宫出〔1〕，入于国，如先君之数〔2〕。

 

秋八月辛未，声姜薨，毁泉台〔3〕。

 

【注释】

 

〔1〕泉宫：泉台所在之宫，在曲阜南。

〔2〕先君之数：鲁自伯禽至僖公共十七君。

〔3〕毁泉台：杜注：“鲁公以为蛇妖所出而声姜薨，故坏之。”

 

 

【原文】

 

楚大饥，戎伐其西南，至于阜山〔1〕，师于大林〔2〕。又伐其东南，至于阳丘〔3〕，以侵訾枝〔4〕。庸人帅群蛮以叛楚〔5〕。麇人率百濮聚于选〔6〕，将伐楚。于是申、息之北门不启。

 

【注释】

 

〔1〕阜山：在今湖北房县南。

〔2〕大林：在今湖北荆门县西北。

〔3〕阳丘：不详今所在。

〔4〕訾枝：当在今湖北枝江县。

〔5〕群蛮：指湖北散居各部落蛮人。

〔6〕百濮：散居湖北石首一带的濮人。选：在今湖北枝江县境。

 

 

【原文】

 

楚人谋徙于阪高〔1〕。蒍贾曰：“不可。我能往，寇亦能往，不如伐庸。夫麇与百濮，谓我饥不能师，故伐我也。若我出师，必惧而归。百濮离居，将各走其邑，谁暇谋人？”乃出师。旬有五日，百濮乃罢〔2〕。自庐以往〔3〕，振廪同食〔4〕。次于句澨〔5〕。使庐戢梨侵庸，及庸方城〔6〕。庸人逐之，囚子扬窗〔7〕。三宿而逸，曰：“庸师众，群蛮聚焉，不如复大师〔8〕，且起王卒，合而后进。”师叔曰〔9〕：“不可。姑又与之遇以骄之。彼骄我怒，而后可克，先君蚡冒所以服陉隰也〔10〕。”又与之遇，七遇皆北，唯裨、儵、鱼人实逐之〔11〕。庸人曰：“楚不足与战矣。”遂不设备。

 

【注释】

 

〔1〕阪高：或言在今湖北襄阳县西，或言在今当阳东北。

〔2〕罢：各自罢归。

〔3〕庐：在湖北南漳县东。

〔4〕振廪：打开当地粮仓。

〔5〕句澨：在今湖北均县。

〔6〕方城：在今湖北竹山县东。

〔7〕子扬窗：庐戢梨的属官。

〔8〕复大师：再起大兵。

〔9〕师叔：即楚大夫潘尩。

〔10〕蚡冒：楚武王之兄厉王。陉隰：在今湖北江陵一带。

〔11〕裨、儵、鱼：均为庸国地名。或云为蛮部落名。

 

 

【原文】

 

楚子乘驲〔1〕，会师于临品〔2〕，分为二队：子越自石溪，子贝自仞〔3〕，以伐庸。秦人、巴人从楚师。群蛮从楚子盟，遂灭庸。

 

【注释】

 

〔1〕驲：传车，驿车。

〔2〕临品：当在今湖北均县。

〔3〕石溪、仞：均在均县。

 

 

【原文】

 

宋公子鲍礼于国人〔1〕，宋饥，竭其粟而贷之〔2〕。年自七十以上，无不馈诒也，时加羞珍异。无日不数于六卿之门〔3〕，国之材人，无不事也，亲自桓以下，无不恤也。公子鲍美而艳，襄夫人欲通之，而不可，乃助之施。昭公无道，国人奉公子鲍以因夫人。

 

【注释】

 

〔1〕公子鲍：昭公庶弟，后即位为文公。

〔2〕贷：施予或借贷。

〔3〕数：密。言参请不绝。

 

 

【原文】

 

于是，华元为右师，公孙友为左师，华耦为司马，鳞鱹为司徒，荡意诸为司城，公子朝为司寇。初，司城荡卒，公孙寿辞司城〔1〕，请使意诸为之。既而告人曰：“君无道，吾官近，惧及焉。弃官则族无所庇。子，身之贰也〔2〕，姑纾死焉〔3〕。虽亡子，犹不亡族。”既，夫人将使公田孟诸而杀之〔4〕。公知之，尽以宝行。荡意诸曰：“盍适诸侯？”公曰：“不能其大夫至于君祖母以及国人〔5〕，诸侯谁纳我？且既为人君，而又为人臣，不如死。”尽以其宝赐左右而使行。夫人使谓司城去公，对曰：“臣之而逃其难，若后君何〔6〕？”冬十一月甲寅，宋昭公将田孟诸，未至，夫人王姬使帅甸攻而杀之〔7〕。荡意诸死之。书曰：“宋人弑其君杵臼。”君无道也〔8〕。

 

文公即位，使母弟须为司城。华耦卒，而使荡虺为司马〔9〕。

 

【注释】

 

〔1〕公孙寿：公子荡之子。荡卒，其当继位，他推辞，让儿子荡意诸为司城。

〔2〕身：我。

〔3〕纾死：让儿子代位而死，自己可缓死。

〔4〕孟诸：见僖公二十八年注。

〔5〕不能：即不得，不见容。

〔6〕若后君何：杜注：“言无以事后君。”

〔7〕夫人王姬：即襄夫人，周室女。帅甸：官名，专管治理公族内部事务。

〔8〕君无道：凡是君王被杀，《春秋》称为“君”，便是君无道。

〔9〕荡虺：荡意诸之弟。

 

【翻译】

 

［经］

 

十六年春，季孙行父在阳谷会见齐懿公，齐懿公不肯订立盟约。

 

夏五月，文公第四次不视朔。

 

六月戊辰，公子遂与齐懿公在郪丘结盟。

 

秋八月辛未，夫人姜氏去世。

 

拆毁泉台。

 

楚国人、秦国人、巴国人灭亡庸国。

 

冬十一月，宋国人杀死他们的国君杵臼。

 

［传］

 

十六年春，周历正月，与齐国媾和。文公有病，派季文子在阳谷会见齐懿公。季文子请求结盟，齐懿公不答应，说：“请等贵国国君病好了再说。”

 

夏五月，文公第四次不视朔，是由于生病。文公派襄仲给齐懿公送礼，所以在郪丘结盟。

 

有蛇从泉宫爬出来，进入国都，与鲁先君的数字相同。

 

秋八月辛未，声姜去世，拆毁泉台。

 

楚国发生大饥荒，戎人攻打它的西南部，到达阜山，驻军于大林。又攻打它的东南部，到达阳丘，去侵袭訾枝。庸国人率领各部蛮人背叛楚国。麇国人率领各部濮人聚集在选地，准备进攻楚国。这时候，申邑、息邑的北门不再开放。

 

楚国人计划迁移到阪高，蒍贾说：“不行。我能够去，敌人也能去，不如去攻打庸国。麇国和各部濮人，是认为我们遇到饥荒不能出兵，所以攻打我们。如果我们出兵，他们必定害怕而回去。各部濮人分居，将会回到各自的地盘，有谁还有空来动别人的主意？”于是出兵。十五天后，各部濮人停战回去。从庐邑向前，楚兵沿途打开粮仓让大家一起食用。军队驻扎在句澨。派遣庐戢梨侵袭庸国，到达庸国的方城。庸国人赶走楚军，囚禁了子扬窗。过了三晚，子扬窗逃了出来，说：“庸国军队人数众多，各部蛮人集聚在一起，不如再发大兵，并且出动国君的卫队，会合在一起后再进军。”师叔说：“不行。姑且再和他们接战让他们骄傲。他们骄傲，我们激奋，然后可以取胜，先君蚡冒就是用这方法使陉隰顺服的。”楚军再次与他们交战，打了七次都败走，只有裨、儵、鱼人参与追赶楚军。庸国人说：“楚国人不足一战了。”于是不再防备。

 

楚庄王乘坐驿站的传车，在临品与前敌部队会师，把军队分为二队：子越从石溪出发，子贝从仞地出发，去攻打庸国。秦国人、巴国人跟随着楚军。各部蛮人服从楚王，订立盟约，于是就灭亡了庸国。

 

宋公子鲍对国人以礼相待，宋国发生饥荒，他拿出所有的粮食施舍给别人。年龄从七十岁以上的，没有不给他们馈送饮食的，还按时令加送刚上市的珍异食品。没有一天不进出六卿的家门，国中贤惠的人，他都加以事奉，亲戚中从桓公的子孙以下，没有不救济的。公子鲍华美而艳丽，襄夫人想要和他私通，公子鲍不答应，襄夫人就帮助他施舍。宋昭公无道，国内的人们事奉公子鲍以依附襄夫人。

 

这时候，华元任右师，公孙友任左师，华耦任司马，鳞鱹任司徒，荡意诸任司城，公子朝任司寇。起初，司城荡去世，公孙寿不肯继任司城，请让意诸担任。后来他告诉别人说：“国君无道，我的官位离国君太近，怕祸患会波及我身上。如果不做官，家族便无所庇护。儿子，是我的替身，姑且用他代我使我晚些死。虽然死了儿子，还不致灭亡家族。”不久后，襄夫人打算让宋昭公去孟诸打猎而杀死他。昭公知道了这事，把全部珍宝带着上路。荡意诸说：“为什么不到别的国家去？”昭公说：“得不到自己的大夫拥护以致君祖母及国人也不信任我，有哪个国家会接纳我？再说已经做了别人的君主，而又去做别人的臣子，还不如死。”把他的珍宝全部赐给左右而让他们离开。襄夫人派人对荡意诸说叫他离开昭公，荡意诸回答说：“做他的臣子而在他有难时逃离，怎么能事奉以后的国君？”冬十一月甲寅，宋昭公准备在孟诸打猎，还没到，襄夫人派遣师甸攻击他，把他杀了。荡意诸为昭公而死。《春秋》记载说：“宋国人杀死他们的国君杵臼。”称他为君，是因为国君无道。

 

文公即位，任命同母弟须为司城。华耦去世，任命荡虺为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