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公二十七年
【原文】
[经]
二十有七年春〔1〕,齐侯使庆封来聘〔2〕。
夏,叔孙豹会晋赵武、楚屈建、蔡公孙归生、卫石恶、陈孔奂、郑良霄、许人、曹人于宋〔3〕。
卫杀其大夫宁喜。
卫侯之弟鱄出奔晋〔4〕。
秋七月辛巳,豹及诸侯之大夫盟于宋。
冬十有二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注释】
〔1〕二十有七年:公元前546年。
〔2〕齐侯:齐景公。
〔3〕杜注谓与会者有十四国,齐、秦不交相见,邾、滕为私属,故不与盟。宋为主人,当与盟。
〔4〕卫侯:卫献公。
【原文】
[传]
二十七年春,胥梁带使诸丧邑者,具车徒以受地,必周〔1〕。使乌馀具车徒以受封。乌馀以其众出,使诸侯伪效乌馀之封者〔2〕,而遂执之,尽获之〔3〕。皆取其邑而归诸侯,诸侯是以睦于晋。
【注释】
〔1〕周:保密。
〔2〕效:致。
〔3〕尽获之:杜注谓:“皆获其徒众。”
【原文】
齐庆封来聘,其车美。孟孙谓叔孙曰:“庆季之车〔1〕,不亦美乎?”叔孙曰:“豹闻之:‘服美不称〔2〕,必以恶终。’美车何为?”叔孙与庆封食,不敬。为赋《相鼠》〔3〕,亦不知也。
【注释】
〔1〕庆季:庆封排行最幼,故称。
〔2〕服:服用之物,如衣饰、车马等。
〔3〕相鼠:《诗·鄘风》篇名。叔孙取其中“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等句讽刺庆封。
【原文】
卫宁喜专,公患之。公孙免馀请杀之〔1〕。公曰:“微宁子不及此,吾与之言矣。事未可知,只成恶名,止也。”对曰:“臣杀之,君勿与知。”乃与公孙无地、公孙臣谋,使攻宁氏。弗克,皆死。公曰:“臣也无罪,父子死余矣〔2〕。”夏,免馀复攻宁氏,杀宁喜及右宰穀,尸诸朝。石恶将会宋之盟,受命而出。衣其尸,枕之股而哭之。欲敛以亡〔3〕,惧不免,且曰:“受命矣。”乃行。
【注释】
〔1〕公孙免馀:卫大夫。
〔2〕父子:公孙臣之父在卫献公出奔时被孙氏杀死。
〔3〕敛:敛尸入棺。
【原文】
子鲜曰:“逐我者出〔1〕,纳我者死,赏罚无章,何以沮劝〔2〕?君失其信,而国无刑,不亦难乎!且鱄实使之。”遂出奔晋。公使止之,不可。及河,又使止之。止使者而盟于河,托于木门〔3〕,不乡卫国而坐。木门大夫劝之仕,不可,曰:“仕而废其事,罪也。从之,昭吾所以出也〔4〕。将谁愬乎?吾不可以立于人之朝矣。”终身不仕。公丧之如税服终身〔5〕。
【注释】
〔1〕逐我者:指孙林父。
〔2〕沮:止。劝:劝勉。
〔3〕托:托身,寄寓。木门:不详。或谓在河北河间市西北。
〔4〕昭吾所以出:谓使卫献公使自己出逃的罪彰明于世。
〔5〕税服:繐服,丧服的一种,服期为五月。子鲜死,献公旋亦亡,故云服终身。
【原文】
公与免馀邑六十,辞曰:“唯卿备百邑,臣六十矣,下有上禄〔1〕,乱也。臣弗敢闻。且宁子唯多邑,故死。臣惧死之速及也。”公固与之,受其半。以为少师。公使为卿,辞曰:“大叔仪不贰,能赞大事〔2〕,君其命之!”乃使文子为卿〔3〕。
【注释】
〔1〕下:公孙免馀为大夫。
〔2〕赞:佐,助。
〔3〕文子:即太叔仪。
【原文】
宋向戌善于赵文子,又善于令尹子木,欲弭诸侯之兵以为名。如晋,告赵孟。赵孟谋于诸大夫,韩宣子曰:“兵,民之残也〔1〕,财用之蠹〔2〕,小国之大灾也。将或弭之,虽曰不可,必将许之。弗许,楚将许之,以召诸侯,则我失为盟主矣。”晋人许之。如楚,楚亦许之。如齐,齐人难之。陈文子曰:“晋、楚许之,我焉得已。且人曰弭兵,而我弗许,则固携吾民矣〔3〕,将焉用之?”齐人许之。告于秦,秦亦许之。皆告于小国,为会于宋。
【注释】
〔1〕民之残:残害人民。
〔2〕蠹:木中虫。此指耗费。
〔3〕携:叛离。
【原文】
五月甲辰,晋赵武至于宋。丙午,郑良霄至。六月丁未朔,宋人享赵文子,叔向为介〔1〕。司马置折俎〔2〕,礼也。仲尼使举是礼也〔3〕,以为多文辞〔4〕。戊申,叔孙豹、齐庆封、陈须无、卫石恶至。甲寅,晋荀盈从赵武至。丙辰,邾悼公至。壬戌,楚公子黑肱先至,成言于晋〔5〕。丁卯,宋向戌如陈,从子木成言于楚。戊辰,滕成公至。子木谓向戌:“请晋、楚之从交相见也。”庚午,向戌复于赵孟。赵孟曰:“晋、楚、齐、秦,匹也。晋之不能于齐,犹楚之不能于秦也。楚君若能使秦君辱于敝邑,寡君敢不固请于齐?”壬申,左师复言于子木。子木使驲谒诸王。王曰:“释齐、秦,他国请相见也。”秋七月戊寅,左师至。是夜也,赵孟及子晳盟〔6〕,以齐言〔7〕。庚辰,子木至自陈。陈孔奂、蔡公孙归生至。曹、许之大夫皆至。以藩为军〔8〕,晋、楚各处其偏。伯夙谓赵孟曰〔9〕:“楚氛甚恶,惧难。”赵孟曰:“吾左还,入于宋,若我何?”
【注释】
〔1〕介:宾之副。
〔2〕折俎:将牲体斩成一节一段,置于俎中。是宴会所献食品。
〔3〕举:记录。
〔4〕多文辞:宾主间文辞过分。
〔5〕成言:约定。
〔6〕子晳:公子黑肱。
〔7〕齐言:统一口径。
〔8〕藩:藩篱,篱笆。
〔9〕伯夙:晋大夫,杜预谓即荀盈。
【原文】
辛巳,将盟于宋西门之外,楚人衷甲〔1〕。伯州犁曰:“合诸侯之师,以为不信,无乃不可乎?夫诸侯望信于楚,是以来服。若不信,是弃其所以服诸侯也。”固请释甲。子木曰:“晋、楚无信久矣,事利而已。苟得志焉,焉用有信?”大宰退〔2〕,告人曰:“令尹将死矣,不及三年。求逞志而弃信〔3〕,志将逞乎?志以发言,言以出信,信以立志,参以定之〔4〕。信亡,何以及三?”赵孟患楚衷甲,以告叔向。叔向曰:“何害也。匹夫一为不信,犹不可,单毙其死〔5〕。若合诸侯之卿,以为不信,必不捷矣〔6〕。食言者不病〔7〕,非子之患也。夫以信召人,而以僭济之〔8〕,必莫之与也,安能害我?且吾因宋以守病,则夫能致死〔9〕。与宋致死,虽倍楚可也。子何惧焉?又不及是。曰‘弭兵’以召诸侯,而称兵以害我〔10〕,吾庸多矣〔11〕,非所患也。”
【注释】
〔1〕衷甲:衣内穿甲。
〔2〕大宰:太宰,指伯州犁。
〔3〕志:志向。
〔4〕参:三者。指言、信、志。
〔5〕单:殚,尽。毙:倒地。此句言全都不得善终。
〔6〕捷:胜,成功。
〔7〕不病:不足以对人造成危害。
〔8〕僭:假,不信。济:利用。
〔9〕夫:人人。
〔10〕称:举。
〔11〕庸:用。
【原文】
季武子使谓叔孙以公命,曰:“视邾、滕〔1〕。”既而齐人请邾,宋人请滕,皆不与盟。叔孙曰:“邾、滕,人之私也〔2〕。我,列国也,何故视之?宋、卫,吾匹也。”乃盟。故不书其族,言违命也。
【注释】
〔1〕视:同等。
〔2〕私:私属。
【原文】
晋、楚争先〔1〕。晋人曰:“晋固为诸侯盟主,未有先晋者也。”楚人曰:“子言晋、楚匹也,若晋常先,是楚弱也。且晋、楚狎主诸侯之盟也久矣〔2〕,岂专在晋?”叔向谓赵孟曰:“诸侯归晋之德只〔3〕,非归其尸盟也〔4〕。子务德,无争先!且诸侯盟,小国固必有尸盟者,楚为晋细〔5〕,不亦可乎?”乃先楚人。书先晋,晋有信也。
【注释】
〔1〕争先:争先歃盟。
〔2〕狎:更,交换。
〔3〕只:语末词,无义。
〔4〕尸:主。
〔5〕楚为晋细:楚作为晋国的小国。
【原文】
壬午,宋公兼享晋、楚之大夫,赵孟为客〔1〕。子木与之言,弗能对;使叔向侍言焉,子木亦不能对也。乙酉,宋公及诸侯之大夫盟于蒙门之外〔2〕。子木问于赵孟曰:“范武子之德何如〔3〕?”对曰:“夫子之家事治,言于晋国无隐情。其祝史陈信于鬼神〔4〕,无愧辞。”子木归,以语王。王曰:“尚矣哉!能歆神人〔5〕,宜其光辅五君以为盟主也〔6〕。”子木又语王曰:“宜晋之伯也!有叔向以佐其卿,楚无以当之,不可与争。”晋荀盈遂如楚莅盟。
【注释】
〔1〕客:上宾,主宾。
〔2〕蒙门:宋都东北门。
〔3〕范武子:士会。
〔4〕信:诚。
〔5〕歆:欣喜。
〔6〕五君:指文、襄、灵、成、景五君。
【原文】
郑伯享赵孟于垂陇〔1〕,子展、伯有、子西、子产、子大叔、二子石从〔2〕。赵孟曰:“七子从君,以宠武也。请皆赋以卒君贶,武亦以观七子之志〔3〕。”子展赋《草虫》〔4〕,赵孟曰:“善哉!民之主也。抑武也不足以当之。”伯有赋《鹑之贲贲》〔5〕,赵孟曰:“床笫之言不逾阈,况在野乎?非使人之所得闻也。”子西赋《黍苗》之四章〔6〕,赵孟曰:“寡君在,武何能焉?”子产赋《隰桑》〔7〕,赵孟曰:“武请受其卒章〔8〕。”子大叔赋《野有蔓草》〔9〕,赵孟曰:“吾子之惠也。”印段赋《蟋蟀》〔10〕,赵孟曰:“善哉!保家之主也。吾有望矣。”公孙段赋《桑扈》〔11〕,赵孟曰:“‘匪交匪敖〔12〕’,福将焉往?若保是言也,欲辞福禄,得乎?”卒享,文子告叔向曰:“伯有将为戮矣!诗以言志,志诬其上,而公怨之,以为宾荣,其能久乎?幸而后亡。”叔向曰:“然。已侈〔13〕,所谓不及五稔者〔14〕,夫子之谓矣。”文子曰:“其余皆数世之主也。子展其后亡者也,在上不忘降〔15〕。印氏其次也,乐而不荒。乐以安民,不淫以使之,后亡,不亦可乎?”
【注释】
〔1〕郑伯:郑简公。垂陇:在今河南郑州市西北。
〔2〕二子石:印段、公孙段。
〔3〕观七子之志:请七人赋诗以明志。
〔4〕草虫:《诗·召南》篇名。中有“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句,以赵文子为君子,意为自己忧虑国事而信任晋国。
〔5〕鹑之贲贲:《诗·鄘风》篇名,“贲贲”今作“奔奔”。诗为刺卫宣姜淫乱而作,所以赵文子说是“床笫之言”。伯有赋之,取其中“人之无良,我以为君”句,攻击自己的国君不良。
〔6〕黍苗:《诗·小雅》篇名,其第四章为“肃肃谢功,召伯营之。列列征师,召伯成之。”把赵文子比作周贤臣召公姬奭。
〔7〕隰桑:《诗·小雅》篇名。杜注说子产取其中“既见君子,其乐如何”句,谓思君子而尽心事奉他。
〔8〕卒章:《隰桑》的最后一章为:“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赵文子意为接受子产的规诲。
〔9〕野有蔓草:《诗·郑风》篇名。取其“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句,言与赵文子初次相见,十分高兴。
〔10〕蟋蟀:《诗·唐风》篇名,取其中“无以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瞿瞿”句,说遵守礼仪。所以赵文子说他能戒惧不荒,是保家之主。
〔11〕桑扈:《诗·小雅》篇名,是周王宴诸侯的诗,义取君子有礼文,故受上天保佑。
〔12〕匪交匪敖:今作“彼交匪敖”,“彼”与“匪”通,即“非”意。交,侥幸。敖,傲慢。
〔13〕已:太。
〔14〕五稔:五年。
〔15〕不忘降:子展所赋诗中有“我心则降”句。
【原文】
宋左师请赏,曰:“请免死之邑〔1〕。”公与之邑六十。以示子罕,子罕曰:“凡诸侯小国,晋、楚所以兵威之。畏而后上下慈和,慈和而后能安靖其国家,以事大国,所以存也。无威则骄,骄则乱生,乱生必灭,所以亡也。天生五材〔2〕,民并用之,废一不可,谁能去兵〔3〕?兵之设久矣,所以威不轨而昭文德也。圣人以兴,乱人以废,废兴存亡昏明之术,皆兵之由也。而子求去之,不亦诬乎?以诬道蔽诸侯〔4〕,罪莫大焉。纵无大讨,而又求赏,无厌之甚也〔5〕!”削而投之〔6〕。左师辞邑。向氏欲攻司城〔7〕,左师曰:“我将亡,夫子存我,德莫大焉,又可攻乎?”君子曰:“‘彼己之子,邦之司直〔8〕’,乐喜之谓乎〔9〕?‘何以恤我,我其收之〔10〕’,向戌之谓乎?”
【注释】
〔1〕免死之邑:杜注谓是谦称。
〔2〕五材:谓金、木、水、火、土。
〔3〕兵:指兵器,材用金与木,铸造时用水、火,且产自土地。
〔4〕诬道:欺蒙,诈骗。蔽:蒙蔽,遮掩。
〔5〕厌:满足。
〔6〕削:削去简策上的字。
〔7〕司城:即子罕。
〔8〕所引见《诗·郑风·羔裘》。“己”,今作“其”,无义。司直,主持正义。
〔9〕乐喜:即子罕。
〔10〕所引诗见《诗·周颂·维天之命》。上句今作“假以溢我”,溢、恤,均赐意。杜注说“善向戌能知其过”。
【原文】
齐崔杼生成及彊而寡〔1〕。娶东郭姜,生明。东郭姜以孤入〔2〕,曰棠无咎,与东郭偃相崔氏〔3〕。崔成有疾,而废之,而立明。成请老于崔,崔子许之。偃与无咎弗予,曰:“崔,宗邑也,必在宗主。”成与彊怒,将杀之,告庆封曰:“夫子之身亦子所知也,唯无咎与偃是从,父兄莫得进矣。大恐害夫子,敢以告。”庆封曰:“子姑退,吾图之。”告卢蒲嫳〔4〕。卢蒲嫳曰:“彼,君之仇也〔5〕。天或者将弃彼矣。彼实家乱,子何病焉?崔之薄,庆之厚也。”他日又告。庆封曰:“苟利夫子,必去之!难,吾助女。”
【注释】
〔1〕寡:与“鳏”同义。
〔2〕孤:前夫棠公的儿子。
〔3〕东郭偃:东郭姜的弟弟。
〔4〕卢蒲嫳(piè):庆封属下大夫。
〔5〕君之仇:指崔杼杀齐庄公。
【原文】
九月庚辰,崔成、崔彊杀东郭偃、棠无咎于崔氏之朝〔1〕。崔子怒而出,其众皆逃,求人使驾,不得。使圉人驾〔2〕,寺人御而出。且曰:“崔氏有福,止余犹可。”遂见庆封。庆封曰:“崔、庆一也。是何敢然?请为子讨之。”使卢蒲嫳帅甲以攻崔氏。崔氏堞其宫而守之〔3〕,弗克。使国人助之,遂灭崔氏,杀成与彊,而尽俘其家。其妻缢。嫳复命于崔子,且御而归之。至,则无归矣,乃缢。崔明夜辟诸大墓。辛巳,崔明来奔,庆封当国。
【注释】
〔1〕朝:古诸侯与大夫皆有朝堂。
〔2〕圉人:养马人。
〔3〕堞其宫:加固宫墙。
【原文】
楚薳罢如晋莅盟〔1〕,晋侯享之。将出,赋《既醉》〔2〕。叔向曰:“薳氏之有后于楚国也,宜哉!承君命,不忘敏〔3〕。子荡将知政矣。敏以事君,必能养民,政其焉往?”
【注释】
〔1〕薳罢:楚大夫,字子荡,后任令尹。
〔2〕既醉:《诗·大雅》篇名。杜注云取其中“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句,赞美晋侯,比之为太平君子。
〔3〕敏:处事敏捷。
【原文】
崔氏之乱〔1〕,申鲜虞来奔〔2〕,仆赁于野,以丧庄公。冬,楚人召之,遂如楚为右尹。
十一月乙亥朔,日有食之。辰在申〔3〕,司历过也,再失闰矣。
【注释】
〔1〕崔氏之乱:指襄公二十五年崔杼杀死齐庄公。
〔2〕申鲜虞:齐臣,见襄公二十三年传。
〔3〕辰在申:斗柄指着申,于周正应为九月,经书“十二月”误。故传记为十一月,并指出管历法的官员两次该加闰而未加,以致差了两个月。
【翻译】
[经]
二十七年春,齐景公派庆封来我国聘问。
夏,叔孙豹与晋赵武、楚屈建、蔡公孙归生、卫石恶、陈孔奂、郑良霄、许国人、曹国人在宋国相会。
卫国杀死他们的大夫宁喜。
卫献公的弟弟鱄出逃到晋国。
秋七月辛巳,叔孙豹与诸侯的大夫在宋国结盟。
冬十二月乙卯朔,发生日食。
[传]
二十七年春,胥梁带让丧失城邑的各国,准备好车兵徒兵来接受城邑,行动必须隐密。又让乌馀备好车兵徒兵来接受封地。乌馀带着手下人众出来,胥梁带让诸侯假装把土地送上作为乌馀的封地,因而乘机抓住乌馀,他的手下一个也没漏网。胥梁带把乌馀占领的城邑全部还给诸侯,诸侯因此顺服晋国。
齐庆封来我国聘问,他的车子十分华美。孟孙对叔孙说:“庆封的车子,不嫌太华美了吗?”叔孙说:“豹听说:‘车马服饰与人不相称,必然没有好结果。’华美的车子有什么用?”叔孙招待庆封吃饭,庆封不恭敬。叔孙为此而赋《相鼠》,庆封也不知是讽刺他。
卫宁喜专权擅政,卫献公心中不满。公孙免馀请求杀死宁喜。献公说:“没有宁喜我就没有今天,我和他曾有约定。事情成功与否没有把握,只能得到坏名声,不要这样干。”公孙免馀说:“臣去杀他,君王不要参与这事。”于是与公孙无地、公孙臣商议,让他们攻打宁氏,没有攻下,二人皆战死。卫献公说:“公孙臣没有罪,他父子都为我而死。”夏,公孙免馀再次攻打宁氏,杀死宁喜与右宰穀,把他们的尸体陈列在朝廷上示众。石恶将要参加在宋国的盟会,接受了命令出来,给宁喜的尸体穿上衣服,枕着尸体的大腿哭泣。他想把宁喜大敛后出逃,又害怕难以免于祸难,借口说:“我已经接受了使命了。”于是动身去宋国。
子鲜说:“赶走我们的出逃在外,接纳我们的却被杀死,赏罚没有章法,用什么来止恶劝善?君王失去了他的信用,而国家没有正确的刑罚,要维持下去不是太难了吗?再说这件事是我促成宁喜做的。”于是就逃往晋国。献公派人劝阻他,他不听。到达黄河,献公又派人劝阻他。他不让使者跟着他,对黄河发誓不回卫国,寄居在木门,不对着卫国的方向坐。木门的大夫劝子鲜出仕,子鲜不答应,说:“做官而不努力做事,这是罪过,尽力去做了,这就使我逃亡的原因彰明于世。我的苦衷能向谁控诉?我不能够再立在别人的朝廷上了。”他一直到死没有出仕。他死后,卫献公为他服丧直到死。
卫献公给公孙免馀六十个城邑,公孙免馀辞谢说:“只有卿才能具备一百个城邑,臣已经有六十个了,官居下位而有上位的禄封,这是祸乱,臣不敢听这样的话。再说宁喜就是因为城邑过多,所以被杀。臣害怕死亡会加速到来。”献公坚持让他接受,公孙免馀接受了一半。卫献公让他任少师。后来献公又要任他为卿,他推辞说:“太叔仪忠心耿耿,能够赞助大事,君王还是任命他吧!”卫献公于是任命太叔仪为卿。
宋向戌与晋赵文子交好,又与楚令尹子木关系不错,想要停止诸侯之间的战争以博取好名声。向戌去晋国,把这意思告诉了赵文子。赵文子与大夫们商议,韩宣子说:“战争,是对人民的残害,是消耗国家财力的蠹虫,是小国的大灾难。有人想要停止战争,即使不能成功,也一定要答应他。不答应,楚国将会答应,以此号召诸侯,那么我们就失去盟主的地位了。”晋国人答应了向戌。向戌去楚国,楚国也答应了他。向戌去齐国,齐国人感到为难。陈文子说:“晋国、楚国已经同意了,我们有什么办法阻止?再说别人说是停止战争,而我们不答应,那么就会使我们的人民生叛离之心,将怎么用他们?”齐国人答应了向戌。向戌告诉秦国,秦国也答应了。于是遍告各小国,在宋国举行会议。
五月甲辰,晋赵文子到达宋国。丙午,郑良霄到达。六月丁未朔,宋国人设享礼宴请赵文子,以叔向为副主宾。司马把斩断的熟肉放在俎中献上,这是合乎礼的。孔子看到了有关这次礼仪的记载,认为宾主间文辞修饰得过了头。戊申,叔孙豹、齐庆封、陈须无、卫石恶到达。甲寅,晋荀盈在赵文子之后到达。丙辰,邾悼公到达。壬戌,楚公子黑肱先到达,和晋国达成协议。丁卯,宋向戌去陈国,与子木商定有关楚国的条件。戊辰,滕成公到达宋国。子木对向戌说:“请求跟从晋国与跟从楚国的国家交换朝见。”庚午,向戌回复赵文子。赵文子说:“晋、楚、齐、秦,是同等国家,晋国不能够支配齐国,就像楚国不能够支配秦国一样。楚国国君如果能使秦国国君屈尊到敝邑朝见,寡君岂敢不坚决向齐国请求要他们去朝见楚国?”壬申,向戌把赵文子的话回复给子木。子木派人乘传车回国请示楚康王。楚康王说:“排除齐国与秦国,让其他国家互相朝见就行了。”秋七月戊寅,向戌到达。这天晚上,赵文子与公子黑肱商定盟会内容,统一了口径。庚辰,子木从陈国到达。陈孔奂、蔡公孙归生到达。曹国、许国的大夫都来了。设置藩篱为界,分隔诸侯军队,晋国、楚国各自驻扎在藩篱两边。伯夙对赵文子说:“楚军的气氛很凶恶,恐怕会发动袭击。”赵文子说:“我们从左边绕过去,进入宋都,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
辛巳,准备在宋都西门外结盟,楚国人在衣服里穿着皮甲。伯州犁说:“会合诸侯的军队,却对他们不讲信用,这恐怕不行吧?诸侯希望楚国对他们讲信用,所以前来表示顺服。如果不讲信用,这是丢弃了所用来使诸侯顺服的东西了。”坚决请求脱掉皮甲。子木说:“晋国与楚国相互不讲信用已经很久了,只要对我们有利就做。如果能够满足志向,要信用干什么?”伯州犁退了下去,对人说:“令尹将要死了,用不了三年。为了满足自己的志向而背弃信义,志向能得到满足吗?有了志向便形成语言,讲出语言便产生信用,有了信用就完成志向,这三者互相制约关联。信用丢失了,怎么能活过三年呢?”赵文子对楚军衣服里穿皮甲感到担心,把这事告诉了叔向。叔向说:“这有什么危害?普通人一旦做出不守信用的事,尚且不行,全都不得善终。如果会合诸侯的卿,做出不守信用的事,一定不能成功。说话不算数的人不足以对人造成危害,这不是您该担心的事。用信用召集别人,而又用虚假对付他们,必然没人听从他,怎么能危害我们?而且我们依靠宋国来防守他们造成危害,那么人人都能拼命,与宋军一起舍命抵抗,即使楚军增加一倍也能抵挡,您担心什么呢?更何况事情未必会发展到这样。扬言停止战争来召集诸侯,却发动战争来危害我们,我们得到的好处就多了,这些用不着担心。”
季武子派人以襄公的名义对叔孙豹说:“把我国的地位等同于邾国、滕国。”不久齐国人请求把邾国作为他们的属国,宋国人请求把滕国作为他们的属国,都不参加结盟。叔孙豹说:“邾国、滕国是别人的私属,我们是诸侯国,为什么要与它们同等?宋国、卫国才是和我们同等的国家。”于是参加结盟。《春秋》因此不记载他的族名,是表示他违背了国君的命令。
晋国与楚国抢着要先歃血。晋国人说:“晋国原本就是诸侯的盟主,从来没有比晋国先歃血的国家。”楚国人说:“你们说晋国与楚国是对等的国家,如果一直让晋国在先,这就是说楚国比晋国弱小了。再说晋国、楚国轮换做诸侯的盟主也有很长时间了,怎么说晋国总是盟主?”叔向对赵文子说:“诸侯归服的是晋国的德行,不是归服于晋国是否主持盟会。您致力于修明德行,不要去争抢歃血的先后。再说诸侯结盟,小国本来就一定要有个主盟的,让楚国作为晋国的小国,不也是可以的吗?”于是让楚国先歃血。《春秋》记载把晋国排在前面,是说晋国有信用。
壬午,宋平公同时设享礼宴请晋国、楚国的大夫,以赵文子为主宾。子木与赵文子交谈,赵文子难以应答,让叔向在旁代他回答;对叔向提出的问题,子木也难以应答。乙酉,宋平公与诸侯的大夫们在蒙门外结盟。子木向赵文子询问说:“范武子的德行怎么样?”赵文子说:“这位先生治理家政有条有理,对晋国人来说没有隐瞒的事情。他家族的祝史祭祀时对鬼神说的话句句真实诚信,没有说后感到羞惭的话。”子木回国后,把这番话告诉了楚康王。楚康王说:“范武子真是位高尚的人!他能够使鬼神与国人高兴,难怪能胜任辅佐五代国君成为盟主。”子木又对楚康王说:“晋国确实应当作为诸侯的领袖!有叔向辅佐它的正卿,楚国没有人能够与他匹敌,不能与他们争战。”晋荀盈于是去楚国参加结盟。
郑简公在垂陇设享礼宴请赵文子,子展、伯有、子西、子产、子太叔、二子石跟从郑简公。赵文子说:“七位跟从国君,这是对我的宠荣。请各位赋诗以完成君王的恩赏,我也可以由此明白七位的志向。”子展赋《草虫》,赵文子说:“真好啊!这位是人民的主人。不过我没有资格承担这赞美。”伯有赋《鹑之贲贲》,赵文子说:“夫妻间的私话不能够传出门,何况是在野外呢?这不是应当让别人听到的话。”子西赋《黍苗》的第四章,赵文子说:“有寡君在,我有什么能力能做到?”子产赋《隰桑》,赵文子说:“我请求接受它的最后一章。”子太叔赋《野有蔓草》,赵文子说:“这是您赐予的恩惠。”印段赋《蟋蟀》,赵文子说:“真好啊!这位是保住家族的当家人,我有希望了。”公孙段赋《桑扈》,赵孟说:“‘不求侥幸不骄傲’,福禄还会跑到哪里去?如果能保持这样,想要推辞福禄,又怎么能呢?”宴会结束,赵文子告诉叔向说:“伯有将会遭到杀戮了!诗是用来表明心中的志向的,他心中在诬蔑他的国君,而又公开怨愤,作为对宾客的宠荣,他能够长得了吗?能够侥幸多拖些日子就不错了。”叔向说:“不错,他太骄奢了,所谓不到五年这句话,就是说的这种人。”赵文子说:“其他的大夫都是可以传下数世的人。子展或许是最后灭亡的,他在上位而不忘记贬抑自己。印氏或许是仅次于他的,他欢乐而不放纵。欢乐用以安定人民,不过分地放纵欢乐,他比别人后灭亡,不是很正常的吗?”
宋向戌向宋平公请求赏赐,说:“我有幸做成此事免于一死,请赏给我城邑。”宋平公给他六十个城邑。向戌把简策给子罕看。子罕说:“凡是诸侯中的小国,晋国、楚国用武力来威慑他们。他们害怕,然后就能上下慈爱和睦,上下慈爱和睦了就能够安定他们的国家,来事奉大国,因此能够生存下去。没受到威慑就会骄傲,骄傲了就会发生动乱,发生动乱就必然会被消灭,因此遭受灭亡。上天生了五种材料,人民全部使用它们,缺一不可,有谁能够去掉兵器?兵器的设置已经很久了,是用来威慑不法行为和表彰文德的。圣人依靠它而兴起,作乱的依靠它遭到废弃。兴起与废弃、生存与灭亡、昏聩与贤明的办法,都与兵器有关,而你却谋求去除它,这不是骗人吗?以欺骗的手段来蒙蔽诸侯,没有比这更大的罪了。纵然不受到大的讨伐已是幸运,却又请求赏赐,真是太贪得无厌了!”把简策上的文字削去后丢在地上。向戌于是推辞不接受城邑。向戌的族人要去攻打子罕,向戌说:“我将要灭亡,这个人保存了我,没有比这更大的恩德了,又怎么可以去进攻他呢?”君子说:“‘他是这样一个人,为了国家主正义’,说的就是子罕这样的人吧?‘你拿什么赐给我,我都准备接收它’,说的就是向戌这样的人吧?”
齐崔杼生了崔成与崔彊后妻子去世。又娶东郭姜,生了崔明。东郭姜带着前夫的儿子棠无咎嫁到崔家,棠无咎与东郭偃一起辅佐崔氏。崔成有病,崔杼把他废了,立崔明为继承人。崔成请求住在崔邑过日子,崔杼同意了。东郭偃与棠无咎不肯让崔成得到崔邑,说:“崔邑,是宗庙所在的城邑,一定要让宗主居住。”崔成与崔彊大怒,准备把两人杀死,告诉庆封说:“他老人家的情况,是您所了解的,他只听从棠无咎和东郭偃,父老与兄长都说不上一句话。我们很害怕对他老人家有害,谨此禀告。”庆封说:“你们姑且回去,让我想一想。”庆封把这事告诉了卢蒲嫳。卢蒲嫳说:“他,是国君的仇人,上天也许准备抛弃他了。这实在是他们家族的混乱,你伤什么脑筋呢?崔家衰弱,就是庆家的强盛。”过了几天,崔成与崔彊又谈起这事,庆封说:“只要对他老人家有利,一定要把他们除掉!有困难的话,我帮助你们。”
九月庚辰,崔成、崔彊在崔氏的朝堂上杀死了东郭偃与棠无咎。崔杼大怒走出,他的手下全都逃走了,派人去找套车的,没找到。令圉人套车,让宦官驾着车出门。崔杼还说:“崔氏如果有福的话,祸乱仅降临到我身上为止还可以。”于是去会见庆封。庆封说:“崔家和庆家是一家人。他们怎么敢这样做?请您同意让我去讨伐他们。”庆封派卢蒲嫳率领甲士去攻打崔氏。崔氏加固了他们的宫墙进行防守,卢蒲嫳攻不下来。庆封让国人帮助他,于是灭亡了崔氏,杀死了崔成与崔彊,掠取了他们家中的全部人口与财物。崔杼的妻子上吊自杀了。卢蒲嫳向崔杼复命,并且驾车送崔杼回去。到了崔家,已经无家可归了,崔杼于是上吊自杀。崔明在夜间躲在墓地里。辛巳,崔明逃来我国。庆封主持齐国国政。
楚薳罢去晋国参加盟会,晋平公设享礼宴请他。薳罢将要退席时,赋《既醉》。叔向说:“薳氏在楚国的后代兴盛不衰,确实是应该啊!他承受国君的使命,能够不忘记敏捷处事。薳罢将要执掌国政了。事奉国君能敏捷,就一定能教养百姓,政权怎会落到别人手中呢?”
崔氏发动叛乱时,申鲜虞逃来我国,在郊外雇人为仆,为庄公服丧。冬,楚国人请他去,于是他去了楚国,担任右尹。
十一月乙亥朔,发生日食。这时斗柄指申,是主管历法的人失误,两次没有加置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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