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随笔

【原文】

 

三代之前，人君寿考有过百年者。自汉、晋、唐，三国、南北下及五季，凡百三十六君，唯汉武帝、吴大帝、唐高祖至七十一（1），玄宗七十八，梁武帝八十三，自余至五六十者亦鲜。即此五君而论之，梁武召侯景之祸，幽辱告终，旋以亡国；玄宗身致大乱，播迁失意（2），饮恨而没。享祚久长（3），翻以为害，固已不足言。汉武末年，巫蛊事起（4），自皇太子、公主、皇孙皆不得其死，悲伤愁沮，群臣上寿，拒不举觞（5），以天下付之八岁儿（6）。吴大帝废太子和（7），杀爱子鲁王霸（8）。唐高祖以秦王之故，两子十孙同日并命，不得已而禅位（9），其方寸为如何！然则五君者虽有崇高之位，享耆耋之寿（10），竟何益哉！若光尧太上皇帝之福（11），真可于天人中求之。

 

【注释】

 

（1）吴大帝：指三国时期吴大帝孙权（182—252）。

 

（2）播迁失意：安史之乱，唐玄宗在长安沦陷之前仓皇奔蜀，太子李亨于灵武即位，奉玄宗为太上皇。长安收复，玄宗还京，居于兴庆宫，后被逼迁西内，高力士、陈玄礼等近臣遭到贬斥，孤独而终。

 

（3）祚（zuò）：皇位。

 

（4）巫蛊事：汉武帝后期，方士、神巫多聚京师，女巫出入宫中，教宫人埋木偶祭祀免灾。征和元年（前92），一男子带剑闯入皇宫龙华门，捕之不获，大搜上林苑，闭长安城门十一日，巫蛊之狱由此起。次年，丞相公孙贺因巫蛊事，父子死于狱中。诸邑公主、阳石公主等皆因巫蛊而死。武帝宠臣江充诬陷太子刘据从事巫蛊，刘据起兵斩杀江充，后兵败逃亡自杀，二皇孙一并遇害，其母卫皇后也因此自杀。因此事而死者前后多达数万人。参见卷二第22则“戾太子”。

 

（5）拒不举觞：《汉书·田千秋传》：“（田千秋）见上连年治太子狱，诛罚尤多，群下恐惧……乃与御史、中二千石共上寿颂德美……上报曰：‘朕之不德，自左丞相与贰师阴谋逆乱，巫蛊之祸流及士大夫……朕愧之甚，何寿之有？敬不举君之觞！’”

 

（6）八岁儿：汉武帝后元二年（前87），武帝崩，太子刘弗陵即位，时年八岁。

 

（7）太子和：即孙和（224—253），孙权第三子，册为太子。与弟孙霸不和，赤乌十三年（250）降为彰王，后赐死。

 

（8）鲁王霸：即孙霸（？—250），孙权第四子。封鲁王，有盛宠。赤乌十三年谋害太子，赐死。

 

（9）“唐高祖以秦王之故”几句：唐朝初建，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与秦王李世民不和。武德九年（626）六月，李世民伏兵玄武门，乘李建成、李元吉入朝之时杀之，李建成、李元吉共十子也被诛杀，李世民立为太子。八月，太子即位，是为唐太宗，次年改元贞观。

 

（10）耆耋（qídié）：高寿。

 

（11）光尧太上皇帝：指宋高宗赵构（1107—1187），宋徽宗第九子。靖康之变后于南京（今河南商丘）即位，后建都临安（今浙江杭州），是为南宋。绍兴三十二年（1162）禅位于太子赵昚（宋孝宗），尊号“光尧寿圣宪天体道性仁诚德经武纬文绍业兴统明谟盛烈太上皇帝”。太上皇帝，简称太上皇、上皇，通常是皇帝父亲生时的尊号。

 

【翻译】

 

三代以前，君主寿考有超过百岁的。自汉、三国、晋、南北朝、唐以下直到五代，总共一百三十六位君主，唯有汉武帝、吴大帝、唐高祖享年七十一岁，唐玄宗七十八岁，梁武帝八十三岁，其余活到五六十岁的都很少。就以这五位长寿君主而论，梁武帝招致侯景之乱，身受幽禁而死，随后亡了国；唐玄宗自己导致安史之乱，身经流亡失意孤独，最后抱憾而死。在位长久，反而招致祸害，本不值得多说。汉武帝末年，巫蛊事件发生，从皇太子、公主到皇孙都死于非命，汉武帝悲伤忧虑，群臣祝他健康长寿，他拒绝而不举杯，最后把天下传给八岁小儿。吴大帝废黜太子孙和，杀爱子鲁王孙霸。唐高祖因为秦王李世民的缘故，两子十孙同一天毙命，不得已才禅位，他的心情又是如何！如此看来此五君虽有至高无上的帝位，享七八十岁的高寿，最终又有何益！像如今光尧太上皇帝这样的福气，真是只能在天仙中寻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