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随笔

【原文】

 

韦应物在滁州（2），以酒寄全椒山中道士（3），作诗曰：“今朝郡斋冷（4），忽念山中客。涧底束荆薪（5），归来煮白石（6）。欲持一樽酒，远慰风雨夕。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其为高妙超诣，固不容夸说，而结尾两句，非复语言思索可到。东坡在惠州（7），依其韵作诗寄罗浮邓道士曰：“一杯罗浮春，远饷采薇客（8）。遥知独酌罢，醉卧松下石。幽人不可见，清啸闻月夕（9）。聊戏庵中人，空飞本无迹。”刘梦得“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之句（10），白乐天以为后之诗人无复措词。坡公仿之曰：“山围故国城空在，潮打西陵意未平（11）。”坡公天才，出语惊世，如追和陶诗（12），真与之齐驱，独此二者，比之韦、刘为不侔（13）。岂非绝唱寡和，理自应尔邪？

 

【注释】

 

（1）绝唱：出类拔萃无与伦比的文学创作，尤指诗歌。和（hè）：依照别人诗词的题材等创作酬答。

 

（2）滁州：隋改南谯州为滁州。今属安徽。

 

（3）全椒：西汉置，滁州属县。今属安徽。

 

（4）郡斋：州郡长官的府第。

 

（5）荆薪：柴火。

 

（6）煮白石：葛洪《神仙传·白石先生》记载，有位白石道人，依白石山居，以煮白石为粮，而不食人间烟火。此诗寄道士，故用此典。

 

（7）东坡在惠州：宋哲宗绍圣元年（1094），苏轼被贬惠州。惠州，隋唐为循州，北宋时改惠州，今属广东。

 

（8）采薇客：周武王灭商之后，伯夷、叔齐不愿为周之臣民，乃隐居首阳山，采薇而食。后借指隐居者。薇，野豌豆。

 

（9）清啸：长啸，为清闲自得、超凡洒脱之举。

 

（10）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语出刘禹锡《金陵五题·石头城》。

 

（11）山围故国城空在，潮打西陵意未平：语出苏轼《次韵秦少章和钱蒙仲》。西陵，西陵城，传为春秋时范蠡所筑，初谓之固陵；其地在今浙江杭州萧山区。

 

（12）追和陶诗：苏轼于宋哲宗元祐七年（1092）作和陶渊明《饮酒》二十首，此为其和陶之始。他在给其弟苏辙的信中说：“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及也。吾前后和其诗凡一百有九篇，至其得意，自谓不甚愧渊明。”（见苏辙《东坡先生和陶渊明诗引》）

 

（13）侔（móu）：齐同，相等。

 

【翻译】

 

韦应物在滁州时，寄酒给全椒山中道士，写诗道：“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欲持一樽酒，远慰风雨夕。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诗写得高妙卓绝，自是毋庸夸说，而结尾两句，更不是平常炼语苦思所能达到。东坡在惠州时，依其韵作诗寄罗浮邓道士：“一杯罗浮春，远饷采薇客。遥知独酌罢，醉卧松下石。幽人不可见，清啸闻月夕。聊戏庵中人，空飞本无迹。”刘梦得“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之句，白乐天认为后来诗人无法在这方面写出更好的诗句了，坡公模仿写道：“山围故国城空在，潮打西陵意未平。”坡公是天才，出语惊世，比如他的和陶诗，真能与渊明并驾齐驱，独此二诗，不能与韦、刘二人齐肩。难道不是绝唱之作极难唱和，按理本是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