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公三十年

【原文】
 
[经]
 
三十年春〔1〕,王正月,楚子使薳罢来聘〔2〕。
 
夏四月,蔡世子般弑其君固。
 
五月甲午,宋灾。
 
宋伯姬卒〔3〕。
 
天王杀其弟佞夫〔4〕。
 
王子瑕奔晋。
 
秋七月,叔弓如宋〔5〕,葬宋共姬。
 
郑良霄出奔许。自许入于郑。
 
郑人杀良霄。
 
冬十月,葬蔡景公。
 
晋人、齐人、宋人、卫人、郑人、曹人、莒人、邾人、滕人、薛人、杞人、小邾人会于澶渊〔6〕,宋灾故。
 
【注释】
 
〔1〕三十年:公元前543年。
〔2〕楚子:楚郏敖。
〔3〕伯姬:即共姬,共公夫人,平公母。
〔4〕天王:周景王。
〔5〕叔弓:叔老之子,又称子叔敬叔。
〔6〕澶渊:指濮阳县西北之澶渊。
 
 
【原文】
 
[传]
 
三十年春,王正月,楚子使薳罢来聘,通嗣君也。穆叔问:“王子之为政何如〔1〕?”对曰:“吾侪小人,食而听事,犹惧不给命而不免于戾〔2〕,焉与知政?”固问焉,不告。穆叔告大夫曰:“楚令尹将有大事〔3〕,子荡将与焉〔4〕,助之匿其情矣。”
 
【注释】
 
〔1〕王子:王子围,楚令尹。
〔2〕不给命:不足以完成使命。
〔3〕大事:指篡逆。
〔4〕子荡:薳罢字。
 
 
【原文】
 
子产相郑伯以如晋,叔向问郑国之政焉。对曰:“吾得见与否,在此岁也。驷、良方争〔1〕,未知所成〔2〕。若有所成,吾得见,乃可知也。”叔向曰:“不既和矣乎?”对曰:“伯有侈而愎,子晳好在人上,莫能相下也。虽其和也,犹相积恶也,恶至无日矣。”
 
【注释】
 
〔1〕驷、良:驷氏子晳、良氏伯有。
〔2〕成:调和。
 
 
【原文】
 
二月癸未,晋悼夫人食舆人之城杞者〔1〕。绛县人或年长矣,无子,而往与于食。有与疑年〔2〕,使之年。曰:“臣小人也,不知纪年。臣生之年,正月甲子朔,四百有四十五甲子矣〔3〕,其季于今三之一也〔4〕。”吏走问诸朝,师旷曰:“鲁叔仲惠伯会郤成子于承匡之岁也〔5〕。是岁也,狄伐鲁。叔孙庄叔于是乎败狄于咸,获长狄侨如及虺也豹也,而皆以名其子。七十三年矣。”史赵曰:“亥有二首六身,下二如身,是其日数也〔6〕。”士文伯曰:“然则二万六千六百有六旬也。”
 
【注释】
 
〔1〕舆人:役卒。
〔2〕与疑年:怀疑他的年龄。
〔3〕甲子:六十天。
〔4〕其季:其末,其尾数。
〔5〕杜注:在文公十一年。
〔6〕此句诸说纷纭,大致从古篆拆字以言之。其意即言二万六千六百六十日。
 
 
【原文】
 
赵孟问其县大夫,则其属也。召之,而谢过焉,曰:“武不才,任君之大事,以晋国之多虞〔1〕,不能由吾子〔2〕,使吾子辱在泥涂久矣,武之罪也。敢谢不才。”遂仕之,使助为政。辞以老。与之田,使为君复陶〔3〕,以为绛县师〔4〕,而废其舆尉〔5〕。于是,鲁使者在晋,归以语诸大夫。季武子曰:“晋未可媮也〔6〕。有赵孟以为大夫,有伯瑕以为佐〔7〕,有史赵、师旷而咨度焉〔8〕,有叔向、女齐以师保其君。其朝多君子,其庸可媮乎?勉事之而后可。”
 
【注释】
 
〔1〕虞:忧。
〔2〕由:用。
〔3〕复陶:主持免除徭役的事务。
〔4〕县师:主管地区内事务的官。
〔5〕舆尉:主持征发徭役的官。因其让老人任役夫,故罢免他。
〔6〕媮:轻视,怠慢。
〔7〕伯瑕:即士匄,亦即上文的士文伯。
〔8〕咨度:咨询、顾问。
 
 
【原文】
 
夏四月己亥,郑伯及其大夫盟〔1〕。君子是以知郑难之不已也。
 
蔡景侯为大子般娶于楚,通焉。大子弑景侯。
 
【注释】
 
〔1〕杜注:“驷、良争故。”
 
 
【原文】
 
初,王儋季卒〔1〕,其子括将见王,而叹。单公子愆期为灵王御士〔2〕,过诸廷,闻其叹而言曰:“乌乎!必有此夫〔3〕!”入以告王,且曰:“必杀之!不戚而愿大,视躁而足高〔4〕,心在他矣。不杀,必害。”王曰:“童子何知?”及灵王崩,儋括欲立王子佞夫〔5〕,佞夫弗知。戊子,儋括围蔿〔6〕,逐成愆〔7〕。成愆奔平畴〔8〕。五月癸巳,尹言多、刘毅、单蔑、甘过、巩成杀佞夫〔9〕。括、瑕、廖奔晋〔10〕。书曰:“天王杀其弟佞夫。”罪在王也。
 
【注释】
 
〔1〕王儋季:周灵王弟。
〔2〕御士:侍御。
〔3〕必有此夫:杜注:“欲有此朝廷之权。”
〔4〕视躁:言其四处张望。足高:即趾高。
〔5〕佞夫:灵王子,景王弟。
〔6〕蔿:见隐公十一年注。
〔7〕成愆:杜注:“蔿邑大夫。”
〔8〕平畴:周邑,当离洛阳不远。
〔9〕尹言多、刘毅、单蔑、甘过、巩成:五人皆周大夫。
〔10〕瑕、廖:均为周王子。
 
 
【原文】
 
或叫于宋大庙〔1〕,曰:“嘻嘻!出出!”鸟鸣于亳社〔2〕,如曰:“嘻嘻。”甲午,宋大灾。宋伯姬卒,待姆也〔3〕。君子谓:“宋共姬,女而不妇〔4〕。女待人,妇义事也〔5〕。”
 
【注释】
 
〔1〕大庙:即大宫,始封君微子的庙。
〔2〕亳社:宋社名,宋为殷商之后,故建亳社。
〔3〕姆:女师,即保姆。
〔4〕女而不妇:未嫁称女,已嫁称妇。女无保傅不下堂,妇则非。如今伯姬等待保姆来而不出外避火,所以说她“不妇”。
〔5〕义事:便宜行事。
 
 
【原文】
 
六月,郑子产如陈莅盟。归,复命。告大夫曰:“陈,亡国也,不可与也。聚禾粟,缮城郭,恃此二者,而不抚其民。其君弱植〔1〕,公子侈〔2〕,大子卑〔3〕,大夫敖,政多门,以介于大国,能无亡乎?不过十年矣。”
 
【注释】
 
〔1〕弱植:根基不巩固。
〔2〕公子:指公子留。
〔3〕大子:指太子偃师。
 
 
【原文】
 
秋七月,叔弓如宋,葬共姬也。
 
郑伯有耆酒,为窟室〔1〕,而夜饮酒,击钟焉,朝至未已〔2〕。朝者曰:“公焉在〔3〕?”其人曰:“吾公在壑谷。”皆自朝布路而罢〔4〕。既而朝〔5〕,则又将使子晳如楚,归而饮酒。庚子,子晳以驷氏之甲伐而焚之。伯有奔雍梁〔6〕,醒而后知之,遂奔许。大夫聚谋。子皮曰:“《仲虺之志》云〔7〕:‘乱者取之,亡者侮之。’推亡固存,国之利也。罕、驷、丰同生〔8〕,伯有汰侈,故不免。”
 
【注释】
 
〔1〕窟室:地下室。
〔2〕朝:早朝。此指大夫朝卿。
〔3〕公:伯有。
〔4〕布路:分散。
〔5〕朝:此指伯有与大夫一起朝见国君。
〔6〕雍梁:在今河南新郑市西南。
〔7〕仲虺:汤左相,下引语,前宣公十二年传引作“取乱侮亡”。
〔8〕罕、驷、丰:子皮、子晳、公孙段,三家本同母兄弟。
 
 
【原文】
 
人谓子产就直助彊〔1〕,子产曰:“岂为我徒〔2〕?国之祸难,谁知所敝〔3〕?或主彊直,难乃不生。姑成吾所〔4〕。”辛丑,子产敛伯有氏之死者而殡之,不及谋而遂行。印段从之。子皮止之。众曰:“人不我顺,何止焉?”子皮曰:“夫子礼于死者,况生者乎?”遂自止之〔5〕。壬寅,子产入。癸卯,子石入〔6〕。皆受盟于子晳氏。
 
【注释】
 
〔1〕就直助彊:谓站在理直的一边,帮助强者。指子晳一方。
〔2〕徒:党。
〔3〕敝:止。
〔4〕成:定。所:处,地位。
〔5〕止之:指止子产。
〔6〕子石:印段。
 
 
【原文】
 
乙巳,郑伯及其大夫盟于大宫〔1〕。盟国人于师之梁之外。伯有闻郑人之盟己也怒,闻子皮之甲不与攻己也喜,曰:“子皮与我矣。”癸丑,晨,自墓门之渎入〔2〕,因马师颉介于襄库〔3〕,以伐旧北门。驷带率国人以伐之〔4〕。皆召子产。子产曰:“兄弟而及此,吾从天所与。”伯有死于羊肆,子产襚之〔5〕,枕之股而哭之,敛而殡诸伯有之臣在市侧者。既而葬诸斗城〔6〕。子驷氏欲攻子产〔7〕,子皮怒之曰:“礼,国之干也,杀有礼,祸莫大焉。”乃止。
 
【注释】
 
〔1〕大宫:太庙,郑始封君桓叔之庙。
〔2〕墓门:杜注云郑城门。渎:出水洞。
〔3〕马师颉:子羽孙,郑大夫。襄库:放衣甲的仓库。
〔4〕驷带:子西之子,子晳的宗主。
〔5〕襚:为死者穿衣入殓。
〔6〕斗城:在今河南通许县东北。
〔7〕子驷氏:即驷氏。
 
 
【原文】
 
于是游吉如晋还,闻难不入,复命于介〔1〕,八月甲子,奔晋。驷带追之,及酸枣〔2〕。与子上盟〔3〕,用两珪质于河。使公孙肸入盟大夫〔4〕。己巳,复归。书曰:“郑人杀良霄。”不称大夫,言自外入也。
 
【注释】
 
〔1〕介:游吉的副手。
〔2〕酸枣:在今河南延津县西南。
〔3〕子上:即驷带。
〔4〕公孙肸:当为游吉从人。
 
 
【原文】
 
于子蟜之卒也〔1〕,将葬,公孙挥与裨灶晨会事焉。过伯有氏,其门上生莠〔2〕。子羽曰:“其莠犹在乎?”于是岁在降娄〔3〕,降娄中而旦〔4〕。裨灶指之曰:“犹可以终岁〔5〕,岁不及此次也已。”及其亡也,岁在娵訾之口〔6〕。其明年,乃及降娄。
 
【注释】
 
〔1〕子蟜:公孙虿。襄公十九年卒。
〔2〕莠:草名,俗称狗尾巴草。
〔3〕降娄:岁星运行的十二次之一。
〔4〕中而旦:季夏,相当周历八月,时降娄在中天而天刚亮。
〔5〕终岁:岁星走完一周。
〔6〕娵訾:降娄前一次。
 
 
【原文】
 
仆展从伯有〔1〕,与之皆死。羽颉出奔晋〔2〕,为任大夫〔3〕。鸡泽之会〔4〕,郑乐成奔楚,遂适晋。羽颉因之,与之比〔5〕,而事赵文子,言伐郑之说焉。以宋之盟故,不可。子皮以公孙鉏为马师〔6〕。
 
【注释】
 
〔1〕仆展:郑大夫,伯有党。
〔2〕羽颉:即马师颉,马师为官名。
〔3〕任:晋邑,在今河北任县东南。
〔4〕鸡泽之会:在襄公三年。
〔5〕比:朋比。
〔6〕公孙鉏:子罕之子。
 
 
【原文】
 
楚公子围杀大司马蔿掩而取其室。申无宇曰〔1〕:“王子必不免〔2〕。善人,国之主也。王子相楚国,将善是封殖〔3〕,而虐之,是祸国也。且司马,令尹之偏〔4〕,而王之四体也。绝民之主,去身之偏,艾王之体〔5〕,以祸其国,无不祥大焉〔6〕!何以得免?”
 
【注释】
 
〔1〕申无宇:芋尹无宇,楚臣。
〔2〕王子:指公子围。楚自称王,宗室则为王子、王孙。
〔3〕封殖:培养。
〔4〕偏:佐。此以身体做比喻,谓是令尹的半身。
〔5〕艾:同“刈”,斩除。
〔6〕无:语首助词,无义。
 
 
【原文】
 
为宋灾故,诸侯之大夫会,以谋归宋财〔1〕。冬十月,叔孙豹会晋赵武、齐公孙虿、宋向戌、卫北宫佗、郑罕虎及小邾之大夫〔2〕,会于澶渊。既而无归于宋,故不书其人。君子曰:“信其不可不慎乎!澶渊之会,卿不书,不信也。夫诸侯之上卿,会而不信,宠名皆弃〔3〕,不信之不可也如是!《诗》曰:‘文王陟降,在帝左右〔4〕。’信之谓也。又曰:‘淑慎尔止,无载尔伪〔5〕。’不信之谓也。”书曰“某人某人会于澶渊,宋灾故”,尤之也。不书鲁大夫,讳之也。
 
【注释】
 
〔1〕归:同“馈”,赠送。
〔2〕北宫佗:北宫括之子。
〔3〕宠名:尊贵的名字。因与会者地位很高。
〔4〕所引诗见《诗·大雅·文王》。陟,登,升。
〔5〕所引诗为逸诗。淑,善。止,举止。载,行为。
 
 
【原文】
 
郑子皮授子产政,辞曰:“国小而偪〔1〕,族大宠多〔2〕,不可为也〔3〕。”子皮曰:“虎帅以听〔4〕,谁敢犯子?子善相之,国无小,小能事大,国乃宽〔5〕。”
 
【注释】
 
〔1〕偪:处在大国之间。
〔2〕族:公族。
〔3〕不可为:即不可治。
〔4〕虎:子皮名罕虎。
〔5〕宽:对上“偪”而言,谓能宽舒缓和。
 
 
【原文】
 
子产为政,有事伯石〔1〕,赂与之邑。子大叔曰〔2〕:“国,皆其国也。奚独赂焉?”子产曰:“无欲实难。皆得其欲,以从其事,而要其成〔3〕,非我有成,其在人乎?何爱于邑〔4〕,邑将焉往?”子大叔曰:“若四国何〔5〕?”子产曰:“非相违也〔6〕,而相从也,四国何尤焉〔7〕?《郑书》有之曰〔8〕:‘安定国家,必大焉先〔9〕。’姑先安大,以待其所归。”既,伯石惧而归邑,卒与之。伯有既死,使大史命伯石为卿,辞。大史退,则请命焉。复命之,又辞。如是三,乃受策入拜。子产是以恶其为人也,使次己位〔10〕。
 
【注释】
 
〔1〕伯石:公孙段,一字子石。
〔2〕子大叔:即游吉。
〔3〕要:取,求。
〔4〕爱:惜。
〔5〕四国:四方的邻国。子太叔怕邻国有议论。
〔6〕非相违:不是使国家分裂。
〔7〕尤:见怪。
〔8〕郑书:郑国史籍。
〔9〕大:大族。
〔10〕杜注云子产恶其为人,但又怕他作乱,所以对他宠遇。
 
 
【原文】
 
子产使都鄙有章〔1〕,上下有服〔2〕,田有封洫〔3〕,庐井有伍〔4〕。大人之忠俭者〔5〕,从而与之;泰侈者〔6〕,因而毙之。
 
【注释】
 
〔1〕都鄙:城市与边鄙。章:规章。
〔2〕服:制度。
〔3〕封:疆界。洫:沟渠。
〔4〕庐井:指村落、房舍与水井。伍:布置、安排。
〔5〕大人:大夫。
〔6〕泰侈:即“汰侈”。
 
 
【原文】
 
丰卷将祭〔1〕,请田焉。弗许,曰:“唯君用鲜,众给而已〔2〕。”子张怒,退而征役〔3〕。子产奔晋,子皮止之而逐丰卷。丰卷奔晋。子产请其田里,三年而复之,反其田里及其入焉。
 
【注释】
 
〔1〕丰卷:郑大夫,字子张。
〔2〕给:一般的供应。
〔3〕征役:招集兵卒。
 
 
【原文】
 
从政一年,舆人诵之〔1〕,曰:“取我衣冠而褚之〔2〕,取我田畴而伍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及三年,又诵之,曰:“我有子弟,子产诲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3〕。子产而死,谁其嗣之?”
 
【注释】
 
〔1〕舆人:众人。
〔2〕褚:同“贮”,收藏。这里有没收意。
〔3〕殖:增产,蕃殖。
 
【翻译】
 
[经]
 
三十年春,周历正月,楚郏敖派薳罢来我国聘问。
 
夏四月,蔡太子般杀死他的国君固。
 
五月甲午,宋国发生火灾。
 
宋共姬去世。
 
周景王杀死他的弟弟佞夫。
 
王子瑕逃亡到晋国。
 
秋七月,叔弓去宋国,参加宋共姬葬礼。
 
郑良霄出逃到许国。从许国回到郑国。
 
郑国人杀死良霄。
 
冬十月,安葬蔡景侯。
 
晋国人、齐国人、宋国人、卫国人、郑国人、曹国人、莒国人、邾国人、滕国人、薛国人、杞国人、小邾国人在澶渊相会,是为了宋国发生火灾的缘故。
 
[传]
 
三十年春,周历正月,楚郏敖派薳罢来我国聘问,是为新立的国君通好。穆叔问他:“王子围处理政务怎么样?”薳罢回答说:“我辈小人,吃饭听从派遣,还怕难以完成使命而不免于罪,哪里能参与政务呢?”再三问他,他不回答。穆叔告诉大夫们说:“楚国的令尹将要有大举措,薳罢将参与行动,所以他帮着掩饰内情。”
 
子产辅相郑简公到晋国去,叔向向他询问郑国的政务。子产回答说:“我能判断清楚与否,就在今年了。子晳、伯有两家正在争斗,不知用什么方法才能调和。如果有所调和,我能由此判断,才能知道。”叔向说:“不是已经讲和了吗?”子产回答说:“伯有奢侈而刚愎,子晳喜欢陵驾在别人头上,不能够低首服气。虽然他们已经讲和,但就如同把憎恶积聚起来,爆发的日子不远了。”
 
二月癸未,晋悼夫人赐给参加修筑杞国城墙的役夫酒饭。绛县人中有个人年纪已经很大了,没有儿子,只好自己去修城,也参加了酒席。有人怀疑他的年龄,问他岁数。他说:“下臣是小人,不知道记下年龄。下臣出身的那年,正月甲子是朔日,到现在已经过了四百四十五个甲子了,剩下的日子到今天过了三分之一甲子。”官吏到朝廷来询问,师旷说:“是鲁叔仲惠伯在承匡会见郤成子的那一年。这一年,狄人攻打鲁国。叔孙庄叔在那时在咸地打败了狄人,俘获了长狄侨如和虺、豹,都用俘虏的名字来命名他儿子。到现在七十三年了。”史赵说:“亥字是‘二’字头‘六’字身,把‘二’移到身上,就是他活的日数。”士文伯说:“这么说他生下二万六千六百六十天了。”
 
赵孟问绛县的大夫,原来老人正是他的下属。赵孟召见老人,向他道歉,说:“我没有才能,担负国君委任的重职,由于晋国多忧患,没能任用您,使您屈在下位很久了,这是我的罪过。谨此向您道歉。”于是就任命他官职,让他辅助自己执政。老人以年老为理由推辞了。赵孟给他田地,让他为国君主持免除徭役的事务,担任绛邑的县师,并且罢免了绛县的舆尉。这时候,鲁国的使者在晋国,回国后把这事告诉大夫们。季武子说:“晋国不能够轻视啊。他们有赵孟为执政,有伯瑕为辅佐,有史赵、师旷供咨询,有叔向、女齐为国君的师傅。他们朝廷上君子很多,怎能轻视呢?努力事奉他们然后才行。”
 
夏四月己亥,郑简公与他的大夫订立盟约。君子因此而知道郑国的祸难还没到终止的时候。
 
蔡景侯为太子娶楚国女子为妻,又和楚女私通。太子杀死景侯。
 
起初,周灵王的弟弟儋季去世,他的儿子儋括将要进见灵王,却叹息。单公子愆期任灵王的侍御,从朝廷经过,听到儋括叹息并说:“啊!我一定要掌握朝政!”愆期进内告诉灵王,并说:“你一定要杀了他!他父亲死了不哀伤而愿望宏大,眼朝上看而脚抬得很高,心在其他地方了。不杀死他,必然造成危害。”灵王说:“小孩子知道什么?”到周灵王去世,儋括想立王子佞夫为君,佞夫自己并不知道。戊子,儋括包围蔿地,赶走了成愆。成愆逃往平畴。五月癸巳,尹言多、刘毅、单蔑、甘过、巩成杀死佞夫。括、瑕、廖逃往晋国。《春秋》记载说:“周景王杀死他的弟弟佞夫。”这是说罪责在于周王。
 
宋太庙中有个声音大声呼叫着,声音如同“嘻嘻!出出”,鸟在亳社鸣叫,叫声如同“嘻嘻”。甲午,宋国发生大规模火灾。宋共姬死去,她是因为等待保姆而不避火被烧死的。君子说:“宋共姬奉行的是闺女的道德规范而不是已嫁妇女的规范。闺女应该等待保姆出门,已嫁妇女则可以随机应变。”
 
六月,郑子产到陈国去参加盟会。回国,复命。他告诉大夫们说:“陈国,是将要灭亡的国家,不可与它交好。他们囤积粮食,修缮城墙,凭仗这两点,却不安抚人民。他们的国君根基浅薄,公子奢侈,太子卑微,大夫傲慢,政出多门,在这种情况下处在大国中间,能不灭亡吗?要不了十年了。”
 
秋七月,叔弓去宋国,是去参加共姬的葬礼。
 
郑伯有嗜好饮酒,他造了间地下室,整夜饮酒,敲钟奏乐,到早朝时还没喝完。朝见的人问:“主公在哪里?”伯有的手下人回答说:“我们主公在山沟谷地里。”大夫们都分散回去。不久后朝见郑简公,伯有又要派子晳出使楚国,回家后又喝酒。庚子,子晳率领驷氏家族的甲士攻打伯有家,把他家放火烧了。伯有逃亡到雍梁,酒醒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逃到许国。大夫们聚集在一起商议。子皮说:“《仲虺之志》说:‘发生动乱的就攻取它,灭亡的就欺侮它。’摧毁灭亡的巩固存在的,是对国家有利的事。罕氏、驷氏、丰氏本来是同母兄弟,伯有骄傲奢侈,所以不能免于祸难。”
 
有人对子产说应当站在理直的一边帮助强者,子产说:“他们难道与我是同党?国家的祸难,谁知道如何结束?如果执政的人强直,祸难就不会发生。我姑且保持自己的立场。”辛丑,子产收敛伯有家死者的尸体加以殡敛,不与大夫们商量就离开都城。印段跟随着他。子皮劝阻子产。众人说:“他不顺服我们,劝阻他干什么?”子皮说:“这位对死去的人尚且有礼,何况对活着的人呢?”于是亲自前去劝阻子产。壬寅,子产进入国都。癸卯,印段进入国都。两个人都在子晳家与大夫们订立盟约。
 
乙巳,郑简公在太庙与大夫们订立盟约,在师之梁门外与国人订立盟约。伯有听说郑国人为他的事设盟后十分愤怒,听说子皮的甲士没参加攻打自己后很高兴,说:“子皮站在我一边。”癸丑,清晨,伯有从墓门的出水洞潜入城,通过马师颉从襄库取得衣甲装备,率领兵士攻打旧北门。驷带率领国人去攻打伯有。双方都派人召请子产。子产说:“兄弟而到了这样的地步,我服从上天保佑的一方。”伯有死在卖羊的市上,子产给他的尸体穿上衣服,枕着他大腿哭泣,收敛入棺停放在市侧伯有家臣的家里,不久又把伯有安葬在斗城。驷氏想攻打子产,子皮对此发怒说:“礼,是国家的主干。杀死有礼的人,还有比这更大的祸吗?”驷氏这才停止了行动。
 
这时候游吉出使晋国回来,听说国内发生动乱便不入境,向副手复命,在八月甲子,逃往晋国。驷带追赶他,在酸枣赶上了。游吉与驷带设立盟誓,沉了两件玉珪到河里作为证见。游吉派公孙肸入都与大夫们订立盟约。己巳,游吉回到国内。《春秋》记载说:“郑国人杀死良霄。”不称他为大夫,是说伯有从国外进来,已不是大夫身份。
 
在子蟜去世的时候,将要安葬,公孙挥与裨灶清晨去子蟜家会商丧事。经过伯有家,见他家门上长了莠草。公孙挥说:“这棵莠草还能存在多久?”这时岁星在降娄,降娄星在天快亮时正挂在天中央。裨灶指着降娄星说:“还可以让岁星绕行一周,但到不了岁星再到这星的位置了。”到伯有被杀时,岁星正在娵訾星口上。到明年,岁星到达降娄。
 
仆展跟从伯有,与他一起战死。羽颉逃亡到晋国,担任任邑的大夫。鸡泽那次会见,郑乐成逃往楚国,又去了晋国。羽颉靠着他,与他勾结,一起事奉赵文子,提出攻打郑国的建议。因为有在宋国的盟誓的制约,赵文子没有采纳。子皮让公孙鉏担任马师。
 
楚公子围杀死大司马蔿掩而占有了他的家财。申无宇说:“公子围一定不能免于祸难。善人是国家的主干。公子围执掌楚国的政事,应该培养善人,他却残杀善人,这是祸害国家。再说司马犹如令尹的半边身子,又如同君王的四肢。杀死国家的主干,去掉身子的一半,斩除君王的四肢,这样祸害国家,这真是极大的不祥!他怎能免于祸难?”
 
因为宋国遭受火灾的缘故,诸侯的大夫们相会,以商议资助宋国财物。冬十月,叔孙豹会合晋赵武、齐公孙虿、宋向戌、卫北宫佗、郑罕虎及小邾的大夫,在澶渊相会。事后没有赠送财物给宋国,所以《春秋》没有记载参加会议的人名。君子说:“信用难道能不谨慎对待吗!澶渊会议,不记载卿的名字,就是因为不守信用。诸侯的上卿,会见了又不讲信用,全都丢弃了尊贵的姓名,不守信用就是这样的不可以啊!《诗》说:‘文王上升或下降,他总是在天帝的身旁。’这说的就是讲信用。又说:‘好好地小心谨慎你的举止,不要做出虚伪事。’这是说不守信用。”《春秋》记载说“某人某人在澶渊相会,是为了宋国遭受火灾的缘故”,这是表示责备。不记载鲁大夫,是避讳。
 
郑子皮把政权授给子产,子产推辞说:“国家小而处在大国的逼迫中,公族庞大,受宠爱的人很多,没法治理好。”子皮说:“我带领大伙儿听你的,谁敢违抗你?你好好地治理,国家不在于小,小国能事奉大国,国家就能宽舒缓和。”
 
子产处理政务,有政事需要伯石去办,赠送给他城邑。游吉说:“国家是所有郑国人的国家,为什么特别给他城邑?”子产说:“一个人没有欲望实在是很难的。我现在就是要使他们的欲望得到满足,好让他们为国家办事,而以此要求他们把事办得圆满。只要办成事还不是由于我才办成的,何尝是由于别人呢?干吗要爱惜城邑,城邑会跑到哪里去呢?”游吉说:“如果四方邻国议论怎么办?”子产说:“我这样做不是使国家分裂,而是使国家和合,四方邻国能责备我什么呢?《郑书》有这样的话:‘安定国家,一定要优先考虑大族。’姑且先安定大族,以观其结果。”不久,伯石害怕,交出城邑,子产最终还是给了他。伯有死后,子产让太史去命令伯石为卿。伯石推辞。太史退出,伯石又请求太史重新发布命令。太史又宣读命令,伯石再次推辞。这样三次,伯石才接受了策命入朝拜谢。子产因此而憎恶伯石的为人,但又无法,只好让他居于仅次自己的地位。
 
子产让城市与边境的一切事物都有规章,上下尊卑有一定的制度,田地有疆界与沟渠,村落房舍与水井有合理的安排。大夫中忠诚俭朴的,听从并亲近他;骄傲奢侈的,因此而惩罚他。
 
丰卷将要祭祀,请求让他打猎取得祭品。子产不同意,说:“只有国君在祭祀时才用新杀的动物,一般人只要普通的祭品齐备就行了。”丰卷发怒,退出后就招集兵卒。子产要逃往晋国,子皮阻止他,而放逐丰卷,丰卷逃往晋国。子产请求不要没收丰卷的田地住宅,三年后让他回国,把田地住宅归还给他,连三年的收入也给了他。
 
子产参与政事一年,人们念诵说:“他拿走我的衣冠藏起来,把我的田地重安排。谁去杀子产,我不跟上那才怪!”到了三年,人们又念诵说:“我有子弟,子产教导他们。我有田地,子产使它繁盛。要是子产死了,哪儿再去找这样一位执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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