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随笔

【原文】

 

贾谊上疏文帝（2），曰：“生为明帝，没为明神（3）。使顾成之庙（4），称为太宗（5），上配太祖（6），与汉亡极。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植遗腹（7），朝委裘（8），而天下不乱。”又云：“万年之后（9），传之老母弱子。”此既于生时谈死事，至云“传之老母”，则是言其当终于太后之前，又目其嗣为“愚幼不肖”，可谓指斥，而帝不以为过，谊不以为疑。

 

【注释】

 

（1）向：指刘向。

 

（2）疏：指《陈政事疏》，又称《治安策》。

 

（3）没：通“殁”，死亡。

 

（4）顾成之庙：汉文帝庙，文帝前元四年（前176）建，故址在今陕西西安。庙，供奉和祭祀祖先的建筑。

 

（5）太宗：汉文帝的庙号。后世一般用作开国第二代皇帝的庙号。

 

（6）太祖：汉文帝之前，惠帝无庙号，刘邦庙号“高祖”。

 

（7）植遗腹：皇帝临终无子，遗嘱以遗腹子继位。

 

（8）委裘：先帝的遗衣。

 

（9）万年之后：死亡的讳语。

 

【翻译】

 

贾谊上疏汉文帝，说：“生为英明的皇帝，死为圣明的神灵。要使顾成庙的庙号，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朝永远同在。即使有顽愚不材的后代，仍可承蒙祖先基业而安定。即使临终无嗣嘱立遗腹子，帝位虚设只能朝拜先皇遗服，而天下也不致动乱。”又说：“陛下万年之后，帝业传给老母幼子。”这里既是在皇帝活着的时候谈论他死后的事，至于说“传给老母”，则是说皇帝会死于太后之前，又把皇帝的后代视为“顽愚不材”，近于斥责了，而皇帝不认为这是罪过，贾谊也并未有所顾虑。

 

刘向上书成帝谏王氏事（1），曰：“王氏与刘氏，且不并立，陛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令国祚移于外亲，降为皂隶（2），纵不为身，奈宗庙何！”又云：“天命所授者博（3），非独一姓。”此乃于国存时说亡语，而帝不以为过，向不以为疑，至乞“援近宗室”（4），几于自售，亦不以为嫌也。

 

【注释】

 

（1）王氏事：汉成帝时，外戚（太后王氏）专权，为王莽篡汉种下祸根。

 

（2）皂隶：古代贱役。

 

（3）天命：上天意志。

 

（4）援近宗室：《汉书·刘向传》载其谏语：“宜发明诏，吐德音，援近宗室，亲而纳信，黜远外戚，毋授以政，皆罢令就第。”

 

【翻译】

 

刘向上书汉成帝进谏关于外戚王氏专权的事，说：“王氏和刘氏，将会势不两立，陛下身为刘氏子孙，守护宗庙，而把汉室基业转移到外戚手中，自己降为奴仆，纵然不为您本人考虑，又置宗庙于何地！”又说：“天命所授者众多，并不只是刘姓一家。”这是在国家尚存时说的亡国之语，而皇帝不认为是罪过，刘向也没有顾虑，甚至请求“援引和亲近宗室”，几乎就是自我兜售了，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妥当。

 

两人皆出于忠精至诚，故尽言触忌讳而不自觉。文帝隆宽待下，圣德固尔；而成帝亦能容之，后世难及也。

 

【翻译】

 

此二人都出于至忠至诚，所以畅所欲言触犯忌讳而不觉察。汉文帝宽厚以待臣下，固然是圣德；而汉成帝也能宽容，后世就难以企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