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吾问于孙叔敖(1)曰:“子三为令尹(2)而不荣华(3),三去之而无忧色。吾始也疑子(4),今视子之鼻间栩栩然(5),子之用心独奈何?”
孙步敖曰:“吾何以过人哉!吾以其来不可却(6)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为得失非我也(7),而无忧色而已矣,我何以过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8)?其在彼邪?亡(9)乎我,在我邪亡乎彼。方将踌躇(10),方将四顾(11),何暇至乎人贵人贱哉!
仲尼闻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说(12),美人不得滥(13),盗人不得窃,伏戏(14)黄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乎已,况爵禄乎!若然者,其神经乎大山而无介(15),入乎渊泉而不濡(16),处卑细而不惫(17),充满天地,既以与人己愈有。”
楚王与凡(18)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19)。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丧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丧吾存,则楚之存不足以存存(20)。由是观之,则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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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孙叔敖:春秋时期楚国令尹,是楚国著名政治家。
(2)令尹:楚国最高的军事行政长官,相当于中原各国的执政和后来的宰相。
(3)荣华:显达,自得的神情。
(4)疑子:对孙叔敖是否真能做到宠辱不惊有怀疑。
(5)鼻间栩栩然:人的表绪变化可从鼻孔呼吸是否均匀畅顺看出端倪。栩栩然,轻松欢畅的样子。
(6)却:推辞。
(7)得失之非我也:官职俸禄荣华富贵之得失,皆为身外之物,非我所有,故不喜不忧,不以得失为意。
(8)其在彼乎?其我乎:其,指令尹。彼,别人。我,孙叔敖本人。
(9)亡:无。
(10)方将踌躇:正在考虑如何做好令尹。
(11)方将四顾:正在顾四方之事,以求做好职分内之事,无暇他顾。
(12)不得说:不能说服他。言其信念坚定,不为言辞所动。
(13)不得滥:不能使之淫乱。清心寡欲,不为声色所移。
(14)伏戏:即伏羲氏。
(15)介:通“界”,界限,障碍。
(16)濡〔rú〕:沾湿。
(17)处卑细而不惫:卑细,贫贱;惫,疲困。
(18)凡:国名,周公之后。《春秋》隐公七年:“王使凡伯来聘。”说明当时凡国尚存,后来被灭。其故址在今河南辉县西南。凡亡后,凡君流亡至楚,作寓公。
(19)三:三次或屡次之意。这句意思是楚上左右之臣见王与亡国之君共坐,以为不妥,多次提请王注意。
(20)不足以存存:不足以现实之存在为存。言存亡以道不以国,国亡而道存,未尝亡也;国存而道亡,未尝存也。
 
【译文】
 
肩吾问孙叔敖说:“您三次当令尹而无炫耀自得之意,三次被免职也没有忧戚不快之色。我开始时对此怀疑,现在见您呼吸匀畅,和颜悦色,您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呢?”
 
孙叔敖说:“我哪有什么过人之处啊!让我当令尹我无法拒绝,不让我当我也挡不住。我认识到官位的得与失并不是由我作主,这才不再忧戚不快而已。我哪有什么过人之处啊!况且不知道可贵的是在令尹呢,还是在我呢?如果在于令尹,就和我无关;如果在于我,就和令尹无关。我正在驻足沉思,只顾考虑各种各样的政事了,哪有工夫顾及到什么富贵贫贱呢?”
 
孔子听后说:“古时候的真人,智者不能说服他,美色不能淫乱他,强盗不能强制他,伏羲、黄帝这样的帝王也不能笼络亲近他。死生算得上是大事了,也不能使他有所改变,更何况是官爵俸禄的得失呢!这样的人,他的精神况即使经过大山时山峰也不能障挡他,进入深渊时水也无法沾湿他,身处贫贱也不会感到困乏,他的精神充满大地之间,尽数地施予别人,自己反而会更加富有。”
 
楚王和凡国之君一起坐着,过一会儿,楚王左右之臣多次来讲凡国已经灭亡了。凡国之君说:“凡国灭亡,不足以丧失我之存在。而凡国之灭亡既不足以丧失我之存,而楚国之存在也不足以存在为存。由此看来,则凡国未曾灭亡而楚国未曾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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