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公二十一年

【原文】
 
[经]
 
二十有一年春〔1〕,王三月,葬蔡平公。
 
夏,晋侯使士鞅来聘〔2〕。
 
宋华亥、向宁、华定自陈入于宋南里以叛〔3〕。
 
秋七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八月乙亥,叔辄卒〔4〕。
 
冬,蔡侯朱出奔楚〔5〕。
 
公如晋,至河乃复。
 
【注释】
 
〔1〕二十有一年:公元前521年。
〔2〕晋侯:晋顷公。
〔3〕南里:杜注:“宋城内名。”
〔4〕叔辄:叔弓之子伯张。
〔5〕蔡侯朱:平侯子,蔡始即位者,无谥。
 
 
【原文】
 
[传]
 
二十一年春,天王将铸无射〔1〕。泠州鸠曰〔2〕:“王其以心疾死乎?夫乐,天子之职也〔3〕。夫音,乐之舆也;而钟,音之器也。天子省风以作乐〔4〕,器以钟之〔5〕,舆以行之,小者不窕〔6〕,大者不槬〔7〕,则和于物。物和则嘉成〔8〕。故和声入于耳而藏于心,心亿则乐〔9〕。窕则不咸〔10〕,槬则不容,心是以感〔11〕。感实生疾。今钟槬矣,王心弗堪,其能久乎?”
 
【注释】
 
〔1〕天王:周景王。无射:钟名,律中无射,至隋时尚存。
〔2〕泠州鸠:泠,乐官;州鸠,名。
〔3〕职:主。
〔4〕省风:观风俗。
〔5〕钟:聚。以器聚音。
〔6〕窕:谓音细。
〔7〕槬(huá):洪大。
〔8〕嘉成:嘉乐成。
〔9〕亿:安。
〔10〕咸:遍。
〔11〕感:同“憾”,不安。
 
 
【原文】
 
三月,葬蔡平公。蔡大子朱失位,位在卑〔1〕。大夫送葬者归,见昭子〔2〕。昭子问蔡故,以告。昭子叹曰:“蔡其亡乎!若不亡,是君也必不终。《诗》曰:‘不解于位,民之攸塈〔3〕。’今蔡侯始即位,而适卑,身将从之。”
 
【注释】
 
〔1〕杜注:“不在適子位,以长幼齿。”
〔2〕昭子:叔孙婼。
〔3〕所引诗见《诗·大雅·假乐》。解,同“懈”。塈,息。
 
 
【原文】
 
夏,晋士鞅来聘,叔孙为政〔1〕。季孙欲恶诸晋〔2〕,使有司以齐鲍国归费之礼为士鞅。士鞅怒,曰:“鲍国之位下,其国小,而使鞅从其牢礼,是卑敝邑也〔3〕,将复诸寡君。”鲁人恐,加四牢焉,为十一牢。
 
【注释】
 
〔1〕叔孙:叔孙婼。为政:主持接待。
〔2〕恶诸晋:使晋国对叔孙不满。
〔3〕卑:轻视。
 
 
【原文】
 
宋华费遂生华貙、华多僚、华登。貙为少司马,多僚为御士,与貙相恶,乃谮诸公曰:“貙将纳亡人〔1〕。”亟言之。公曰:“司马以吾故亡其良子〔2〕。死亡有命,吾不可以再亡之。”对曰:“君若爱司马,则如亡〔3〕。死如可逃,何远之有?”公惧,使侍人召司马之侍人宜僚,饮之酒而使告司马。司马叹曰:“必多僚也。吾有谗子而弗能杀,吾又不死,抑君有命,可若何?”乃与公谋逐华貙,将使田孟诸而遣之。公饮之酒,厚酬之〔4〕,赐及从者。司马亦如之。张匄尤之〔5〕,曰:“必有故。”使子皮承宜僚以剑而讯之〔6〕。宜僚尽以告。张匄欲杀多僚。子皮曰:“司马老矣,登之谓甚,吾又重之,不如亡也。”五月丙申,子皮将见司马而行,则遇多僚御司马而朝。张匄不胜其怒,遂与子皮、臼任、郑翩杀多僚,劫司马以叛,而召亡人。壬寅,华、向入。乐大心、丰愆、华牼御诸横〔7〕。华氏居卢门,以南里叛。六月庚午,宋城旧鄘及桑林之门而守之〔8〕。
 
【注释】
 
〔1〕亡人:指华亥等。
〔2〕司马:指华费遂。良子:指华登。
〔3〕杜注:“言若爱大司马,则当亡走失国。”
〔4〕厚酬:礼物丰厚。
〔5〕张匄:华臣。尤:怪。
〔6〕子皮:华。
〔7〕横:横城,在宋都商丘西南。
〔8〕旧鄘:故城。桑林:城门名,在都城郊外。
 
 
【原文】
 
秋七月壬午朔,日有食之。公问于梓慎曰:“是何物也〔1〕,祸福何为?”对曰:“二至、二分,日有食之,不为灾。日月之行也,分,同道也〔2〕;至,相过也〔3〕。其他月则为灾。阳不克也,故常为水。”于是叔辄哭日食。昭子曰:“子叔将死,非所哭也。”八月,叔辄卒。
 
【注释】
 
〔1〕何物:何事。
〔2〕同道:古人谓太阳行黄道,月亮行白道,在二分(春分,秋分)时与赤道相交,故称同道。
〔3〕相过:日月所行道,在二至(冬至、夏至)时相交点远赤道,故称相过。
 
 
【原文】
 
冬十月,华登以吴师救华氏。齐乌枝鸣戍宋〔1〕。厨人濮曰〔2〕:“《军志》有之,先人有夺人之心,后人有待其衰。盍及其劳且未定也伐诸!若入而固,则华氏众矣,悔无及也。”从之。丙寅,齐师、宋师败吴师于鸿口〔3〕,获其二帅公子苦雂、偃州员〔4〕。华登帅其余以败宋师。公欲出,厨人濮曰:“吾小人,可藉死而不能送亡〔5〕,君请待之。”乃徇曰:“扬徽者〔6〕,公徒也。”众从之。公自扬门见之〔7〕,下而巡之,曰:“国亡君死,二三子之耻也,岂专孤之罪也?”齐乌枝鸣曰:“用少,莫如齐致死。齐致死,莫如去备〔8〕。彼多兵矣,请皆用剑。”从之。华氏北,复即之〔9〕。厨人濮以裳裹首而荷以走,曰:“得华登矣!”遂败华氏于新里。
 
翟偻新居于新里〔10〕,既战,说甲于公而归〔11〕。华妵居于公里,亦如之。
 
【注释】
 
〔1〕乌枝鸣:齐大夫。
〔2〕厨人濮:宋厨邑大夫濮。
〔3〕鸿口:在今河南虞城县西北。
〔4〕苦雂:雂音箝(qián)。
〔5〕藉死:为某一目的而死。
〔6〕徽:旗帜。
〔7〕扬门:宋都东门。
〔8〕备:防备。
〔9〕即:追击。
〔10〕新里:华氏所取邑。
〔11〕说:同“脱”。
 
 
【原文】
 
十一月癸未,公子城以晋师至〔1〕。曹翰胡会晋荀吴、齐苑何忌、卫公子朝救宋〔2〕。丙戌,与华氏战于赭丘〔3〕。郑翩愿为鹳〔4〕,其御愿为鹅。子禄御公子城〔5〕,庄堇为右。干犫御吕封人华豹〔6〕,张匄为右。相遇,城还。华豹曰:“城也!”城怒而反之。将注〔7〕,豹则关矣〔8〕。曰:“平公之灵尚辅相余〔9〕。”豹射出其间。将注,则又关矣。曰:“不狎〔10〕,鄙。”抽矢。城射之,殪。张匄抽殳而下〔11〕,射之,折股。扶伏而击之〔12〕,折轸。又射之,死。干犫请一矢〔13〕。城曰:“余言女于君。”对曰:“不死伍乘〔14〕,军之大刑也。干刑而从子,君焉用之?子速诸。”乃射之,殪。大败华氏,围诸南里。
 
【注释】
 
〔1〕杜注:“城以前年奔晋,今还就宋。”
〔2〕翰胡:曹大夫。苑何忌:齐大夫。
〔3〕赭丘:在宋都郊外。
〔4〕鹳:与下“鹅”,均为阵名。
〔5〕子禄:即向宜。
〔6〕吕封人华豹:华氏党。吕城在今江苏徐州市北。
〔7〕注:搭箭。
〔8〕关:拉满了弓。
〔9〕平公为公子城之父,故祈之。
〔10〕狎:更。指华豹不给自己回射的机会。
〔11〕殳:兵器,长丈二,为五兵之一。
〔12〕扶伏:同“匍匐”。
〔13〕请一矢:杜注:“求死。”
〔14〕伍乘:同车共伍。
 
 
【原文】
 
华亥搏膺而呼〔1〕,见华,曰:“吾为栾氏矣〔2〕。”曰:“子无我迋〔3〕,不幸而后亡。”使华登如楚乞师。华以车十五乘,徒七十人,犯师而出。食于睢上〔4〕,哭而送之,乃复入。
 
【注释】
 
〔1〕搏膺:捶胸。
〔2〕杜注:“晋栾盈还入,作乱而死,事在襄二十三年。”
〔3〕迋:恐。
〔4〕睢上:睢水边。睢水本出河南,流经安徽,入江苏,于宿迁入泗水,今仅存东部一段。此指商丘附近的睢水。
 
 
【原文】
 
楚薳越帅师将逆华氏。大宰犯谏曰:“诸侯唯宋事其君,今又争国,释君而臣是助〔1〕,无乃不可乎?”王曰:“而告我也后〔2〕,既许之矣。”
 
【注释】
 
〔1〕释君:不管国君。
〔2〕而:同“尔”。
 
 
【原文】
 
蔡侯朱出奔楚。费无极取货于东国〔1〕,而谓蔡人曰:“朱不用命于楚,君王将立东国。若不先从王欲,楚必围蔡。”蔡人惧,出朱而立东国。朱愬于楚,楚子将讨蔡。无极曰:“平侯与楚有盟,故封。其子有二心,故废之。灵王杀隐大子,其子与君同恶〔2〕,德君必甚。又使立之,不亦可乎?用废置在君,蔡无他矣〔3〕。”
 
公如晋,及河。鼓叛晋,晋将伐鲜虞,故辞公。
 
【注释】
 
〔1〕东国:隐太子之子,平侯庐之弟。
〔2〕其子:东国。
〔3〕杜注:“言权在楚,则蔡无他心。”
 
【翻译】
 
[经]
 
二十一年春,周历三月,安葬蔡平侯。
 
夏,晋顷公派士鞅来我国聘问。
 
宋华亥、向宁、华定从陈国进入宋南里发动叛乱。
 
秋七月壬午朔,发生日食。
 
八月乙亥,叔辄去世。
 
冬,蔡侯朱出逃到楚国。
 
昭公去晋国,到了黄河边就回返。
 
[传]
 
二十一年春,周景王打算造口无射大钟。泠州鸠说:“王也许将会发心病死去吧?音乐,是由天子主持的。声音,是音乐的车子;钟,是发音的器具。天子考察风俗以制作音乐,用乐器来聚集它,用声音来表达它。小的乐器声音不过分细巧,大的乐器声音不过分洪亮,这就使万物和谐。万物和谐,美好的音乐就完成了。所以和谐的声音传入耳朵而藏在心里,心中安宁就快乐。过分细巧就传不远,过分洪亮就使人难以容忍,内心因此憾动不安。憾动不安就会生病。如今要造的钟声音过分洪亮,天子的心难以承受,难道能活得长久吗?”
 
三月,安葬蔡平侯。蔡太子朱没排在应站的地位,而位次低下。大夫去送葬的回国,进见昭子。昭子问起蔡国的事,大夫把情况告诉他。昭子叹息说:“蔡国恐怕要灭亡了吧!如果不灭亡,这个国君也一定做不长。《诗》说:‘在他的位上不懈怠,人民因此得休息。’现在蔡侯刚刚即位,就排到下面去,他自己将跟着失去位子。”
 
夏,晋士鞅来我国聘问,叔孙昭子主持接待。季孙想让晋国对叔孙不满,让有关官员用对齐鲍国归还费邑时的礼节来招待士鞅。士鞅发怒,说:“鲍国的地位低下,他的国家小,而让我接受和他一样的牢礼规格,这是轻视敝邑了,我将回国向寡君汇报。”鲁国人恐慌,又增加了四牢,使用了十一牢。
 
宋华费遂生华、华多僚、华登。华官少司马,多僚官御士,与华不和,于是在宋元公面前诬陷他说:“华准备接纳逃亡在外的人。”讲了很多遍。宋元公说:“司马为了我的缘故使他的儿子逃亡在外。死和逃亡都是命中注定的,我不能再使他的另一个儿子逃亡。”华多僚回答说:“君王如果爱司马,那就自己逃亡吧。如果能逃过一死,还计较什么远近?”宋元公害怕,派侍人召见华费遂的侍人宜僚,请他喝酒而让他把赶走华的意思告诉华费遂。华费遂叹息说:“这一定是多僚在作祟。我有奸邪的儿子而无法杀死,我又老而不死,国君有了命令,又能怎么办?”于是与宋元公计议驱逐华,打算在孟诸打猎时让他走。在孟诸,宋元公给华酒喝,赏赐丰厚,还赏赐给跟随他的人。华费遂也是这样。张匄觉得奇怪,说:“一定有原因。”让华把剑加在宜僚的脖子上盘问他,宜僚把事情原原本本交代了出来。张匄想杀死多僚,华说:“父亲老了,华登逃亡已使他伤心,我再加重它,还不如逃走。”五月丙申,华打算去见过华费遂后出走,正碰上多僚为华费遂驾车一起上朝。张匄遏止不住怒气,于是与华、臼任、郑翩杀死多僚,劫持了华费遂发动叛乱,而召回逃亡在外的人。壬寅,华氏、向氏回国。乐大心、丰愆、华牼在横城抵御他们。华氏住在卢门,便领着南里的人叛乱。六月庚午,宋国修缮旧城及桑林门来防守华氏。
 
秋七月壬午朔,发生日食。昭公询问梓慎说:“这是什么事,有什么祸福?”梓慎回答说:“冬至、夏至、春分、秋分,发生日食,不造成灾害。日月的运行,在分日在黄道与赤道相交,在至日远离赤道相交。其他月份就要发生灾害。阳气战不过阴气,所以常常发生水灾。”这时候叔辄为了日食号哭。昭子说:“叔辄快死了,哭不该哭的事。”八月,叔辄去世。
 
冬十月,华登带着吴国军队救援华氏。齐乌枝鸣戍守宋国。厨人濮说:“《军志》上有这样的话,先发制人能够摧毁敌人的士气,后发制人要等待敌人士气衰落。何不趁他们疲劳并且没有安定时进攻他们!如果他们已进入我国稳住阵脚,那么华氏的力量就大了,后悔就来不及了。”宋元公听从了他的建议。丙寅,齐军、宋军在鸿口打败吴军,擒获吴军的两员将帅公子苦雂、偃州员。华登率领剩下的军队打败宋军。宋元公想要逃走,厨人濮说:“我是小人,可以为君王牺牲而不能护送逃亡,君王请等一等。”于是巡行全军说:“挥舞旗帜的,是国君的战士。”众人听从他挥舞着旗帜。宋元公在扬门上见到了,下城巡视,说:“国家灭亡国君死去,这是各位的耻辱,岂独仅仅是孤的罪过呢?”齐乌枝鸣说:“使用少量的兵力最好的办法是一起拼命。一起拼命,最好的办法是撤除防备。他们的武器很多,请让我们都用剑对付他们。”宋元公听从了。华氏败逃,宋军、齐军又追击他们。厨人濮用衣服包裹人头扛着跑,说:“杀了华登了!”于是在新里打败了华氏。
 
翟偻新住在新里,开战后,他脱下衣甲交给宋元公而归附。华妵住在公里,也与翟偻新一样做。
 
十一月癸未,公子城带领晋国军队来到。曹翰胡会合晋荀吴、齐苑何忌、卫公子朝救援宋国。丙戌,与华氏在赭丘交战。郑翩要求组成鹳阵,他的御者要求组成鹅阵。子禄为公子城驾车,庄堇为车右。干犫为吕封人华豹驾车,张匄为车右。两军相遇,公子城撤退。华豹说:“公子城不要走!”公子城大怒回车迎战。公子城将要搭上箭,华豹已经拉满了弓。公子城祷告说:“平公的威灵希望能帮助我。”华豹一箭射了个空。公子城又要搭箭,华豹却又拉满了弓。公子城说:“不让我还手,真不要脸。”华豹就从弓上取下了箭。公子城一箭射去,把华豹射死。张匄抽出了殳下车,公子城射他,射断了他的大腿。张匄爬过来用殳击去,击断了公子城车上的轸木。公子城又射一箭,把张匄射死。干犫请求给他一箭。公子城说:“我为你向国君求情。”干犫回答说:“不和同车共伍的人一起战死,就是犯了军中的大法。犯了法而跟随你,国君怎么用得着我?你快些下手。”公子城于是射他,把他射死。各国联军大败华氏,把华氏包围在南里。
 
华亥捶打着胸口大叫,去见华,说:“我们成了栾氏了。”华说:“你不要用这种话来吓我,即使不幸失败了也不一定灭亡。”派华登去楚国请求出兵支援。华率领十五辆战车、七十个步兵,突围而出。在睢水边吃饭,哭着送走了华登,又重新冲入包围圈中。
 
楚薳越率领军队准备迎接华氏。太宰犯谏阻说:“诸侯只有宋国的臣子还事奉国君,如今又争夺国政,你不管国君而帮助臣子,恐怕不应该吧?”楚平王说:“你对我说得已经晚了,我已经答应他们了。”
 
蔡侯朱出逃到楚国。费无极得到东国的贿赂,而对蔡国人说:“朱不服从楚国,君王将立东国为君。如果不先行顺从君王的愿望,楚国一定会包围蔡国。”蔡国人害怕,赶走了朱而立了东国。朱向楚王控拆,楚平王准备讨伐蔡国。无极说:“平侯与楚国订有盟约,所以封他。他的儿子不忠于楚国,所以废除他。灵王杀死隐太子,他的儿子与君王同仇,对君王一定非常感激。又让他立为君,不也是可以的吗?再说废立的大权握在君王手中,蔡国无能为力了。”
 
昭公去晋国,到达黄河边。鼓国背叛晋国,晋国准备攻打鲜虞,所以辞谢昭公。
元芳,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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