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公二十五年

【原文】
 
[经]
 
二十有五年春〔1〕,叔孙婼如宋。
 
夏,叔诣会晋赵鞅、宋乐大心、卫北宫喜、郑游吉、曹人、邾人、滕人、薛人、小邾人于黄父〔2〕。
 
有鸜鹆来巢〔3〕。
 
秋七月上辛〔4〕,大雩,季辛〔5〕,又雩。
 
九月己亥,公孙于齐〔6〕,次于阳州〔7〕,齐侯唁公于野井〔8〕。
 
冬十月戊辰,叔孙婼卒。
 
十有一月己亥,宋公佐卒于曲棘〔9〕。
 
十有二月,齐侯取郓〔10〕。
 
【注释】
 
〔1〕二十有五年:公元前517年。
〔2〕黄父:在今山西沁水县西北。
〔3〕鸜鹆:即八哥鸟。杜注以为“此鸟穴居,不在鲁界,故曰来巢,非常,故书”。
〔4〕上辛:上旬的辛日。
〔5〕季辛:下旬的辛日。
〔6〕孙:同“逊”,去位。此讳言逃奔。
〔7〕阳州:在今山东东平县北。
〔8〕齐侯:齐景公。野井:在今山东齐河县东南。
〔9〕宋公:宋元公。曲棘:在今河南兰考县东南。
〔10〕郓:在今山东沂水县北。
 
 
【原文】
 
[传]
 
二十五年春,叔孙婼聘于宋。桐门右师见之〔1〕,语,卑宋大夫,而贱司城氏〔2〕。昭子告其人曰:“右师其亡乎!君子贵其身而后能及人,是以有礼。今夫子卑其大夫而贱其宗,是贱其身也。能有礼乎?无礼必亡。”宋公享昭子,赋《新宫》〔3〕。昭子赋《车辖》〔4〕。
 
【注释】
 
〔1〕桐门右师:乐大心,居桐门。桐门为宋都北门。
〔2〕杜注:“司城,乐氏之大宗也。卑、贱,谓其才德薄。”
〔3〕新宫:逸诗名。
〔4〕车辖:《诗·小雅》篇名,写周人思得贤女以配君子。时昭子将为季孙迎宋公女,故赋此。
 
 
【原文】
 
明日宴,饮酒,乐。宋公使昭子右坐〔1〕,语相泣也。乐祁佐〔2〕,退而告人曰:“今兹君与叔孙,其皆死乎?吾闻之,哀乐而乐哀,皆丧心也。心之精爽〔3〕,是谓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
 
【注释】
 
〔1〕右坐:依宴礼,主人坐阼阶上,面向西;宾客坐西阶,面向南。二人饮酒乐,为方便谈话,故请叔孙婼移坐东阶,在宋公之右,同向西。
〔2〕乐祁:宋司城,见昭公二十二年注。
佐:为宴会佐礼。
〔3〕精爽:精明,精神。
 
 
【原文】
 
季公若之姊为小邾夫人,生宋元夫人,生子以妻季平子。昭子如宋聘,且逆之。公若从,谓曹氏勿与〔1〕,鲁将逐之。曹氏告公,公告乐祁。乐祁曰:“与之。如是,鲁君必出。政在季氏三世矣,鲁君丧政四公矣〔2〕。无民而能逞其志者,未之有也。国君是以镇抚其民。《诗》曰:‘人之云亡,心之忧矣〔3〕。’鲁君失民矣,焉得逞其志?靖以待命犹可〔4〕,动必忧。”
 
【注释】
 
〔1〕曹氏:小邾君之姓。
〔2〕四公:杜注:“宣、成、襄、昭。”
〔3〕所引诗见《诗·大雅·瞻卬》。人,原指贤人,乐祁在这里解为人民。
〔4〕靖:安静,安心。命:天命。
 
 
【原文】
 
夏,会于黄父,谋王室也。赵简子令诸侯之大夫〔1〕,输王粟,具戍人,曰:“明年将纳王。”子大叔见赵筒子,简子问揖让、周旋之礼焉。对曰:“是仪也,非礼也。”简子曰:“敢问何谓礼?”对曰:“吉也闻诸先大夫子产曰:‘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经,而民则实之。则天之明〔2〕,因地之性〔3〕,生其六气〔4〕,用其五行〔5〕。气为五味,发为五色,章为五声〔6〕,淫则昏乱,民失其性〔7〕。是故为礼以奉之。为六畜、五牲、三牺〔8〕,以奉五味。为九文、六采、五章〔9〕,以奉五色。为九歌、八风、七音、六律,以奉五声〔10〕。为君臣、上下,以则地义。为夫妇、外内,以经二物〔11〕。为父子、兄弟、姑姊、甥舅、昏媾、姻亚,以象天明〔12〕。为政事、庸力、行务,以从四时〔13〕。为刑罚、威狱,使民畏忌,以类其震曜杀戮〔14〕。为温慈、惠和,以效天之生殖长育。民有好、恶、喜、怒、哀、乐,生于六气。是故审则宜类,以制六志〔15〕。哀有哭泣,乐有歌舞,喜有施舍,怒有战斗。喜生于好,怒生于恶。是故审行信令〔16〕,祸福赏罚,以制死生。生,好物也。死,恶物也。好物,乐也。恶物,哀也。哀乐不失,乃能协于天地之性,是以长久。”简子曰:“甚哉,礼之大也!”对曰:“礼,上下之纪,天地之经纬也,民之所以生也,是以先王尚之〔17〕。故人之能自曲直以赴礼者〔18〕,谓之成人。大,不亦宜乎?”简子曰:“鞅也请终身守此言也。”
 
【注释】
 
〔1〕赵简子:赵鞅。
〔2〕天之明:杜注谓日、月、星辰。
〔3〕地之性:高下、刚柔。
〔4〕六气:阴、阳、风、雨、晦、明。
〔5〕五行:金、木、水、火、土。
〔6〕五声:宫、商、角、徵、羽。
〔7〕杜注:“滋味声色,过则伤性。”
〔8〕六畜:马、牛、羊、鸡、犬、豕。五牲:牛、羊、豕、犬、鸡。三牺:牛、羊、豕,用以祭天、地、宗庙者。凡始养为畜,将用为牲,毛羽完具曰牺。
〔9〕九文:九种文彩。指龙、山、花虫、火、宗鸜(虎与长尾猴)、藻、米、黼、黻。前五种绘于衣上,后四种绘于裳上。六采:杜注:“画缋之事,杂用天地四方之色。青与白、赤与黑、玄与黄皆相次,谓之六色。”五章:杜注:“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白与黑谓之黼,黑与青谓之黻,五色备谓之绣。”
〔10〕杜注:“解见(昭公)十二年。”
〔11〕经:法。二物:阴阳。
〔12〕象天明:如众星拱辰极。
〔13〕杜注:“在君为政,在臣为事,民功曰庸,治功曰力,行其德教,务其时要,礼之本也。”
〔14〕曜:电闪。
〔15〕六志:即好、恶、喜、怒、哀、乐。
〔16〕信令:使人信服的政令。
〔17〕尚:上,作为首要的事。
〔18〕曲直:委屈、率直。
 
 
【原文】
 
宋乐大心曰:“我不输粟,我于周为客〔1〕,若之何使客?”晋士伯曰:“自践土以来〔2〕,宋何役之不会,而何盟之不同?曰同恤王室,子焉得辟之?子奉君命,以会大事,而宋背盟,无乃不可乎?”右师不敢对,受牒而退〔3〕。士伯告简子曰:“宋右师必亡。奉君命以使,而欲背盟以干盟主,无不祥大焉。”
 
【注释】
 
〔1〕杜注:“二王后为宾客。”指周对前朝帝王的后代待以客礼。
〔2〕践土:践土之盟见僖公二十八年,晋始霸。
〔3〕牒:简札。
 
 
【原文】
 
有鸜鹆来巢,书所无也。师己曰:“异哉,吾闻文、成之世〔1〕,童谣有之,曰:‘鸜之鹆之,公出辱之。鸜鹆之羽,公在外野,往馈之马。鸜鹆跦跦〔2〕,公在乾侯〔3〕,征褰与襦〔4〕。鸜鹆之巢,远哉遥遥。裯父丧劳〔5〕,宋父以骄〔6〕。鸜鹆鸜鹆,往歌来哭。’童谣有是,今鸜鹆来巢,其将及乎〔7〕?”
 
【注释】
 
〔1〕文、成之世:指鲁文公、宣公、成公之世。
〔2〕跦跦:跳行貌。
〔3〕乾侯:晋邑,在今河北成安县南。
〔4〕征:求。褰:袴。襦:短衣。
〔5〕裯父:昭公。丧劳:指死在外。
〔6〕宋父:鲁定公。
〔7〕及:及于祸。
 
 
【原文】
 
秋,书再雩,旱甚也。
 
初,季公鸟娶妻于齐鲍文子〔1〕,生甲。公鸟死,季公亥与公思展与公鸟之臣申夜姑相其室〔2〕。及季姒与饔人檀通〔3〕,而惧,乃使其妾抶己〔4〕,以示秦遄之妻〔5〕,曰:“公若欲使余〔6〕,余不可而抶余。”又诉于公甫〔7〕,曰:“展与夜姑将要余〔8〕。”秦姬以告公之〔9〕,公之与公甫告平子。平子拘展于卞而执夜姑〔10〕,将杀之。公若泣而哀之,曰:“杀是,是杀余也。”将为之请。平子使竖勿内〔11〕,日中不得请。有司逆命,公之使速杀之。故公若怨平子。
 
【注释】
 
〔1〕季公鸟:季公亥之兄,平子庶叔父。
〔2〕季公亥:即季公若。公思展:季氏族人。
〔3〕季姒:公鸟之妻,鲍文子之女。饔人:管膳食的官。
〔4〕妾:婢女。
〔5〕秦遄:鲁大夫,其妻为公鸟的妹妹。
〔6〕使:侍寝。
〔7〕公甫:公甫靖穆伯,季孙纥之子。
〔8〕要:要挟。此指二人逼迫自己与公若通。
〔9〕秦姬:秦遄之妻。公之:名鞅。
〔10〕卞:在今山东泗水县东。
〔11〕竖:小吏。
 
 
【原文】
 
季、郈之鸡斗。季氏介其鸡〔1〕,郈氏为之金距。平子怒,益宫于郈氏〔2〕,且让之。故郈昭伯亦怨平子。臧昭伯之从弟会〔3〕,为谗于臧氏,而逃于季氏,臧氏执旃〔4〕。平子怒,拘臧氏老。将禘于襄公,万者二人〔5〕,其众万于季氏。臧孙曰:“此之谓不能庸先君之庙〔6〕。”大夫遂怨平子。公若献弓于公为〔7〕,且与之出射于外,而谋去季氏。公为告公果、公贲〔8〕。公果、公贲使侍人僚柤告公。公寝,将以戈击之〔9〕,乃走。公曰:“执之。”亦无命也。惧而不出,数月不见,公不怒。又使言,公执戈以惧之,乃走。又使言,公曰:“非小人之所及也。”公果自言。公以告臧孙,臧孙以难。告郈孙〔10〕,郈孙以可,劝。告子家懿伯〔11〕,懿伯曰:“谗人以君侥幸,事若不克,君受其名,不可为也。舍民数世,以求克事,不可必也。且政在焉,其难图也。”公退之〔12〕,辞曰:“臣与闻命矣,言若泄,臣不获死。”乃馆于公。
 
【注释】
 
〔1〕介:或云通“芥”,谓洒芥末于鸡翅以迷对方鸡的眼睛。或云披甲。
〔2〕益:侵郈氏宫室以自益。
〔3〕臧昭伯:臧孙赐。会:臧顷伯,昭伯从父昆弟。
〔4〕旃:“之焉”的合词。
〔5〕万:万舞,用于宗庙祭祀,舞者三十六人。
〔6〕庸:酬功。
〔7〕公为:昭公子务人。
〔8〕公果、公贲:均公为之弟。
〔9〕戈:指寝戈,置寝室以防万一者。
〔10〕郈孙:郈昭伯。
〔11〕子家懿伯:子家羁,庄公玄孙。
〔12〕退:使去之。
 
 
【原文】
 
叔孙昭子如阚〔1〕,公居于长府〔2〕。九月戊戌,伐季氏,杀公之于门,遂入之。平子登台而请曰:“君不察臣之罪,使有司讨臣以干戈,臣请待于沂上以察罪〔3〕。”弗许。请囚于费〔4〕,弗许。请以五乘亡,弗许。子家子曰:“君其许之!政自之出久矣,隐民多取食焉〔5〕。为之徒者众矣,日入慝作〔6〕,弗可知也。众怒不可蓄也。蓄而弗治,将蕰。蕰畜,民将生心〔7〕;生心,同求将合。君必悔之。”弗听。郈孙曰:“必杀之。”公使郈孙逆孟懿子〔8〕。叔孙氏之司马鬷戾言于其众曰:“若之何?”莫对。又曰:“我家臣也,不敢知国〔9〕。凡有季氏与无〔10〕,于我孰利?”皆曰:“无季氏,是无叔孙氏也。”鬷戾曰:“然则救诸。”帅徒以往,陷西北隅以入。公徒释甲,执冰而踞〔11〕。遂逐之。孟氏使登西北隅〔12〕,以望季氏。见叔孙氏之旌,以告。孟氏执郈昭伯,杀之于南门之西,遂伐公徒。子家子曰:“诸臣伪劫君者,而负罪以出,君止。意如之事君也〔13〕,不敢不改。”公曰:“余不忍也。”与臧孙如墓谋,遂行。己亥,公孙于齐,次于阳州。齐侯将唁公于平阴〔14〕,公先至于野井。齐侯曰:“寡人之罪也。使有司待于平阴,为近故也。”书曰:“公孙于齐,次于阳州。齐侯唁公于野井。”礼也。将求于人,则先下之,礼之善物也。齐侯曰:“自莒疆以西,请致千社〔15〕,以待君命。寡人将帅敝赋以从执事,唯命是听。君之忧,寡人之忧也。”公喜。子家子曰:“天禄不再,天若胙君,不过周公,以鲁足矣。失鲁,而以千社为臣,谁与之立?且齐君无信,不如早之晋。”弗从。臧昭伯率从者将盟,载书曰:“戮力壹心,好恶同之。信罪之有无〔16〕,缱绻从公〔17〕,无通外内。”以公命示子家子。子家子曰:“如此,吾不可以盟。羁也不佞〔18〕,不能与二三子同心,而以为皆有罪。或欲通外内,且欲去君。二三子好亡而恶定,焉可同也?陷君于难,罪孰大焉?通外内而去君,君将速入,弗通何为?而何守焉?”乃不与盟。
 
【注释】
 
〔1〕阚:鲁邑。在今山东南旺湖中。
〔2〕长府:藏财富的府库。
〔3〕沂上:沂水边。沂水出山东邹县,西流经曲阜合洙水,入于泗水。
〔4〕费:季氏采邑。
〔5〕隐民:穷人。
〔6〕慝:指奸人。
〔7〕生心:生叛离公室之心。
〔8〕孟懿子:仲孙何忌。
〔9〕知:与闻,考虑。
〔10〕凡:要而言之,大概言之。
〔11〕冰:箭筒的筒盖。
〔12〕使:使郈孙。
〔13〕意如:季平子。
〔14〕平阴:在今山东平阴县东北。
〔15〕千社:二万五千户人家。
〔16〕信:明。杜注:“处者有罪,从者无罪。”
〔17〕缱绻:紧附不散。
〔18〕羁:子家懿伯名。
 
 
【原文】
 
昭子自阚归,见平子。平子稽颡〔1〕,曰:“子若我何?”昭子曰:“人谁不死?子以逐君成名,子孙不忘,不亦伤乎!将若子何?”平子曰:“苟使意如得改事君,所谓生死而肉骨也。”昭子从公于齐,与公言。子家子命适公馆者执之。公与昭子言于幄内,曰:“将安众而纳公。”公徒将杀昭子,伏诸道。左师展告公〔2〕,公使昭子自铸归〔3〕。平子有异志〔4〕。冬十月辛酉,昭子齐于其寝,使祝宗祈死,戊辰,卒。左师展将以公乘马而归,公徒执之。
 
壬申,尹文公涉于巩〔5〕,焚东訾,弗克。
 
【注释】
 
〔1〕稽颡:叩首,是凶拜,平子是为了表示为赶走国君而哀戚。
〔2〕展:鲁大夫。
〔3〕铸:在今山东肥城县南。
〔4〕杜注:“不欲复纳公。”
〔5〕尹文公:王子朝党。
 
 
【原文】
 
十一月,宋元公将为公故如晋,梦大子栾即位于庙,己与平公服而相之〔1〕。旦,召六卿。公曰:“寡人不佞,不能事父兄〔2〕,以为二三子忧,寡人之罪也。若以群子之灵,获保首领以没,唯是楄柎所以藉干者〔3〕,请无及先君。”仲幾对曰:“君若以社稷之故,私降昵宴〔4〕,群臣弗敢知。若夫宋国之法,死生之度〔5〕,先君有命矣。群臣以死守之,弗敢失队〔6〕。臣之失职,常刑不赦。臣不忍其死,君命祇辱。”宋公遂行。己亥,卒于曲棘。
 
【注释】
 
〔1〕服:朝服。
〔2〕父兄:杜注:“谓华、向。”
〔3〕楄柎(piánfū):棺中垫尸体的木板。干:骸骨。
〔4〕降昵宴:杜注:“谓损亲近声乐饮食之事。”
〔5〕度:制度。
〔6〕失队:违背。
 
 
【原文】
 
十二月庚辰,齐侯围郓。
 
初,臧昭伯如晋,臧会窃其宝龟偻句〔1〕。以卜为信与僭,僭吉。臧氏老将如晋问〔2〕,会请往。昭伯问家故,尽对。及内子与母弟叔孙,则不对。再三问,不对。归,及郊,会逆,问,又如初。至,次于外而察之,皆无之。执而戮之,逸,奔郈〔3〕。郈鲂假使为贾正焉〔4〕。计于季氏〔5〕。臧氏使五人以戈楯伏诸桐汝之闾〔6〕。会出,逐之,反奔,执诸季氏中门之外。平子怒,曰:“何故以兵入吾门?”拘臧氏老。季、臧有恶。及昭伯从公,平子立臧会。会曰:“偻句不余欺也。”
 
【注释】
 
〔1〕偻句:龟所出地名。或云龟名。
〔2〕问:问昭伯起居。
〔3〕郈:在今山东东平县东南。
〔4〕郈鲂假:郈邑大夫。贾正:管市肆平价的官。
〔5〕计:送账本。
〔6〕桐汝:里名。
 
 
【原文】
 
楚子使薳射城州屈〔1〕,复茄人焉〔2〕。城丘皇〔3〕,迁訾人焉。使熊相禖郭巢,季然郭卷〔4〕。子大叔闻之,曰:“楚王将死矣,使民不安其土,民必忧。忧将及王,弗能久矣。”
 
【注释】
 
〔1〕州屈:在今安徽凤阳县西。
〔2〕茄:淮水边小邑。
〔3〕丘皇:在今河南信阳市。
〔4〕卷:在今河南叶县西南。
 
【翻译】
 
[经]
 
二十五年春,叔孙婼去宋国。
 
夏,叔诣在黄父与晋赵鞅、宋乐大心、卫北宫喜、郑游吉、曹国人、邾国人、滕国人、薛国人、小邾国人相会。
 
有鸜鹆来我国做巢。
 
秋七月上辛,大规模举行雩祭,季辛,又举行雩祭。
 
九月己亥,昭公逊位去齐国,住在阳州,齐景公到野井去慰问他。
 
冬十月戊辰,叔孙婼去世。
 
十一月己亥,宋元公佐在曲棘去世。
 
十二月,齐景公占领郓邑。
 
[传]
 
二十五年春,叔孙婼去宋国聘问。桐门右师乐大心去拜访他,与他交谈,右师看不起宋国的大夫,不尊重司城氏。叔孙婼告诉他的随从说:“右师恐怕要被放逐吧!君子尊重自己,然后才能尊重别人,这就是有礼。现在这位先生看不起自己国家的大夫又不尊重自己的宗族,这是不尊重自己,够得上有礼吗?没有礼必定会被赶走。”宋元公设享礼宴请叔孙婼,赋《新宫》。叔孙婼赋《车辖》。
 
第二天宴会,一起喝酒,很快乐。宋元公让叔孙婼移坐到自己右边,说着说着两个人哭了起来。乐祁任佐礼,退席后告诉别人说:“今年国君与叔孙莫非都要死了吧?我听说,对快乐的事悲哀与对悲哀的事快乐,都是丧失心神。心的精神,就是魂魄。魂魄丧失了,怎么能活得长?”
 
季公若的姐姐是小邾国国君的夫人,生下宋元公夫人。宋元公夫人生了个女儿,许配给季平子。叔孙婼去宋国聘问,同时为季平子迎亲。季公若跟着叔孙婼一起到宋国,对宋元公夫人说不要答应遣嫁,鲁国正准备赶走季平子。宋元公夫人告诉元公,元公又把这事告诉了乐祁。乐祁说:“让他接去。如果真是这样,鲁国国君一定会离开国家。政权在季氏家已经三代了,鲁国国君丢失政权已经四代了。没有人民拥护而能够满足愿望的人,从来没有过。国君因此才镇抚他的人民。《诗》说:‘人民失去了,我心真忧伤。’鲁国国君已经丧失了人民,怎能够满足他的愿望?安心等待上天的安排还不错,有所举措必然自添麻烦。”
 
夏,在黄父相会,是为商议安定王室。赵简子下令诸侯的大夫们,供给周天子粮食,派兵戍守,说:“明年将送天子回都。”子太叔拜见赵简子,赵简子向他询问揖让、周旋的礼。子太叔说:“这是仪式,不是礼。”赵简子说:“请问什么是礼?”子太叔说:“我听先大夫子产说:‘礼,是天的规范,地的准则,人民行动的依据。’天地的规范,而人民就效法它。效法天的明亮星体,依凭地的本性,生出天的六气,使用地的五行。气是五种味道,表现为五种颜色,显示出五种声音,过头了就会昏乱,人民失去本性。因此要通过礼来奉行。制订六畜、五牲、三牺,来奉行五味。制订九文、六采、五章,来奉行五色。制订九歌、八风、七音、六律,来奉行五声。制订君臣、上下的规矩,以效法大地的准则。制订夫妇、内外的规矩,以规范阴阳二物。制订父子、兄弟、姑姊、甥舅、翁婿、姻亲关系,以象征天象星辰。制订国家政令、农工管理、行为规范,以顺从四时。制订刑罚、牢狱,使人民害怕,以象法雷霆闪电的杀戮。制订温和慈祥、恩惠和平的政策,以效法上天的生殖发育。人民有好、恶、喜、怒、哀、乐,这些都从六气而生。因此谨慎地效法,合式地模仿,来制约六志。哀伤便有哭泣,快乐就有歌舞,高兴就有施舍,愤怒就有战斗。高兴从喜好中生出,愤怒从厌恶中生出。因此谨慎地施行令人信服的政令,用祸福赏罚,来制约死生。生,是人们喜好的事。死,是人们厌恶的事。喜好的事,带来欢乐。厌恶的事,带来悲哀。哀乐不失于礼,才能够协和天地的本性,所以能长久。”简子说:“礼的弘大真是到了极点了!”子太叔回答说:“礼,是上下的纲纪,天地的经纬,人民因此而据以生存,所以先王把礼作为首要大事。所以人们能够或委曲求全或率由天性以达到礼,称为成人。弘大,不是很应该的吗?”简子说:“我赵鞅请求终身奉守这些话。”
 
宋乐大心说:“我不供给粮食,我们是周朝的宾客,怎么可以役使宾客呢?”晋士伯说:“从践土会盟以来,宋国哪一次行动不参加,哪一次盟会不参与?盟誓说共同为王室操心,你怎么可以推辞。你奉国君的命令,来会商大事,而宋国背弃盟约,恐怕是不行的吧?”乐大心不敢顶撞,接受了简札而退出。士伯告诉赵简子说:“宋右师乐大心一定会被迫逃亡。接受国君的命令出使,却想背叛盟约侵犯盟主,没有比这更不祥的了。”
 
有鸜鹆来做巢,《春秋》记载,因为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师己说:“怪事啊!我听说文公、成公的时候,童谣说到这事,说:‘鸜啊鹆啊,国君出外真羞恼。鸜鹆的羽毛,国君在远郊,臣子去把骏马交。鸜鹆跳啊跳,国君在乾侯,把裤子短衣来索讨。鸜鹆的故巢。距离真远遥。裯父死辛劳,宋父为此骄。鸜鹆啊鸜鹆,去时欢唱,来时把泪抛。’童谣有这么段话。如今鸜鹆来做巢,祸将降临了吧?”
 
秋天,《春秋》记载两次举行雩祭,是因为旱情严重。
 
起初,季公鸟娶齐鲍文子女为妻,生下甲。公鸟死后,季公若与公思展及公鸟的家臣申夜姑管理他的家政。后来季姒与饔人檀私通,心中害怕公若知道,就让她的婢女打伤自己,把伤痕给秦遄的妻子看,说:“公若想要我侍寝,我不同意他就打我。”又告诉公甫,说:“公思展与申夜姑要挟我。”秦遄的妻子告诉了公之,公之与公甫告诉了季平子。季平子在卞地拘禁了公思展而把申夜姑抓了起来,准备杀死他。公若流泪哀伤,说:“杀了这个人,就等于杀了我。”打算为申夜姑求情。季平子吩咐小吏不让他进门,他一直到中午都没能见到季平子。执行者到季平子这里来接受处决申夜姑的命令,公之让他们赶快行刑。因此公若怨恨平子。
 
季氏与郈氏斗鸡。季氏为自己的鸡披甲,郈氏为自己的鸡安上金属爪子。平子发怒,侵夺郈氏的家宅,并且责骂他。所以郈昭伯也怨恨平子。臧昭伯的从弟臧会,说臧昭伯的坏话,事发后逃到季氏家,臧昭伯从那儿把他抓回来。平子发怒,拘禁臧氏的家宰。将要在襄公庙举行禘祭,跳万舞的只有二人,其余的舞生都到季氏那儿跳万舞去了。臧昭伯说:“这称做使国君不能祭祀先君以酬答先君的功劳。”大夫们由此怨恨平子。公若把弓献给公为,并与他一起出外射箭,商议去除季氏。公为告诉公果、公贲。公果、公贲派侍人僚柤秉告昭公。昭公正在睡觉,听了要用寝戈打他,僚柤逃走。昭公说:“把他抓起来!”却不下达命令。僚柤害怕,躲在家里不出门,几个月不去进见昭公,昭公也不发怒。公果、公贲又派僚柤去对昭公说,昭公用戈威吓他,他就逃走。二人再次派僚柤去说,昭公说:“这不是你小人物能管的事。”公果自己去说。昭公把情况告诉臧昭伯,臧昭伯认为难以成事。又告诉郈昭伯,郈昭伯认为行,怂恿昭公干。昭公告诉子家懿伯,懿伯说:“奸谗小人让君王侥幸行事,事情办不成,君王蒙受恶名,不能这样干。鲁国国君已经好几代没有人民拥护了,想要成功,没有十分把握。再说政权掌握在季氏手中,恐怕难以算计他。”昭公让懿伯退出,懿伯不肯,说:“臣下已听到了命令了,这话如泄漏,臣得不到好死。”于是住在公宫里。
 
叔孙昭子去阚地,昭公住在长府。九月戊戌,昭公攻打季氏,在大门口杀死了公之,于是攻入季氏家。季平子登上家中的平台而请求说:“君王没有审查臣下的罪,就派官员用武力讨伐臣下,臣请求等待在沂水边听从君王审查罪过。”昭公不同意。季平子请求囚禁在费地,昭公不同意。季平子请求带着五辆车流亡国外,昭公还是不同意。子家懿伯说:“君王不如同意他!政令由他那儿发布已经多时了,贫民靠他生活的很多,做他党徒的为数不少。太阳下山后奸人是否发起进攻,无法预料。众人的怒火不能够蓄积。蓄积了而不疏导,会越积越厚。越来越厚的怒火积在一起,人民会生叛离公室之心;生了叛心,就和有同样要求的人聚集在一起。那时,君王一定会后悔。”昭公不听从。郈昭伯说:“一定要杀了季平子。”昭公派郈昭伯去接孟懿子来。叔孙氏的司马鬷戾询问他的手下人说:“怎么办?”众人不吭声。鬷戾又说:“我是家臣,不敢考虑国家大事。要而言之,有季氏和没季氏,什么对我们有利?”大伙儿都说:“没有季氏,就是没有叔孙氏。”鬷戾说:“那么就去救援他吧。”率领兵士前去,攻破了西北角进入季氏宅。昭公的军队脱下衣甲,拿着箭筒盖蹲着,于是鬷戾把他们赶走。孟懿子让郈昭伯登上家中的西北角高处,瞭望季氏宅。郈昭伯见到叔孙氏的旌旗,告诉了孟懿子。孟懿子把郈昭伯抓了起来,杀死在南门的西边,于是攻打昭公的军队。子家懿伯说:“臣子们假装劫持君王,蒙受罪名出逃,君王留下来。季平子事奉君王,就不敢不有所改变。”昭公说:“我无法忍受。”昭公与臧昭伯去墓地商议,于是就离开都城。己亥,昭公逊位到了齐国,住在阳州。齐景公打算到平阴去慰问昭公,昭公先到达野井。齐景公说:“这是寡人的罪过,让官吏在平阴等,是为了就近的缘故。”《春秋》记载说:“昭公逊位到了齐国,住在阳州。齐景公到野井去慰问他。”这是合乎礼的。将要有求于人,就要先行自我谦卑,这是合乎礼的好事。齐景公说:“从莒国边境往西,请奉送给您二万五千户,以听从君王的命令。寡人将率领敝国军队跟从执事,唯命是从。君王的忧患,就是寡人的忧患。”昭公很高兴。子家懿伯说:“上天不会赐给你两份福禄,上天如果保佑君王,也不会超过周公,给你鲁国已经足够了。失去了鲁国,却领受二万五千户人家作为臣子,谁还会帮助你复位?再说齐国国君没有信用,不如早些去晋国。”昭公不肯听从。臧昭伯率领跟随昭公的人将要结盟,盟书上写道:“合力同心,好恶一致。明确有罪无罪,坚决跟随国君,不要与外人交通。”以昭公的名义给子家懿伯看。子家懿伯说:“这样,我不能够参加盟誓。我没有才能,不能够与诸位同心,而认为大家都有罪。我也有可能与国内人通气,并且想要离开君王去谋划。各位喜欢流亡而厌恶安定君位,我怎么能与各位同心呢!使国君陷于危难中,还有比这更大的罪吗?交通内外而离开君王,使君王能快些回国,为什么不做呢?为什么要死守在这里?”于是没有参加盟誓。
 
昭子从阚地回来,去见平子。平子下拜,说:“你要我怎么办?”昭子说:“人有谁不死?你以放逐国君而成名,子孙牢记不忘,不是太伤悲了吗?能要你怎么办?”平子说:“如果能让我改过重新事奉国君,这就是让死人复生让白骨生肉啊。”昭子到齐国去见昭公,与昭公谈季平子的愿望。子家懿伯命令把凡是到昭公公馆的人都抓起来。昭公与昭子在帐幕里说话,昭子说:“将安定大众而接纳君王。”昭公的兵士们打算杀死昭子,埋伏在路旁。左师展报告昭公,昭公让昭子取道铸地回国。季平子改变了主意。冬十月辛酉,昭子在寝室中斋戒,让祝宗为他祈祷让他早些死。戊辰,昭子去世。左师展打算乘上昭公的车子回国,昭公的兵士把他抓了起来。
 
壬申,尹文公从巩邑渡过洛水,焚烧东訾,没能攻下来。
 
十一月,宋元公准备为昭公的事去晋国,梦见太子栾在宗庙中即位为君,自己与平公穿着朝服辅佐他。早晨,召见六卿。宋元公说:“寡人不才,没能事奉好父兄辈,带给各位忧患,这是寡人的罪过。如果能托各位的威灵,得以善终,那些用来盛我骸骨的棺木,希望不要超过先君的规格。”仲幾回答说:“君王如果由于国家的缘故,自己降低饮宴声色的供奉,臣子们不敢干预。至于宋国的法律,死与生的制度,先君已经作了规定了,臣子们用生命来维护它,不敢违背。臣子失职,法律是不会赦免的。臣子不能这样***,只能不奉行君王的命令了。”宋元公于是出发。己亥,死在曲棘。
 
十二月庚辰,齐景公包围郓邑。
 
起初,臧昭伯去晋国,臧会偷了他的宝龟偻句。臧会用龟来占卜选择是讲信义还是不讲信义,结果是不讲信义吉利。臧氏的家宰将去晋国问候臧昭伯,臧会请求代替他前往。到了晋国,昭伯询问家中情况,臧会一一回答。问到妻子与同母弟叔孙,臧会不回答,再三问,臧会还是不说。臧昭伯回国,到郊外,臧会去迎接他。臧昭伯又向臧会发问,臧会还是不说。臧昭伯到了都中,住在外面查访妻子与弟弟有什么不端,发现没什么异常的事。臧昭伯把臧会抓起来要杀他,臧会逃走,跑到郈邑,郈鲂假让他担任贾正。臧会去季平子那儿送账册,臧昭伯派了五个人带着戈和楯埋伏在桐汝的门里等着。等到臧会出来,五人追上去,臧会转身奔逃,在季氏的中门外被逮住。季平子大怒,说:“为什么带着武器进我家门?”把臧氏家臣抓了起来。因此臧氏、季氏关系恶化。到臧昭伯跟随昭公出逃,平子立臧会为臧氏宗长。臧会说:“偻句没有欺骗我。”
 
楚平王派薳射在州屈筑城,让茄人回去居住。在丘皇筑城,把訾地人民迁到那儿。派熊相禖在巢地筑内城,派季然在卷地筑内城。子太叔听说后,说:“楚王将死了。让人民不能安居在自己的土地上,人民一定忧患,忧患将会降临到楚王身上,他活不长了。”
元芳,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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