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随笔

【原文】

 

韩献肃公守成都时（1），蔡君谟与之书曰：“襄启：岁行甫新，鲁钝之资，日益衰老。虽勉就职务，其于精力不堪劳苦。念君之生，相距旬日，如闻年来补治有方，当愈强健，果如何哉？襄于京居，尚留少时，伫君还轸（2），伸眉一笑，倾怀之极。今因樊都官西行（3），奉书问动靖，不一一。襄上子华端明阁下。”此帖语简而情厚，初无寒温之问，寝食之祝，讲德之佞也。今风俗日以媮薄，士大夫之狷浮者，于尺牍之间，益出新巧，习贯自然，虽有先达笃实之贤，亦不敢自拔以速嘲骂。每诒书多至十数纸，必系衔，相与之际，悉忘其真，言语不情，诚意扫地。相呼不以字，而云某丈，僭紊官称，无复差等，观此其少愧乎！

 

【注释】

 

（1）韩献肃公：即韩绛（1012—1088），字子华，开封雍丘（今河南杞县）人。宋仁宗庆历二年（1042）进士，嘉祐年间加端明殿学士，知成都府，官至同平章事。谥号献肃。

 

（2）还轸（zhěn）：回车。

 

（3）都官：刑部下属机构，宋神宗元丰改制以后，掌管全国徒流、配隶、吏役之政。这里指都官郎中。

 

【翻译】

 

韩献肃公任成都知府时，蔡君谟给他写信说：“襄启：岁序更替又过一年，鲁钝如我，日益衰老。虽然勉力做事，但是精力不济困苦不堪。想起您的生日，和我相差十天，听说您近年来保养有方，身体更加强健了吧，是不是呢？襄在京城，还要居留一段时间，等您还京，彼此相见舒眉一笑，欢欣何极。现在趁着樊都官西行，奉上书信问候您，其余不多说了。襄上子华端明阁下。”这封柬帖言简情深，毫无老套的嘘寒问暖，祝福饮食起居，恭维道德之类的佞言。如今风俗日渐浮薄，那些狂狷虚浮的士大夫，在尺牍之中，玩弄层出不穷的新巧花样，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即使通达务实的贤士，也不敢自拔于流俗以招致嘲骂。每次写信多达十几张纸，信中必定系以官衔，相互交流的时候，全无真诚可言，说话不实在，诚意扫地无余。彼此称呼不称字，而称某某丈，官职错乱僭称，次序等级混乱，读这封柬帖或许会心有所愧吧！

 

忆二纪之前（1），予在馆中（2），见曾监吉甫与人书（3），独不作札子（4），且以字呼同舍（5），同舍因相约云：“曾公前辈可尊，是宜曰丈（6），余人自今各以字行，其过误者罚一直。”行之几月，从官郎省欣然皆欲一变（7），而有欲败此议者，载酒饮同舍，乞仍旧。于是从约皆解，遂不可复革，可为一叹。

 

【注释】

 

（1）纪：十二年为一纪。

 

（2）予在馆中：绍兴二十八年（1158）三月，洪迈初除秘书省校书郎。

 

（3）曾监吉甫：即曾几（1084—1166），字吉甫，河南（今河南洛阳）人。宋高宗时官至秘书少监，权礼部侍郎。工诗能文，纯正雅健。

 

（4）札子：官府的往来文书。

 

（5）同舍：同僚。

 

（6）丈：对长辈男子的敬称。

 

（7）从官郎省：指兼任馆职的侍从官、郎官及秘书省各级职事官。

 

【翻译】

 

回想二十多年前，我在馆阁的时候，见少监曾吉甫给人写信，偏偏不用官府文书的形式，并且对同僚以字相称，同僚于是相互约定说：“曾公为前辈宜加尊敬，称呼他为丈是应该的，我们这些人从今往后都以字相称，搞错了的受罚一次。”实行将近一个月，各部门也都欣然想要一改旧习，可是有人想要取消这一约定，就带着酒请同僚共饮，请求恢复早先的做法，于是说好的事情就此作罢，从此再也不能改变，可发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