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五年三月初五日 致诸弟·取款及托带银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二月有折差到京,余因眼蒙,故未写信。三月初三接到正月二十四所发家信,无事不详悉,欣喜之至。此次眼尚微红,不敢多作字,故未另禀堂上,一切详此书中,烦弟等代禀告焉。
 
去年所寄银,余有分馈亲族之意,厥后 【厥后:过后。】 屡次信问,总未详明示悉。顷奉父亲示谕,云皆已周到,酌量减半。然以余所闻,亦有过于半者,亦有不及一半者。下次信来,务求九弟开一单告我为幸。
 
受恬之钱,既专使去取,余又有京信去,想必可以取回,则可以还江岷山、东海之项矣。岷山、东海之银,本有利息,余拟送他高丽参共半斤,挂屏、对联各一付,或者可少减利钱,待公车归时带回。父亲手谕要寄百两回家,亦待公车带回。有此一项,则可以还率五之钱矣。
 
率五想已到家,渠是好体面之人,不必时时责备他,惟以体面待他,渠亦自然学好。兰姊买田,可喜之至。惟与人同居,小事要看松些,不可在讨人恼。
 
欧阳牧云要与我重订婚姻,我非不愿,但渠与其妹是同胞所生,兄妹之子女,犹然骨肉也。古者婚姻之道,所以厚别也,故同姓不婚。中表为婚,此俗礼之大失。譬如嫁女而号泣,奠礼而三献,丧事而用乐,此皆俗礼之失,我辈不可不力辨之。四弟以此义告牧云,吾徐当作信复告也。
 
罗芸皋于二月十八日到京。路上备尝辛苦,为从来进京者所未有。于二十七日在圆明园正大光明殿补行复试,所带小菜、布匹、茶叶俱已收到,但不知付物甚多,何以并无家信?四弟去年所寄诗已圈批寄还,不知收到否?汪觉庵师寿文,大约在八月前付到。五十已纳征礼忧,可贺可贺。朱家气象甚好,但劝其少学官款,我家亦然。啸山接到咨文,上有“祖母已殁”字样,甚为哀痛,归思极迫。予再三劝解,场后即来予寓同住。我家共住三人。郭二于二月初八到京,复试二等第八。树堂榜后要南归,将来择师尚未定。
 
六弟信中言功课在廉让之间,引语殊不可解。所需书籍,惟《子史精华》家中现有,准托公车带归。《汉魏六朝百三家》京城甚贵,予已托人在扬州买,尚未接到。《稗海》及《绥寇纪略》亦贵,且寄此书与人,则必帮人车价,因此书尚非吾弟所宜急务者,故不买寄。元明名古文尚无选本,近来邵蕙西已选元文,渠劝我选明文,我因无暇,尚未选。古文选本惟姚姬传先生所选本最好,吾近来圈过一遍,可于公车带回,六弟用墨笔加圈一遍可也。
 
九弟诗大进,读之为之距跃三日,即和四章寄回。树堂、筠仙、意城三君,皆各有和章。诗之为道,各人门径不同,难执一已之成见以概论。吾前教四弟学袁简斋,以四弟笔情与袁相近也。今观九弟笔情,则与元遗山相近。吾教诸弟学诗无别法,但须看一家之专集,不可读选本以汩(ɡǔ)没 【汩没:埋没,掩没。】 性灵,至要至要。吾于五七古学杜、韩,五七律学杜,此二家无一字不细看。外此则古诗学苏、黄,律诗学义山,此三家亦无一字不看。五家之外,则用功浅矣。我之门径如此,诸弟或从我行,或别寻门径,随人性之所近而为之可耳。
 
予近来事极繁,然无日不看书,今年已批韩诗一部,正月十八批毕。现在批《史记》,已三分之二,大约四月可批完。诸弟所看书望详示。邻里有事,亦望示知。国藩手草。
 
【翻译】
 
四位老弟兄下:
 
二月通信兵到京,我因为眼睛蒙障,所以没有写信。三月初三,接到正月二十日所发家信,没有事情不详知,欣喜之至。此时眼还微微呈红色,不敢多写字,所以没有另外写信禀告堂上大人,一切详写在这封信里,烦弟弟们代为禀告。
 
去年所寄银子,我有分送亲戚族人的意思,以后多次写信询问,都没有得到详细明白的回示。刚奉父亲示谕说:“都已周到办理,考虑具体情况减少一半。”然而,从我听说的,也有超过一半的,也有不到一半的。下次来信,务求九弟开一个单子告我为幸。
 
受恬的钱,既然派专人去取了,我又有信去催,想必可以取回,那就可以还清江岷山、东海的账了。岷山、东海的银子,本来有利息,我准备送他高丽参半斤,挂屏、对联各一付,或者可以减少一点利息,等官车回时带回。父亲之谕要寄一百两回家,也等官车带回。有这一笔钱,那就可以还率五的钱了。
 
率五想必已到家,他是好体面的人,不要时刻责备他,只以体面对待他,他也自然会学好。兰姊买田,可喜之至。只是与别人同住,小事情要看轻松点,不可处处讨人嫌。
 
欧阳牧云要与我家重订婚姻,我不是不愿意,但他与他妹妹是同胞所生,兄妹的子女,好比骨肉亲人。古人的婚姻观念,非常注重区别,所以同姓不通婚。亲老表为婚,是世俗礼仪的大忌。如嫁女时哭泣,祭礼时三献,丧事时用乐器,都是习俗不允许的,我们不可以不加明辨。四弟要把这个意思告诉牧云,我过些时候也会给他复信。
 
罗芸皋于二月十八日到京,路上辛苦备尝,为从来来京城的人所没有的。二十七日,在圆明园正大光明殿补行复试,所带小菜、布匹、茶叶都已收到,但不知寄这么多东西,却没有信?四弟去年所寄的诗已圈批寄回,不知收到没有?汪觉庵师的寿文,大约在八月前寄到。五十已纳征礼成,可喜可贺。朱家气象很好,但劝他少学官款,我家也一样。啸山接到咨文,上有“祖母已殁”的字样,很是哀痛,很想回家。我再三劝他,考试以后便到我家同住。我家共住三人。郭二于二月初八日到京,复试中了二等第八名。树堂发榜后要回湖南,将来选择谁当老师还没有定。
 
六弟信中说功课在廉让之间,这句话真不好理解。所需书籍,只《子史精华》家里现有,准托官车带回。《汉魏六朝百三家》京城很贵,我已托人到扬州买,还没有接到。《稗海》和《绥寇纪略》也贵,并且托寄这本书,要付人家车费,这本书还不是弟弟现在急需读的,所以不买了。元明名古文还没有选本,近来邵蕙西已选元文,他劝我选明文,我因没有空,还没有选。古文选本只有姚姬传先生所选本最好,我近来圈过一遍,可托官车带回,六弟用墨笔加圈一遍吧。
 
九弟写诗有进步,读后为他高兴得又蹦又跳,马上和了四章寄回。树堂、筠仙、意诚三君,都各有和诗。诗为文学的一种形式,各人的门径不相同,难于偏执一个人的见解去概括议论。我从前教四弟学袁简斋,是因为四弟的诗情与袁相近。现在看九弟的风格,则和元遗山相近。我教弟弟们学诗没有别的方法,强调要看一家的专集,不可以读选本以致把自己的个性淹没了,至为重要啊。我对于五、七言古体学杜、韩,五、七言律诗学杜,这两家没有一个字不细看。此外,古诗学苏、黄,律诗学文山,这三家也没有一个字不看。五家之外,用的工夫就浅了。我的门径就这样,弟弟们或者走我的门,或者另外找自己的门径,随自己的性情相近的去作好了。
 
我近来事情很繁,但没有一天不看书,今年已批韩诗一部,正月十八日批完。现在批《史记》三分之二,大约四月可批完。弟弟们所看的书希望详细告诉我。邻里间有事,也希望告知。国藩手草。 
元芳,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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