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纪上 原文
所属分类:卷十上 皇后纪
夏、殷以上,后妃之制,其文略矣。《周礼》王者立后,郑玄注礼记曰:“后之言后,言在夫之后也。”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以备内职焉。后正位宫闱,同体天王。夫人坐论妇礼,郑玄注《周礼》云“夫人之于后,犹三公之于王,坐而论妇礼”也。九嫔掌教四德,九嫔比九卿。《周礼》曰“九嫔,掌妇学之法,以教九御”也。四德谓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也。世妇主丧、祭、宾客,妇,服也,明其能服事于人也,比二十七大夫。《周礼》:“世妇,掌祭祀、宾客、丧纪之事。祭之日,莅陈女宫之具,凡内羞之物,掌吊临于卿大夫之丧。”女御序于王之燕寝。御谓进御于王也,比八十一元士。《周礼》曰“女御,掌叙于王之燕寝,以岁时献功事”也。颁官分务,各有典司。女史彤管,记功书过。《周礼》云“女史,掌王后之礼,书内令,凡后之事以礼从”也。郑玄注云“亦如大史之于王”也。彤管,赤管笔也。《诗》云:“诒我彤管。”注云“古者,后夫人必有女史彤管之法”也。居有保阿之训,动有环佩之响。《列女传》曰:“齐孝公孟姬,华氏之女。从孝公游,车奔,姬堕,车碎,孝公使驷马立车载姬。姬泣曰:‘妾闻妃下堂,必从傅母保阿,进退则鸣玉佩环;今立车无軿,非敢受命。’”注⑻诗序云:“《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毛苌注云:“窈窕,幽闲也。”进贤才以辅佐君子,哀窈窕而不淫其色。《周礼》内宰职曰:“以阴礼教六宫,以妇职之法教九御。”所以能述宣阴化,修成内则,⑼闺房肃雍,险谒不行也。肃,敬也。雍,和也。谒,请也。言能辅佐君子,和顺恭敬,不行私谒。《诗序》曰:“虽则王姬,犹执妇道,以成肃雍之德。”又曰:“而无险诐私谒之心。”故康王晚朝,《关雎》作讽;《前书》音义曰:“后夫人鸡鸣佩玉去君所。周康王后不然,故诗人叹而伤之。”见《鲁诗》。宣后晏起,姜氏请愆。《列女传》曰:“周宣姜后,齐侯之女也。宣王尝夜卧晏起,后夫人不出房。姜后既出,乃脱簪珥,待罪于永巷,使傅母通言于王曰:‘妾不才,淫心见矣,至使君王失礼而晏起,以见君王乐色忘德。敢请罪,惟君王之命。’王曰:‘寡人之过,夫人何辜。’遂勤政事,成中兴之名焉。”及周室东迁,礼序凋缺。幽王时,西夷、犬戎共攻杀幽王于骊山之下。太子宜臼立,是为平王,东迁洛邑,以避犬戎,政遂微弱。诸侯僭纵,轨制无章。齐桓有如夫人者六人,《左传》曰,桓公多内宠,有如夫人者六人:长卫姬,少卫姬、郑姬、葛嬴、密姬、宋华子也。晋献升戎女为元妃,元妃,嫡夫人也。史记曰,晋献公伐骊戎,得骊姬,爱幸,立以为妃。终于五子作乱,桓公六夫人,生六子。桓公卒,立公子昭,于是公子无亏、公子元、公子潘、公子商人、公子雍等五公子皆求立,公子昭奔宋,是作乱也。冢嗣遘屯。冢,大也。遘,遇也。屯,难也。晋献公受骊姬之谮,杀太子申生,故曰遇屯。爰逮战国,风宪逾薄,适情任欲,颠倒衣裳,上曰衣,下曰裳。《诗》曰:“绿兮衣兮,绿衣黄裳。”郑玄曰:“褖衣黑,今反以黄为里,非其礼制,谕妾上僭也。”以至破国亡身,不可胜数。斯固轻礼?防,先色后德者也。
秦并天下,多自骄大,宫备七国,史记曰:“始皇破六国,写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膎上,南临渭水,殿屋复道,周阁相属,所得诸侯美人,以充入之。”并秦为七也。爵列八品。《前书》曰:“汉兴因秦之称号,正嫡称皇后,妾皆称夫人,又有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之号。”汉兴,因循其号,而妇制莫厘。厘,理。高祖帷薄不修,《大戴礼》曰:“大臣坐污秽男女无别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谓周昌入奏事,高帝拥戚姬,是不修也。孝文衽席无辩。郑玄注礼记曰:“衽,卧席也。”孝文幸慎夫人,每与皇后同坐,是无辩也。然而选纳尚简,饰玩少华。自武、元之后,世增淫费,至乃掖庭三千,增级十四。婕妤一,娙娥二,容华三,充衣四,已上武帝置;昭仪五,元帝置;美人六,良人七,七子八,八子九,长使十,少使十一,五官十二,顺常十三,无涓、共和、娱灵、保林、良使、夜者十四,此六官品秩同为一等也。妖幸毁政之符,外姻乱邦之迹,前史载之详矣。
及光武中兴,斫雕为朴,雕谓刻镂也。史记曰:“汉兴,破觚而为圆,斫雕而为璞。”六宫称号,唯皇后、贵人。郑玄注《周礼》曰“皇后正寝一,燕寝五,是为六宫”也。夫人已下分居焉。贵人金印紫绶,奉不过粟数十斛。又置美人、宫人、采女三等,并无爵秩,岁时赏赐充给而已。汉法常因八月算人,《汉仪注》曰:“八月初为算赋,故曰算人。”遣中大夫与掖庭丞及相工,于洛阳乡中阅视良家童女,年十三以上,二十已下,姿色端丽,合法相者,载还后宫,择视可否,乃用登御。所以明慎聘纳,详求淑哲。明帝聿遵先旨,宫教颇修,登建嫔后,必先令德,内无出阃之言,阃,门限也。礼记曰“外言不入于阃,内言不出于阃”也。权无私溺之授,可谓矫其敝矣。向使因设外戚之禁,编著《甲令》,《前书》音义曰:“《甲令》者,前帝第一令也,有《甲令》、《乙令》、《丙令》。”改正后妃之制,贻厥方来,岂不休哉!虽御己有度,而防闲未笃,故孝章以下,渐用色授,恩隆好合,遂忘淄蠹。淄,黑也。蠹,食木虫。以谕倾败也。
自古虽主幼时艰,王家多衅,必委成冢宰,简求忠贤,未有专任妇人,断割重器。唯秦芈太后始摄政事,芈音亡尔反。故穰侯权重于昭王,家富于嬴国。太后,昭王母也,号宣太后。史记曰,昭王立,年少,宣太后自知事,以同母弟魏冉为将军,任政,封为穰侯。太后摄政,始于此也。汉仍其谬,知患莫改。东京皇统屡绝,权归女主,外立者四帝,谓安、质、桓、灵。临朝者六后,章帝窦太后、和熹邓太后、安思阎太后、顺烈梁太后、桓思窦太后、灵思何太后也。莫不定策帷帟,委事父兄,贪孩童以久其政,抑明贤以专其威。《周礼》:“幕人,掌帏帟幄幕之事。”郑玄注曰:“帟,幄中坐上承尘也。”殇帝崩,邓太后与兄骘等迎立安帝,年十三。冲帝崩,梁太后与兄冀迎立质帝,年八岁。质帝崩,太后与兄冀迎立桓帝,年十五。桓帝崩,窦太后与父武迎立灵帝,年十二。任重道悠,利深祸速。身犯雾露于云台之上,雾露谓疾病也。不可指言死,故假雾露以言之。灵帝时,中常侍曹节矫诏迁太后于云台。谢弼上封事曰:“伏惟皇太后援立明圣,幽居空宫,如有雾露之疾,陛下当何面目以见天下!”家婴缧绁于圄犴之下。缧,索也。绁,系也。囹圄,周狱名也。乡亭之狱曰犴,音五旦反。谓外戚等被诛也。湮灭连踵,倾辀继路。踵,迹也。辀,车辕也。贾谊曰:“前车覆,后车诫。”而赴蹈不息,燋烂为期,终於陵夷大运,沦亡神宝。陵夷犹颓替。神宝,帝位也。《诗》《书》所叹,略同一揆。故考列行迹,以为《皇后本纪》。虽成败事异,而同居正号者,并列于篇。其以私恩追尊,非当时所奉者,则随它事附出。谓安帝母左姬及祖母宋贵人之类,并见《清河孝王传》。亲属别事,各依列传。其余无所见,则系之此纪,谓贾贵人、虞美人之类是。以缵西京《外戚》云尔。缵,继也。
光武郭皇后讳圣通,真定槁人也。槁,县名,故城在今恒州栆城县西。为郡著姓。父昌,让田宅财产数百万与异母弟,国人义之。仕郡功曹。娶真定恭王女,号郭主,恭王名普,景帝七代孙。生后及子况。昌早卒。郭主虽王家女,而好礼节俭,有母仪之德。更始二年春,光武击王郎,至真定,因纳后,有宠。及即位,以为贵人。
建武元年,生皇子强。帝善况小心谨慎,年始十六,拜黄门侍郎。二年,贵人立为皇后,强为皇太子,封况绵蛮侯。以后弟贵重,宾客辐凑。况恭谦下士,颇得声誉。十四年,迁城门校尉。其后,后以宠稍衰,数怀怨怼。十七年,遂废为中山王太后,进后中子右翊公辅为中山王,以常山郡益中山国。徙封况大国,为阳安侯。阳安,县,属汝南郡,故城在今豫州朗山县,故道国城是也。后从兄竟,以骑都尉从征伐有功,封为新郪侯,官至东海相。新郪,县,属汝南郡,故城在今颍州汝阴县西北郪丘城是也。音七私反。竟弟匡为发干侯,发干,县,属东郡,故城在今博州堂邑县西南。官至太中大夫。后叔父梁,早终,无子。其豻南阳陈茂,以恩泽封南侯。音力全反。
二十年,中山王辅复徙封沛王,后为沛太后。况迁大鸿胪。帝数幸其第,会公卿诸侯亲家饮燕,赏赐金钱缣帛,丰盛莫比,京师号况家为金穴。二十六年,后母郭主薨,帝亲临丧送葬,百官大会,遣使者迎昌丧柩,与主合葬,追赠昌阳安侯印绶,谥曰思侯。二十八年,后薨,葬于北芒。
帝怜郭氏,诏况子璜尚淯阳公主,除璜为郎。显宗即位,况与帝舅阴识、阴就并为特进,数授赏赐,恩宠俱渥。礼待阴、郭,每事必均。永平二年,况卒,赠赐甚厚,帝亲自临丧,谥曰节侯,子璜嗣。
元和三年,肃宗北巡狩,过真定,会诸郭,朝见上寿,引入倡饮甚欢。《说文》曰:“倡,乐也。”《声类》曰“俳”。以太牢具上郭主冢,赐粟万斛,钱五十万。永元初,璜为长乐少府,长乐少府,掌皇太后宫,秩二千石。居长信宫曰长信少府,长乐宫曰长乐少府。子举为侍中,兼射声校尉。及大将军窦宪被诛,举以宪女婿谋逆,故父子俱下狱死,家属徙合浦,郡名,今廉州县。宗族为郎吏者,悉免官。新郪侯竟初为骑将,《前书》曰:“车、户、骑将,属光禄,秩比千石。”从征伐有功,拜东海相。永平中卒,子嵩嗣;嵩卒,追坐染楚王英事,国废。建初二年,章帝绍封嵩子勤为伊亭侯,勤无子,国除。发干侯匡,官至太中大夫,建武三十年卒,子勋嗣;勋卒,子骏嗣,永平十三年,亦坐楚王英事,失国。建初三年,复封骏为观都侯,卒,无子,国除。郭氏侯者凡三人,皆绝国。
论曰:物之兴衰,情之起伏,理有固然矣。而崇替去来之甚者,必唯宠惑乎?当其接床笫,承恩色,虽险情赘行,莫不德焉。《说文》曰:“赘,疣也。”《老子》曰:“余食赘行。”河上公注曰:“行之无当为赘。”《庄子》曰:“附赘悬疣。”言丑恶也。及至移意爱,析嬿私,虽惠心妍状,愈献丑丑焉。爱升,则天下不足容其高;欢队,故九服无所逃其命。斯诚志士之所沉溺,君人之所抑扬,未或违之者也。郭后以衰离见贬,恚怨成尤,而犹恩加别馆,增宠党戚。至乎东海逡巡,去就以礼,使后世不见隆薄进退之隙,不亦光于古乎!
光烈阴皇后讳丽华,《谥法》曰:“执德遵业曰烈。”《东观记》:“有阴子公者,生子方,方生幼公,公生君孟,名睦,即后之父也。”今世本“睦”作“陆”。南阳新野人。初,光武适新野,闻后美,心悦之。后至长安,见执金吾车骑甚盛,因叹曰:“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更始元年六月,遂纳后于宛当成里,时年十九。及光武为司隶校尉,方西之洛阳,令后归新野。及邓奉起兵,后兄识为之将,后随家属徙淯阳,止于奉舍。
光武即位,令侍中傅后迎后,与湖阳、宁平主诸宫人俱到洛阳,以后为贵人。宁平,县,属淮阳,故城在今亳州谷阳县西南。帝以后雅性宽仁,欲崇以尊位,后固辞,以郭氏有子,终不肯当,故遂立郭皇后。建武四年,从征彭宠,生显宗于元氏。九年,有盗劫杀后母邓氏及弟欣,音欣。帝甚伤之,乃诏大司空曰:“吾微贱之时,娶于阴氏,因将兵征伐,遂各别离。幸得安全,俱脱虎口。《庄子》曰,孔子见盗跖,谓柳下惠曰:“几不免于虎口。”以贵人有母仪之美,宜立为后,而固辞弗敢当,列于媵妾。《尔雅》曰:“媵,送也。”孙炎曰:“送女曰媵。”朕嘉其义让,许封诸弟。未及爵土,而遭患逢祸,母子同命,愍伤于怀。《小雅》曰:‘将恐将惧,惟予与汝。将安将乐,汝转弃予。’《谷风》之诗。风人之戒,可不慎乎?其追爵谥贵人父陆为宣恩哀侯,弟欣为宣义恭侯,以弟就嗣哀侯后。及尸柩在堂,使太中大夫拜授印绶,如在国列侯礼。魂而有灵,嘉其宠荣!”
十七年,废皇后郭氏而立贵人。制诏三公曰:“皇后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宫闱之内,若见鹰鹯。《尔雅》曰:“宫中小门谓之闱。”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今遣大司徒涉、戴涉也。宗正吉持节,其上皇后玺绶。阴贵人乡里良家,归自微贱。《公羊传》曰:“妇人谓嫁曰归。”‘自我不见,于今三年。’《诗豳·风东山》之词也。宜奉宗庙,为天下母。主者详案旧典,时上尊号。异常之事,非国休福,不得上寿称庆。”后在位恭俭,少嗜玩,不喜笑谑。性仁孝,多矜慈。七岁失父,虽已数十年,言及未曾不流涕。帝见,常叹息。
显宗即位,尊后为皇太后。永平三年冬,帝从太后幸章陵,置酒旧宅,会阴、邓故人诸家子孙,并受赏赐。七年,崩,在位二十四年,年六十,合葬原陵。
明帝性孝爱。追慕无已。十七年正月,当谒原陵,夜梦先帝、太后如平生欢。既寤,悲不能寐,即案历,明旦日吉,遂率百官及故客上陵。其日,降甘露於陵树,帝令百官采取以荐。会毕,帝从席前伏御床,视太后镜奁中物,奁,镜匣也。音廉。感动悲涕,令易脂泽装具。左右皆泣,莫能仰视焉。
明德马皇后讳某,《谥法》曰:“忠和纯淑曰德。”讳某者,史失其名。下皆类此。伏波将军援之小女也。少丧父母。兄客卿敏惠早夭,母蔺夫人悲伤发疾慌惚。后时年十岁,干理家事,来制僮御,干,正也。广雅曰“僮、御,皆使者”也。内外咨禀,事同成人。初,诸家莫知者,后闻之,咸叹异焉。后尝久疾,太夫人令筮之,筮者曰:“此女虽有患状而当大贵,兆不可言也。”后又呼相者使占诸女,见后,大惊曰:“我必为此女称臣。然贵而少子,若养它子者得力,乃当逾于所生。”
初,援征五溪蛮,卒于师,虎贲中郎将梁松、黄门侍郎窦固等因谮之,由是家益失埶,又数为权贵所侵侮。后从兄严不胜忧愤,白太夫人绝窦氏婚,求进女掖庭。乃上书曰:“臣叔父援孤恩不报,孤,负也。而妻子特获恩全,戴仰陛下,为天为父。人情既得不死,便欲求福。窃闻太子、诸王妃匹未备,援有三女,大者十五,次者十四,小者十三,仪状发肤,上中以上。《东观记》曰:“明帝马皇后美发,为四起大髻,但以后成,尚有余,绕髻三匝。眉不施黛,独左眉角小缺,补之如粟。常称疾而终身得意。”皆孝顺小心,婉静有礼。婉,顺。愿下相工,简其可否。如有万一,援不朽于黄泉矣。又援姑姊妹并为成帝婕妤。葬于延陵。臣严幸得蒙恩更生,冀因缘先姑,当充后宫。”由是选后入太子宫。时年十三。奉承阴后,傍接同列,礼则修备,上下安之。遂见宠异,常居后堂。
显宗即位,以后为贵人。时后前母姊女贾氏亦以选入,生肃宗。帝以后无子,命令养之。谓曰:“人未必当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后于是尽心抚育,劳悴过于所生。肃宗亦孝性淳笃,恩性天至,母子慈爱,始终无纤介之闲。纤介犹细微也。闲,隙也。后常以皇嗣未广,每怀忧叹,荐达左右,若恐不及。后宫有进见者,每加慰纳。若数所宠引,辄增隆遇。永平三年春,有司奏立长秋宫,皇后所居宫也。长者久也,秋者万物成孰之初也,故以名焉。请立皇后,不敢指言,故以宫称之。帝未有所言。皇太后曰:“马贵人德冠后宫,即其人也。”遂立为皇后。
先是数日,梦有小飞虫无数赴著身,又入皮肤中而复飞出。既正位宫闱,愈自谦肃。身长七尺二寸,方口,美发。能诵易,好读春秋、《楚辞》,尤善《周官》、《董仲舒书》。《周官》,《周礼》也。《仲舒书》,《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属也。蕃音繁。常衣大练,裙不加缘。大练,大帛也。杜预注《左传》曰:“大帛,厚缯也。”太后兄廖上书曰“今陛下躬服厚缯”是也。朔望诸姬主朝请,《汉律》春曰朝,秋曰请。望见后袍衣疏粗,反以为绮縠,就视,乃笑。后辞曰:“此缯特宜染色,故用之耳。”六宫莫不叹息。帝尝幸苑囿离宫,后辄以风邪露雾为戒,辞意款备,多见详择。帝幸濯龙中,续汉志曰,濯龙,园名也,近北宫。并召诸才人,下邳王已下皆在侧,请呼皇后。帝笑曰:“是家志不好乐,虽来无欢。”是以游娱之事希尝从焉。
十五年,帝案地图,将封皇子,悉半诸国。后见而言曰:“诸子裁食数县,于制不已俭乎?”帝曰:“我子岂宜与先帝子等乎?岁给二千万足矣。”时楚狱连年不断,囚相证引,坐系者甚众。后虑其多滥,乘闲言及,恻然。帝感悟之,夜起仿偟,为思所纳,思后所纳之言。卒多有所降宥。时诸将奏事及公卿较议难平者,广雅曰:“较,明也。”帝数以试后。后辄分解趣理,各得其情。每于侍执之际,辄言及政事,多所毗补,而未尝以家私干。故宠敬日隆,始终无衰。
及帝崩,肃宗即位,尊后曰皇太后。诸贵人当徙居南宫,太后感析别之怀,各赐王赤绶,加安车驷马,白越三千端,白越,越布。杂帛二千匹,黄金十斤。自撰《显宗起居注》,削去兄防参医药事。帝请曰:“黄门舅旦夕供养且一年,即无褒异,又不录勤劳,无乃过乎!”太后曰:“吾不欲令后世闻先帝数亲后宫之家,故不著也。”
建初元年,帝欲封爵诸舅,太后不听。明年夏,大旱,言事者以为不封外戚之故,有司因此上奏,宜依旧典。汉制,外戚以恩泽封侯,故曰旧典也。太后诏曰:“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要福耳。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成帝封太后弟王谭、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时等,同时为关内侯。其时黄雾四塞,不闻澍雨之应。又田蚡、窦婴,宠贵横恣,倾覆之祸,为世所传。田蚡,景帝王皇后同母弟武安侯也。为丞相,贪骄,与淮南王霸上私语。后薨,武帝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窦婴,文帝窦皇后从兄子魏其侯也,为丞相,坐与灌夫朋党弃市也。故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枢机之位。枢机,近要之官也。《春秋运斗枢》曰:“北斗,第一天枢,第二琁,第三机也。”诸子之封,裁令半楚、淮阳诸国,常谓‘我子不当与先帝子等’。今有司柰何欲以马氏比阴氏乎!吾为天下母,而身服大练,食不求甘,左右但著帛布,无香熏之饰者,欲身率下也。以为外亲见之,当伤心自来,但笑言太后素好俭。前过濯龙门上,见外家问起居者,车如流水,马如游龙,仓头衣绿褠,领袖正白,褠,臂衣,今之臂韝,以缚左右手,于事便也。顾视御者,不及远矣。故不加谴怒,但绝岁用而已,冀以默愧其心,而犹懈怠,无忧国忘家之虑。知臣莫若君,况亲属乎?吾岂可上负先帝之旨,下亏先人之德,重袭西京败亡之祸哉!”固不许。西京外戚吕禄、吕产、窦婴、上官桀安父子、霍禹等皆被诛。
帝省诏悲叹,复重请曰:“汉兴,舅氏之封侯,犹皇子之为王也。太后诚存谦虚,柰何令臣独不加恩三舅乎?且卫尉年尊,两校尉有大病,卫尉,太后兄廖。两校尉,兄防、兄光也。如令不讳,使臣长抱刻骨之恨。宜及吉时,不可稽留。”
太后报曰:“吾反复念之,思令两善。岂徒欲获谦让之名,而使帝受不外施之嫌哉!以恩泽封爵外家为外施也。昔窦太后欲封王皇后之兄,窦太后,文帝后也。王皇后,景帝后也。兄即王信,后封为盖侯。丞相条侯言受高祖约,无军功,非刘氏不侯。条侯,周亚夫也。《前书》曰:“高帝与功臣约,非刘氏不王,非有功不侯。不如约,天下共击之。”今马氏无功于国,岂得与阴、郭中兴之后等邪?常观富贵之家,禄位重叠,犹再实之木,其根必伤。《文子》曰“再实之木根必伤,掘臧之家后必殃”也。且人所以愿封侯者,欲上奉祭祀,下求温饱耳。今祭祀则受四方之珍,衣食则蒙御府余资,斯岂不足,而必当得一县乎?吾计之孰矣,勿有疑也。夫至孝之行,安亲为上。今数遭变异,谷价数倍,忧惶昼夜,不安坐卧,而欲先营外封,违慈母之拳拳乎!拳拳犹勤勤也,音权。吾素刚急,有匈中气,不可不顺也。若阴阳调和,边境清静,然后行子之志。吾但当含饴弄孙,《方言》曰:“饴,饧也。陈、楚、宋、卫之闲通语。”不能复关政矣。”
时新平主家御者失火,延及北阁后殿。太后以为己过,起居不欢。时当谒原陵,自引守备不慎,惭见陵园,遂不行。初,太夫人葬,起坟微高,太后以为言,兄廖等即时减削。其外亲有谦素义行者,辄假借温言,赏以财位。如有纤介,则先见严恪之色,然后加谴。其美车服不轨法度者,便绝属籍,遣归田里。广平、钜鹿、乐成王车骑朴素,无金银之饰,帝以白太后,太后即赐钱各五百万。于是内外从化,被服如一,诸家惶恐,倍于永平时。乃置织室,蚕于濯龙中,《前书》有东织、西织,属少府,平帝改名织室。数往观视,以为娱乐。常与帝旦夕言道政事,及教授诸小王,论议经书,述作到叙平生,雍和终日。
四年,天下丰稔,方垂无事,帝遂封三舅廖、防、光为列侯。并辞让,愿就关内侯。太后闻之,曰:“圣人设教,各有其方,知人情性莫能齐也。《礼记·王制》曰:“凡居人材,必因天地寒暖燥湿,广谷大川异制,人居其闲异俗。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中国戎夷五方之人,皆有性也,不可推移。”吾少壮时,但慕竹帛,志不顾命。言少慕古人,书名竹帛,不顾命之长短。今虽已老,而复‘戒之在得’,《论语》孔子曰:“少之时,戒之在色;及其老也,戒之在得。”得,贪啬也。言弥复吝惜封爵,不欲滥封亲戚也。故日夜惕厉,思自降损。惕,惧也。厉,危也。居不求安,食不念饱。冀乘此道,不负先帝。所以化导兄弟,共同斯志,欲令瞑目之日,无所复恨。何意老志复不从哉?万年之日长恨矣!”廖等不得已,受封爵而退位归第焉。
太后其年寝疾,不信巫祝小医,数来绝祷祀。至六月,崩。在位二十三年,年四十余。合葬显节陵。
贾贵人,南阳人。建武末选入太子宫,中元二年生肃宗,而显宗以为贵人。帝既为太后所养,专以马氏为外家,故贵人不登极位,贾氏亲族无受宠荣者。及太后崩,乃策书加贵人王赤绶,续汉书曰诸侯王赤绶也。安车一驷,永巷宫人二百,永巷,宫中署名也,后改为掖庭。永巷宫人,即官婢也。御府杂帛二万匹,大司农黄金千斤,钱二千万。诸史并阙后事,故不知所终。
章德窦皇后讳某,扶风平陵人,大司空融之曾孙也。祖穆,父勋,坐事死,事在《窦融传》。勋尚东海恭王强女沘阳公主,后其长女也。家既废坏,数呼相工问息耗,薛氏《韩诗章句》曰:“耗。恶也。”息耗犹言善恶也。见后者皆言当大尊贵,非臣妾容貌。年六岁能书,亲家皆奇之。建初二年,后与女弟俱以选例入见长乐宫,进止有序,风容甚盛。肃宗先闻后有才色,数以讯诸姬傅。讯,问也。傅谓傅母。及见,雅以为美,马太后亦异焉,因入掖庭,见于北宫章德殿。后性敏给,倾心承接,称誉日闻。明年,遂立为皇后,妹为贵人。七年,追爵谥后父勋为安成思侯。安成,县,属汝南郡,故城在今豫州吴房县东南。后宠幸殊特,专固后宫。
初,宋贵人生皇太子庆,梁贵人生和帝。后既无子,并疾忌之,数闲于帝,渐致疏嫌。因诬宋贵人挟邪媚道,遂自杀,废庆为清河王,语在《庆传》。
梁贵人者,褒亲愍侯梁竦之女也。少失母,为伯母舞阴长公主所养。长公主,光武女,梁松尚焉。年十六,亦以建初二年与中姊俱选入掖庭为贵人。四年,生和帝。后养为己子。欲专名外家而忌梁氏。八年,乃作飞书以陷竦,飞书,若今匿名书也。竦坐诛,贵人姊妹以忧卒。自是宫房惵息,惵,惧也,音牒。周书曰“临捕以威,而气惵惧”也。后爱日隆。
及帝崩,和帝即位,尊后为皇太后。皇太后临朝,尊母沘阳公主为长公主,益汤沐邑三千户,兄宪,弟笃、景,并显贵,擅威权,后遂密谋不轨,永元四年,发觉被诛。
九年,太后崩,未及葬,而梁贵人姊嫕音一计反。上书陈贵人枉殁之状。太尉张酺、司徒刘方、司空张奋上奏,依光武黜吕太后故事,中元元年,黜吕后不宜配食高庙。贬太后尊号,不宜合葬先帝。百官亦多上言者。帝手诏曰:“窦氏虽不遵法度,而太后常自减损。朕奉事十年,深惟大义,礼,臣子无贬尊上之文。恩不忍离,义不忍亏。案前世上官太后亦无降黜,上官太后,昭帝后也。父安与燕王谋反诛。太后以年少,又霍光外孙,故不废也。其勿复议。”于是合葬敬陵。在位十八年。
帝以贵人酷殁,敛葬礼阙,乃改殡于承光宫,上尊谥曰恭怀皇后,《谥法》曰:“敬事尊上曰恭,慈仁哲行曰怀。”追服丧制,百官缟素,与姊大贵人俱葬西陵,仪比敬园。敬园,安帝祖母宋贵人之园也。
和帝阴皇后讳某,光烈皇后兄执金吾识之曾孙也。后少聪慧,善书蓺。永元四年,选入掖庭,以先后近属,故得为贵人。有殊宠。八年,遂立为皇后。
自和熹邓后入宫,熹音许其反。爱宠稍衰,数有恚恨。后外祖母邓朱出入宫掖。十四年夏,有言后与朱共挟巫蛊道,巫师为蛊,故曰巫蛊。《左传》注曰:“蛊,惑也。”事发觉,帝遂使中常侍张慎与尚书陈褒于掖庭狱杂考案之。朱及二子奉、毅与后弟轶、辅、敞辞语相连及,以为祠祭祝诅,大逆无道。奉、毅、辅考死狱中。帝使司徒鲁恭持节赐后策,上玺绶,迁于桐宫,以忧死。立七年,葬临平亭部。葬于亭部内之地也。父特进纲自杀,轶、敞及朱家属徙日南比景县,宗亲外内昆弟皆免官还田里。永初四年,邓太后诏赦阴氏诸徙者悉归故郡,还其资财五百余万。
和熹邓皇后讳绥,蔡邕曰:“《谥法》,有功安人曰熹。”太傅禹之孙也。父训,护羌校尉;母阴氏,光烈皇后从弟女也。后年五岁,太傅夫人爱之,自为翦发。夫人年高目冥,误伤后额,忍痛不言。左右见者怪而问之,后曰:“非不痛也,太夫人哀怜为断发,难伤老人意。故忍之耳。”六岁能《史书》,《史书》,周宣王太史籀所作大篆十五篇也。《前书》曰“教学童之书”也。十二通《诗》、《论语》。诸兄每读经传,辄下意难问。下意犹出意也。志在典籍,不问居家之事。母常非之,曰:“汝不习女工以供衣服,乃更务学,宁当举博士邪?”后重违母言,昼修妇业,暮诵经典,家人号曰“诸生”。父训异之,事无大小,辄与详议。
永元四年,当以选入,会训卒,后昼夜号泣,终三年不食盐菜,憔悴毁容,亲人不识之。后尝梦扪天,扪,摸也。荡荡正青,若有钟乳状,乃仰嗽饮之。以讯诸占梦,言尧梦攀天而上,汤梦及天而咶之,咶音是。斯皆圣王之前占,吉不可言。又相者见后惊曰:“此成汤之法也。”续汉书曰:“相者待诏相工苏大曰:‘此成汤之骨法。’”家人窃喜而不敢宣。后叔父陔言:“常闻活千人者,子孙有封。兄训为谒者,使修石臼河,岁活数千人。天道可信,家必蒙福。”初,太傅禹叹曰:“吾将百万之众,未尝妄杀一人,其后世必有兴者。”
七年,后复与诸家子俱选入宫。后长七尺二寸,姿颜姝丽,姝,美色也。《诗》曰:“彼姝者子。”绝异于众,左右皆惊。八年冬,入掖庭为贵人,时年十六。恭肃小心,动有法度。承事阴后,夙夜战兢。接抚同列,常克己以下之,虽宫人隶役,皆加恩借。帝深嘉爱焉。及后有疾,特令后母兄弟入视医药,不限以日数。后言于帝曰:“宫禁至重,而使外舍久在内省,外舍,外家。上令陛下有幸私之讥,下使贱妾获不知足之谤。上下交损,诚不愿也。”帝曰:“人皆以数入为荣,贵人反以为忧,深自抑损,诚难及也。”每有宴会,诸姬贵人竞自修整,簪珥光采,袿裳鲜明,《说文》曰:“簪,?也。珥,瑱也,以玉充耳。”《释名》曰:“妇人上服曰袿。”而后独著素,装服无饰。其衣有与阴后同色者,即时解易。若并时进见,则不敢正坐离立,行则偻身自卑。离,并也。礼记曰:“离坐离立,无往参焉。”帝每有所问,常逡巡后对,不敢先阴后言。帝知后劳心曲体,叹曰:“修德之劳,乃如是乎!”后阴后渐疏,每当御见,辄辞以疾。时帝数失皇子,后忧继嗣不广,恒垂涕叹息,数选进才人,以博帝意。
阴后见后德称日盛,不知所为,遂造祝诅,欲以为害。帝尝寝病危甚,阴后密言:“我得意,不令邓氏复有遗类!”后闻,乃对左右流涕言曰:“我竭诚尽心以事皇后,竟不为所佑,而当获罪于天。妇人虽无从死之义,然周公身请武王之命,武王有疾,周公为之请命于大王、王季、文王,曰“若尔三王有丕子之责于天,以旦代某之身”也。越姬心誓必死之分,越姬,楚昭王之姬,越王句践女也。昭王宴游,越姬从,谓姬曰:“乐乎?”对曰:“乐则乐矣,而不可久也。”王曰:“愿与子生死若此。”姬曰:“君王乐游,要妾以死,不敢闻命。”后王病,有赤云夹日如飞鸟。王问周太史。史曰:“是害王身,请移于将相。”王曰:“将相于孤,犹股肱也。”不听。姬曰:“大哉君王之德。妾请从王死矣。昔日游乐,是以不敢听命,今君王复礼,国人为君王死,何况妾乎?妾愿先驱狐狸于地下。昔日口虽不言,心许之矣。妾闻信者不负其心。”遂自杀。故曰“心誓”。事见列也。上以报帝之恩,中以解宗族之祸,下不令阴氏有人豕之讥。”高帝爱幸戚夫人。帝崩,吕太后断夫人手足,去眼薰耳,使居鞠室中,名曰“人彘”也。即欲饮药,宫人赵玉者固禁之,因诈言属有使来,上疾已愈。后信以为然,乃止。明日,帝果瘳。
十四年夏,阴后以巫蛊事废,后请救不能得,帝便属意焉。后愈称疾笃,深自闭绝。会有司奏建长秋宫,帝曰:“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岂易哉!唯邓贵人德冠后庭,乃可当之。”至冬,立为皇后。辞让者三,然后即位。手书表谢,深陈德薄,不足以充小君之选。是时,方国贡献,竞求珍丽之物,自后即位,悉令禁绝,岁时但供纸墨而已。帝每欲官爵邓氏,后辄哀请谦让,故兄骘终帝世不过虎贲中郎将。
元兴元年,帝崩,长子平原王有疾,而诸皇子夭没,前后十数,后生者辄隐秘养于人闲。殇帝生始百日,后乃迎立之。尊后为皇太后,太后临朝。和帝葬后,宫人并归园,太后赐周、冯贵人策曰:“朕与贵人托配后庭,共欢等列,十有余年。不获福祐,先帝早弃天下,孤心茕茕,茕茕,孤特之貌也。《诗》曰:“茕茕在疚。”靡所瞻仰,夙夜永怀,感怆发中。今当以旧典分归外园,惨结增叹,燕燕之诗,曷能喻焉?《诗·鄁序》曰:“卫庄姜送归妾也。”其《诗》曰:“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不及,泣涕如雨。”其赐贵人王青盖车,采饰辂,骖马各一驷,黄金三十斤,杂帛三千匹,白越四千端。”又赐冯贵人王赤绶,以未有头上步摇、环佩,加赐各一具。《周礼》“王后首服为副”,所以副首为饰,若今步摇也。《释名》曰:“皇后首副,其上有垂珠,步则摇也。”
是时新遭大忧,法禁未设。宫中亡大珠一箧,太后念,欲考问,必有不辜。乃亲阅宫人,观察颜色,即时首服。又和帝幸人吉成,御者共枉吉成以巫蛊事,遂下掖庭考讯,辞证明白。太后以先帝左右,待之有恩,平日尚无恶言,今反若此,不合人情,更自呼见实核,果御者所为。莫不叹服,以为圣明。常以鬼神难征,淫祀无福,乃诏有司罢诸祠官不合典礼者。又诏赦除建武以来诸犯妖恶,及马、窦家属所被禁锢者,皆复之为平人。减大官、导官、尚方、内者服御珍膳靡丽难成之物,《汉官仪》曰:“大官,主膳羞也。”《前书》音义曰:“导官,主导择米以供祭祀。尚方,掌工作刀剑诸物及刻玉为器。”《汉官仪》曰:“内者,主帷帐。”并署名也。自非供陵庙,稻梁米得导择,朝夕一肉饭而已。旧太官汤官经用岁且二万万,经,常也。太后来止,日杀省珍费,自是裁数千万。及郡国所贡,皆减其过半。悉斥卖上林鹰犬。其蜀、汉扣器九带佩刀,并不复调。蜀,蜀郡也。汉,广汉郡也。二郡主作供进之器,元帝时贡禹上书“蜀、广汉主金银器,各用五百万”是也。扣音口,以金银缘器也。止画工三十九种。又御府、尚方、织室锦绣、冰纨、绮縠、金银、珠玉、犀象、檋瑁、雕镂玩弄之物,皆绝不作。离宫别馆储峙米糒薪炭,悉令省之。储峙犹蓄积也。糒,干饭。又诏诸园贵人,其宫人有宗室同族若羸老不任使者,令园监实核上名,自御北宫增喜观阅问之,恣其去留,即日免遣者五六百人。
及殇帝崩,太后定策立安帝,犹临朝政。以连遭大忧,百姓苦役,大忧谓和帝、殇帝崩。殇帝康陵方中秘藏,方中,陵中也。冢藏之中,故言秘也。及诸工作,事事减约,十分居一。
诏告司隶校尉、河南尹、南阳太守曰:“每览前代外戚宾客,假借威权,轻薄謥詷,言匆遽也。謥音七洞反。詷音洞。至有浊乱奉公,为人患苦。咎在执法怠懈,不辄行其罚故也。今车骑将军骘等虽怀敬顺之志,而宗门广大,姻戚不少,宾客奸猾,多干禁宪。干,犯也。其明加检来,勿相容护。”自是亲属犯罪,无所假贷。太后愍阴氏之罪废,赦其徙者归乡,来还资财五百余万。永初元年,爵号太夫人为新野君,万户供汤沐邑。汤沐者,取其赋税以供汤沐之具也。
二年夏,京师旱,亲幸洛阳寺录冤狱。有囚实不杀人而被考自诬,羸困舆见,畏吏不敢言,将去,举头若欲自诉。太后察视觉之。即呼还问状,具得枉实,即时收洛阳令下狱抵罪。行未还宫,澍雨大降。
三年秋,太后体不安,左右忧惶,祷请祝辞,愿得代命。太后闻之,即谴怒,切来掖庭令以下,但使谢过祈福,不得妄生不祥之言。旧事,岁终当飨遣卫士,旧事,卫士得代归者,上亲飨焉。《前书·盖宽饶传》曰“岁尽交代,上临飨罢卫卒”是也。大傩逐疫。《礼记·月令》:“命有司大傩,旁磔,出土牛,以送寒气。”郑玄注云:“傩,阴气也。此月之中,日历虚、危,有坟墓四星之气为厉鬼,随强阴出以害人。”故傩却之也。太后以阴阳不和,军旅数兴,诏飨会勿设戏作乐,减逐疫侲子之半,侲子,逐疫之人也,音振。薛综注《西京赋》云:“侲之言善也,善童幼子也。”续汉书曰:“大傩,选中黄门子弟,年十岁以上,十二以下,百二十人为侲子。皆赤帻皂制,执大鞉。”悉罢象橐驼之属。丰年复故。太后自入宫掖,从曹大家受经书,兼天文、算数。昼省王政,夜则诵读,而患其谬误,惧乖典章,乃博选诸儒刘珍等及博士、议郎、四府掾史五十余人,诣东观仇校传记。仇,对也。事毕奏御,赐葛布各有差。又诏中官近臣于东观受读经传,以教授宫人,左右习诵,朝夕济济。及新野君薨,太后自侍疾病,至乎终尽,忧哀毁损,事加于常。赠以长公主赤绶、东园秘器、玉衣绣衾,东园,署名,属少府。主作凶器,故言秘也。又赐布三万匹,钱三千万。骘等遂固让钱布不受。使司空持节护丧事,仪比东海恭王,谥曰敬君。太后谅闇既终,谅闇,居丧之庐也。或为“谅阴”。谅,信也;阴,默也。言居忧信默不言。久旱,太后比三日幸洛阳,录囚徒,理出死罪三十六人,耐罪八十人,其余减罪死右趾已下至司寇。
七年正月,初入太庙,斋七日,赐公卿百僚各有差。庚戌,谒宗庙,率命妇群妾相礼仪,相,助也。仪礼曰:“命夫者,男子之为大夫也。命妇者,大夫之妻也。”与皇帝交献亲荐,成礼而还。《周礼》,宗庙祭之日,旦,王服衮冕而入,立于阼;后服副祎,从王而入。王以圭瓒酌郁鬯以献尸,次后以璋瓒酌郁鬯以献尸,此谓交献也。卒事凡九献焉。因下诏曰:“凡供荐新味,多非其节,或郁养强孰,或穿掘萌牙,味无所至而夭折生长,岂所以顺时育物乎!传曰:‘非其时不食。’《论语》曰:“不时不食。”言非其时物则不食之。《前书》邵信臣曰:“不时之物,有伤于人,不宜以奉供养。”自今当奉祠陵庙及给御者,皆须时乃上。”凡所省二十三种。
自太后临朝,水旱十载,四夷外侵,盗贼内起。每闻人饥,或达旦不寐,而躬自减彻,以救灾厄,故天下复平,岁还丰穰。
元初五年,平望侯刘毅平望,县,属北海郡,今青州北海县西北平望台是也,一名望海台也。以太后多德政,欲令早有注记,上书安帝曰:“臣闻《易》载羲农而皇德著,《易·系辞》曰:“古者庖羲氏之王天下,仰观象于天,俯观法于地,于是始画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庖羲氏没,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耜之利,以教天下。”伏羲、神农为三皇,故言皇德也。《书》述唐虞而帝道崇,故虽圣明,必书功于竹帛,流音于管弦。竹谓简册,帛谓缣素。黄帝以下六代乐,皆所以章显功德,是流音于管弦。伏惟皇太后膺大圣之姿,体乾坤之德,《易》曰:“圣人与天地合其德。”齐踪虞妃,比迹任姒。虞妃,即舜妻娥皇、女英也。任,文王母;姒,武王母也。孝悌慈仁,允恭节约,杜绝奢盈之源,防抑逸欲之兆。正位内朝,流化四海。《易·家人》卦曰:“女正位乎内,正家而天下定矣。”礼记曰,东夷、西戎、南蛮、北狄,谓之四海。及元兴、延平之际,国无储副,仰观乾象,参之人誉,援立陛下为天下主,永安汉室,绥静四海。又遭水潦,东州饥荒。延平元年,安帝初即位,六州大水,永初元年,禀司隶、兖、豫、徐、冀、并六州贫人也。垂恩元元,冠盖交路,菲薄衣食,躬率群下,损膳解骖,以赡黎苗。广雅云:“苗,众也。”恻隐之恩,犹视赤子。隐,痛也。《尚书》曰“若保赤子,惟人其康乂”也。克己引愆,显扬仄陋。崇晏晏之政,《尚书考灵耀》曰:“文塞晏晏。”敷在宽之教。敷,布也。《尚书》曰:“五教在宽。”兴灭国,继绝世,录功臣,复宗室。追还徙人,蠲除禁锢。政非惠和,不图于心;制非旧典,不访于朝。弘德洋溢,充塞宇宙;洋溢,言多。洪泽丰沛,漫衍八方。华夏乐化,戎狄混并。丕功著于大汉,硕惠加于生人。巍巍之业,可闻而不可及;荡荡之勋,可诵而不可名。古之帝王,左右置史;《礼记·玉藻》曰:“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汉之旧典,世有注记。夫道有夷崇,治有进退。若善政不述,细异辄书,是为尧汤负洪水大旱之责,而无咸熙假天之美;咸,皆也。熙,广也。《尚书》曰:“庶绩咸熙。”言尧之朝政,众功皆广。假音格,至也。《尚书》曰:“祐我烈祖,格于皇天。”言伊尹佐汤,功至于天也。尧洪水九载,汤大旱七年。高宗成王有雉雊迅风之变,而无中兴康宁之功也。高宗,殷王也,小乙之子,名武丁。当祭成汤,有飞雉升鼎耳而雊,高宗修德,殷道中兴。成王疑周公,乃有雷电大风之变,成王改过,几致刑措也。上《诗》《书》,有虞二妃,周室三母,《尚书》曰:“厘降二女于妫汭,嫔于虞。”三母谓后稷母姜嫄,文王母大任,武王母大姒也。《诗·大雅》曰:“厥初生人,时维姜嫄。”又曰:“大任有身,生此文王。”又曰“太姒嗣徽音,则百斯男”也。修行佐德,《诗》云:“既有烈考,亦有文母。”是佐德。思不逾阈。阈,门限也。《左传》曰:“妇人送迎不出门,见兄弟不逾阈。”未有内遭家难,外遇害,览总大麓,经营天物,麓,录也。言大录万机之政。《书》曰“纳于大麓”,又曰“暴殄天物”也。功德巍巍若兹者也。宜令史官著《长乐宫注》、《圣德颂》,以敷宣景耀,勒勋金石,县之日月,《易》曰:“县象著明,莫大于明月。”摅之罔极,以崇陛下烝烝之孝。”帝从之。广雅曰:“摅,舒也。”孔安国注《尚书》曰:“烝烝犹进进也。”
六年,太后诏征和帝弟济北、河闲王子男女年五岁以上四十余人,又邓氏近亲子孙三十余人,并为开邸第,《苍颉篇》曰:“邸,舍也。”教学经书,躬自监试。尚幼者,使置师保,朝夕入宫,抚循诏导,恩爱甚渥。诏,告也。乃诏从兄河南尹豹、越骑校尉康等曰:“吾所以引纳群子,置之学官者,实以方今承百王之敝,时俗浅薄,巧伪滋生,《五经》衰缺,不有化导,将遂陵迟,故欲褒崇圣道,以匡失俗。传不云乎:‘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论语》孔子言也。言人终日饱食,不措心于道义。难矣哉,言终无远大也。今末世贵戚食禄之家,温衣美饭,乘坚驱良,坚谓好车,良谓善马也。《墨子》曰:“圣王为衣服之法,坚车良马,不知贵也。”而面墙术学,不识臧否,《尚书》曰“弗学墙面”也。斯故祸败所从来也。永平中,四姓小侯皆令入学,小侯,解见《明纪》。所以矫俗厉薄,反之忠孝。先公既以武功书之竹帛,兼以文德教化子孙,先公谓邓禹。禹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蓺,故曰文德也。故能束修,不触罗网。言能自约束修整也。诚令儿曹上述祖考休烈,下念诏书本意,则足矣。其勉之哉!”
康以太后久临朝政,心怀畏惧,托病不朝。太后使内人问之。时宫婢出入,多能有所毁誉,其耆宿者皆称中大人,所使者乃康家先婢,亦自通中大人。康闻,诟之曰:“汝我家出,尔敢尔邪!”婢怒,还说康诈疾而言不逊。太后遂免康官,遣归国,绝属籍。
永宁二年二月,寝病渐笃,乃乘辇于前殿,见侍中、尚书,因北至太子新所缮宫。还,大赦天下,赐诸园贵人、王、主、群僚钱布各有差。诏曰:“朕以无德,托母天下,而薄祐不天,早离大忧。延平之际,海内无主,元元厄运,危于累卵。《说苑》曰:“晋灵公骄奢,造九层之台,国困人贫,耻功不成。令曰:‘左右谏者斩也。’荀息乃求见。公曰:‘谏邪?’息曰:‘不敢。臣能累十二博棋,加九鸡子其上。’公曰:‘危哉。’息曰:‘复有危于此者。公为九层之台,男女不得耕织,社稷一灭,君何所望!’君曰:‘寡人之过。’乃坏台焉。”勤勤苦心,不敢以万乘为乐,上欲不欺天愧先帝,下不违人负宿心,诚在济度百姓,以安刘氏。自谓感彻天地,当蒙福祚,而丧祸内外,伤痛不绝。内外谓新野君薨及和、殇二帝崩也。顷以废病沉滞,久不得侍祠,自力上原陵,加欬逆唾血,遂至不解。存亡大分,无可柰何。公卿百官,其勉尽忠恪,以辅朝廷。”三月崩。在位二十年,年四十一。合葬顺陵。
论曰:邓后称制终身,号令自出,术谢前政之良,身阙明辟之义,前政谓周公也。辟,君也。《尚书》曰“朕复子明辟”,言周公摄位,复还成王。今太后不还,故曰阙也。至使嗣主侧目,敛衽于虚器,器谓神器,谕帝位也。直生怀懑,悬书于象魏。象魏,阙也。直生,杜根等上书,请太后还政。借之仪者,殆其惑哉!借犹假也。殆,近也。言太后不还政于安帝,近可惑也。然而建光之后,王柄有归,太后建光之中崩,归政安帝。遂乃名贤戮辱,便孽党进,帝宠用乳母王圣及其女伯荣,出入宫掖,通传奸赂,太尉杨震及邓骘等皆被中官谮诛也。衰斁之来,兹焉有征。斁,败也。安帝临政,衰败逾甚,故曰有征也。故知持权引谤,所幸者非己;焦心恤患,自强者唯国。言执持朝权以招众谤者,所幸不为己身,唯忧国也。是以班母一说,阖门辞事;太后兄大将军骘,以母忧上书乞身,太后不许,以问班昭,乃许之。语见《昭传》也。爱侄微愆,髡剔谢罪。太后兄骘子凤受遗事泄,骘遂髡妻及凤以谢天下。语见《骘传》。将杜根逢诛,未值其诚乎!诚,信也。言未为太后所信。但蹊田之牛,夺之已甚。《左传》申叔时曰:“牵牛以蹊人之田而夺之牛,牵牛以蹊者信有罪矣,而夺之牛,罚已重矣。”此喻杜根。上书虽曰有罪,太后杀之为过甚也。
元芳,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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