蹍市人之足(1),则辞以放骜(2),兄则以妪,大亲则已矣。故曰:至礼有不人(3),至义不物(4),至知不谋,至仁无亲,至信辟金(5)。
彻志之勃(6),解心之谬,去德之累,达道之塞。贵富显严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动色理气意六者,谬心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也;去就取与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道者,德之钦也;生者,道之光也;性者,生之质也。性之动谓之为,为之伪谓之失,知者,接也(7);知者,谟也(8);知者之所不知,犹睨也(9)。动以不得已之谓德,动而非我之谓治(10),名相反而实相顺也。
羿工乎中微而拙乎使人无己誉。圣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乎天而俍乎人者(11),唯全人能之。唯虫能虫,唯虫能天。全人恶天?恶人之天?而况吾天乎人乎!
一雀适羿,羿必得之,威也。以天下为之笼,则雀无所逃。是故汤以庖人笼伊尹,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笼百里奚。是故非以其所好笼之而可得者,无有也。
介者拸画(12),外非誉也;胥靡登高而不惧(13),遣死生也。夫复謵不馈而忘人(14),忘人,因为为天人矣。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者,唯同乎天和者为然。出怒不怒,则怒出于不怒矣;出为无为,则为出于无为矣。欲静则平气,欲神则顺心。有为也欲当,则缘于不得已。不得已之类,圣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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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蹍〔zhǎn〕踩,踹。踏。
(2)放骜〔ào〕:“骜”通“敖”;放敖即放肆。
(3)不人:不分人我。
(4)不物:不分你的我的。
(5)辟金:抵押。
(6)勃:通“悖”,乱。
(7)接:应接,感性认识。
(8)谟:理性认识。
(9)睨:寻找规律。旧注斜视。
(10)治:不乱,顺心,明德,通道。
(11)俍:同“良”,善。
(12)介者拸画:介者,断足的人。拸,或作“侈〔chǐ〕”离弃,抛弃。画,规则,规矩礼法。拸画,不拘法度。
(13)胥靡:囚徒,犯人。
(14)复謵〔xí〕不馈:受到威吓却不报复。
 
【译文】
 
在路上踩了行人的脚,就要道歉说自己放肆,兄长踩弟弟的脚就怜惜抚慰,父母至亲踩了就无须谢过。因此,至礼是没有人我之分的,至义是没有物我之分的,至知是不用谋略的,至仁是不表露爱迹的,至信就是不用金钱作凭证的。
 
不受意志的干扰,消除心灵的繁杂,丢弃道德的累赘,突破大道的阻碍。尊贵、富有、尊显、威严、功名、利禄,这六种东西都能够扰乱意志。容貌、举止、美色、辞理,气调、情意,这六种东西都能够束缚心灵。憎恶、爱欲、欢喜、愤怒、悲哀、欢乐,这六种东西全部能够牵累道德。舍去、靠拢、贪取、给予、智虑、技艺、这六种东西全是堵塞大道的因素。如果这四类六项不压在胸中,人的内心就会平正、安静,安静就会明达,明达就会虚空,虚空就无所作为而又无所不为。道被德所敬仰;生机是德的光华;本性是生命根本。符合本性行为,叫做为;受伪情驱使行为,叫做失。知来自与外物的接触;智来自于内心的谋虑。智也有不知道的,就像斜着眼睛看东西一样,所见必定有限,举动出于不得已叫做德,动作自然不由于我是为合理,追名则相反而求实则相顺。
 
羿善于射中微小的东西,而拙于使人不称誉自己,圣人善于契合自然而拙于应合人为。能够契合自然而又善于应合人世的,只是全人才能做到。只有鸟兽才能安于鸟兽,只有鸟兽才能契合自然。全人哪里知道天然?哪里知道人为的天然?更何况是用已意来分别天人呢?
 
一只小雀向羿飞来,羿肯定会把它射中,这是羿的能力;把天下当作雀笼,那么没有一只鸟雀能逃脱这个雀笼。因此,商汤用庖厨来亲近伊尹,秦穆公用五张羊皮来亲近百里奚。从古至今,最好的笼络人心的方法就是投其所好。
 
砍断了脚的人之所以不加修饰,因为他已经把毁誉置之身外;服役的囚徒登上高处之所以不存恐惧,因为他已经把生死忘掉了。能够受到威吓却不报复的,是忘掉了他人;能够忘掉他人的人,就可以称为合于自然之理、忘却人道之情的“天人”。所以,人们敬重他,他却不感到欣喜,人们侮辱他,他却不会愤怒,只有融入了自然顺和之气的人才能这样。发出了不是有心发怒的怒气,那么这样的怒气也就出于不怒;有作为但不是有心,那么这样的作为也就出于无心。想宁静就要心平气和,想全神就要顺应心志,即便是有所作为也要处置适宜,每件事都要顺应于不得已。每件事不得已的做法,也就是圣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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