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

高祖是沛县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他的父亲叫太公，母亲叫刘媪。早先刘媪曾在大湖的岸边休息，在梦里和水神相遇。当时电闪雷鸣，天色昏暗，太公前去察看，就发现一条蛟龙趴在刘媪身上。不久她就怀有身孕，于是生下了高祖。

高祖的相貌，有着挺拔的鼻梁和丰满的额头，留着漂亮的胡须，左大腿长着七十二颗黑痣。他仁厚爱人，喜欢施舍，胸襟广阔。他时常有远大的抱负，不愿从事普通百姓的生产劳作。等到壮年之时，被试用做过小吏，担任泗水亭长，廷中的官吏没有人不和他熟识。他喜好饮酒和女色。他经常到王媪、武负的酒肆赊酒，醉了就躺下，武负、王媪看到他的上方经常有一条龙，感到奇怪。高祖每次来到酒肆中喝酒，酒的销量都要比平时多出几倍。等到她们发觉了这些奇怪的现象，年终的时候，这两家酒肆经常毁掉债券免除他的酒钱。

高祖曾经前往咸阳去服徭役，随意观看，见到秦始皇帝，就长叹一声说：“唉，大丈夫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汉高祖刘邦，选自《中国历代名人画像传》

单父人吕公和沛县令关系很好，为躲避仇家而投奔县令做宾客，就迁居到沛县。沛县的豪杰和官吏听说县令家来了贵客，都前往道贺。萧何是主吏，负责接收礼物，他对各位贵客说：“进献的礼钱不到一千钱的，坐在堂下。”高祖担任亭长，一向看不起众官吏，就欺骗性地在名贴上写“贺礼一万钱”，实际上他没有带一个钱。名帖递进去后，吕公很惊讶，起身，到门口去迎接。吕公这个人，喜好为人相面，见到高祖的相貌，就非常敬重他，带他到堂上坐下。萧何说：“刘季向来爱说大话，很少做成事。”高祖因而戏弄堂上众宾客，就自己坐到上座，毫不谦让。酒席结束，吕公趁机使眼色要求高祖留下来。高祖喝完酒，故意最后走。吕公说：“我年轻的时候就喜好为人相面，看过的人也有很多了，没有像你刘季这样的，希望你能自重。我有个亲生女儿，愿意许配给你做个打扫屋子的妻妾。”酒席散后，吕媪生气地对吕公说：“您当初总是想让女儿与众不同，把她许配给贵人。沛县令对您很好，求娶女儿却不答应，为什么擅自把她许配给刘季？”吕公说：“这不是妇孺之辈所能够理解的。”最终他还是将女儿许配给了刘季。吕公的女儿就是吕后，生下了孝惠帝、鲁元公主。

高祖做亭长时，经常请假回到田里。吕后和两个孩子在田里锄草，有一个老人路过讨水喝，于是吕后请他吃了一顿饭。老人为吕后相面说：“夫人是天下的贵人。”吕后让他为两个孩子相面。老人见到孝惠帝，说：“夫人能够富贵的原因，就在于这个孩子。”他为鲁元公主相面，也说是富贵之人。老人离开以后，高祖恰好从旁边的屋子过来，吕后就说有客人路过这里，为母子相面后说都是富贵之人。高祖就问老人在哪里，吕后说：“还没有走远。”高祖就追上去，询问老人。老人说：“刚才看过夫人和孩子的面相都像您一样富贵，您的面相富贵不可言说。”高祖就道谢说：“真的像老人家所说的那样，我绝不会忘记恩德。”等到高祖富贵以后，已经不知道老人在哪里了。

高祖担任亭长，就用竹皮制作冠帽，命令求盗前往薛县制作，他经常戴在头上，等到富贵时也经常戴着，就是人们所说的“刘氏冠”。

高祖担任亭长时为县里押送刑徒前往郦山，很多刑徒在路上逃走了。他心里估计到郦山时就都逃光了，走到丰邑的沼泽，停下来饮酒，在夜里把他所押送的刑徒全部释放。高祖说：“各位都走吧，从此以后我也不回去了！”刑徒里有十几个壮士愿意跟随他。高祖带着酒意，在夜里径直穿过沼泽，让一个人在前面探路。走在前面探路的人回来报告说：“前方有一条大蛇挡在路上，我想回去。”高祖喝醉了，说：“壮士走路，怕什么！”于是他上前，拔剑砍蛇。蛇就被砍成两段，道路通畅了。走了几里，高祖因为醉酒，就地躺下。后面的人走到大蛇出现的地方，见到一个老妇在夜里哭泣。人们就问她，老妇说：“有人杀死了我的儿子，因此我在这里哭。”人们就说：“老妇的儿子为什么被杀？”老妇说：“我的儿子，其实是白帝的儿子，变化为蛇，挡在路上，今天被赤帝的儿子砍为两段，因此我在这里哭。”人们都认为老妇不诚实，想要让她吃点苦头，老妇却忽然不见了。后面的人赶上来，高祖醒了。他们告诉高祖这些事，高祖心里暗自高兴，自以为了不起。众追随者越来越敬畏他。

高祖斩白蛇，吴友如绘

秦始皇帝经常说“东南方有天子之气”，当时就巡游东方来镇压那里的天子之气。高祖怀疑和自己有关，就逃走藏匿起来，隐居在芒砀山的湖泽与岩石之间。吕后和别人一同寻找，总是能找到他。高祖感到奇怪而问吕后原因。吕后说：“你所在之处的上方总有云气聚集，所以跟着云气走就会找到你。”高祖心里很高兴。沛县的子弟有人听说了这件事，大多想要追随他。

秦二世元年（前209年）秋季，陈胜等人在蕲县起兵，来到陈县后自立为王，号称“张楚”。很多郡县的百姓杀死当地长官来响应陈涉。沛县令很害怕，想要在沛县起兵响应陈涉。主吏萧何、狱掾曹参于是说：“您担任秦朝的官吏，现在却想要背叛秦朝，率领沛县的子弟起兵，恐怕他们不会听从。希望您召回那些逃亡在外的人，能够得到几百人，利用他们来胁迫众人，众人不敢不听从。”于是县令就命令樊哙去召回刘季。刘季的部众已经有几十上百人了。

这时樊哙跟随刘季回来。沛县令后悔了，担心发生变故，就关闭城门防守，想要诛杀萧何、曹参。萧何、曹参很害怕，就翻越城墙投靠刘季自保。刘季在丝帛上写了一封信射入城中，告知沛县的父老说：“天下人深受秦朝暴政的折磨已经很久了。现在父老虽然为沛县令守城，但是诸侯都起兵反抗秦朝，就要屠戮沛县了。现在沛县的父老一起诛杀县令，选出可以担当首领的子弟推举他，来响应诸侯，身家性命才能保全。否则，父子都会被屠杀，那是白送命。”父老就率领子弟一起杀死了沛县令，打开城门迎进刘季，想要让他做沛县令。刘季说：“天下正陷入混乱，诸侯都起兵反抗秦朝，现在选出的将领不称职，就一败涂地了。我不敢吝惜自己的性命，只怕自己才能浅薄，不能保全父兄子弟的性命。这是大事，希望另选一位合适的人。”萧何、曹参等人都是文吏，吝惜自己的性命，害怕事情不成功，过后秦朝会将他们灭族，都推举刘季。众父老都说：“我们平时就常听说刘季的那些奇异之事，刘季必当得到富贵，况且经过占卜，没有人比刘季更吉利。”于是刘季多次谦让。众人都不敢担当，就推举刘季为沛公。众人在沛县官署的庭院祭祀黄帝、蚩尤，把牲畜的血涂在鼓旗上，旗帜都染成红色。由于所杀的蛇是白帝之子，杀蛇的人是赤帝之子，因此崇尚红色。这时沛县少年和有权势的官吏如萧何、曹参、樊哙等人都替沛公召集子弟，得到二三千人，一起攻打胡陵、方与，退守丰邑。

秦二世二年（前208年），陈涉的将领周章带领军队向西来到戏水后返回。燕、赵、齐、魏都自立为王。项氏在吴地起兵。秦朝泗川郡御史平率领士兵包围丰邑，过了两天，沛公出城与其交战，打败了秦军。沛公命令雍齿镇守丰邑，自己领兵前往薛县。泗川郡守壮在薛县被打败，逃往戚县。沛公的左司马擒获泗川郡守壮，将他杀死。沛公回军亢父，来到方与，没有作战。陈王派魏人周巿攻取土地。周巿派人对雍齿说：“丰邑，大梁人曾迁徙到这里。现在魏地已经平定几十座城邑。你雍齿投降魏王，魏王就会封你为侯来镇守丰邑。要是不投降，我就要屠戮丰邑。”雍齿向来不情愿跟随沛公，等到魏国招降他，立即反叛为魏国镇守丰邑。沛公领兵攻打丰邑，不能攻取。沛公生病了，返回沛县。沛公怨恨雍齿和丰邑的子弟背叛他，听说东阳宁君、秦嘉立景驹为代理楚王，在留县，就前去投靠他们，想要借兵去攻打丰邑。当时秦将章邯追击陈王，别将司马<生僻字(尸二)上下>率领士兵向北平定楚地，屠戮相县，来到砀县。东阳宁君、沛公领兵向西进发，与其在萧县以西交战，不能取胜。沛公回军收拢残兵聚集在留县，领兵攻打砀县，三天就攻占了砀县。他顺势收编了砀县的士兵，得到五六千人。攻打下邑，夺取那里。回军丰邑。沛公听说项梁在薛县，就带着一百多名骑兵前去见他。项梁增援士兵五千人给沛公，爵位为五大夫的将领有十人。沛公返回，领兵攻打丰邑。

沛公跟随项梁一个多月，项羽已经攻下襄城返回了。项梁召集各路将领来到薛县。听到陈王的确死了，就立楚国后代楚怀王裔孙熊心为楚王，定都盱台。项梁自称武信君。过了几个月，楚军向北进攻亢父，援救东阿，打败秦军。齐军返回齐国，楚军独自追击败军，派沛公、项羽另外率领军队攻打城阳，屠戮那里。沛公、项羽驻扎在濮阳以东，和秦军交战，打败了敌人。

秦军重新振作，坚守濮阳，以水环绕城池。楚军离去，转而攻打定陶，定陶没有攻下。沛公和项羽向西攻取土地到雍丘城下，和秦军交战，大破秦军，斩杀李由。回军攻打外黄，外黄没有攻下。

项梁再次击败秦军，露出骄傲的神色。宋义劝诫，他不听。秦朝派兵增援章邯，在夜里偷袭项梁，在定陶大破项梁，项梁战死。沛公和项羽正在攻打陈留，听说项梁战死，就领兵与吕将军一同向东撤退。吕臣驻扎在彭城以东，项羽驻扎在彭城以西，沛公驻扎在砀县。

章邯打败项梁的军队以后，就认为楚地的军队不值得忧虑了，于是渡过黄河，向北攻打赵国，大败赵军。在这个时候，赵歇是赵王，秦将王离把他围困在钜鹿城，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河北之军。

秦二世三年（前207年），楚怀王见项梁的军队战败，很害怕，迁离盱台定都彭城，合并吕臣、项羽的军队亲自率领。他任命沛公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率领砀郡的士兵。封项羽为长安侯，号称鲁公。吕臣担任司徒，他的父亲吕青担任令尹。

赵国屡次请求救援，怀王就任命宋义为上将军，任命项羽为次将，任命范增为末将，向北进发救援赵国。他命令沛公向西攻取土地进入关中。他和众将领约定，入关中的人在关中称王。

在这个时候，秦军强大，经常乘胜追击败军，众将领没有人认为先入关中有利。只有项羽怨恨秦军打败项梁的军队，心情激愤，愿意和沛公向西进入关中。怀王的众老将都说：“项羽这个人凶悍残忍。项羽曾攻打襄城，襄城没有留下一个活口，都被坑杀，所到之处没有不被摧毁的。况且楚军多次进兵攻取土地，此前陈王、项梁都失败了。不如另派一个宽厚的人秉持正义向西进军，告谕秦地父老兄弟这些道理。秦地的父老兄弟被他们的君主折磨很久了，现在真能找到一个宽厚的人前去，不欺凌施暴，应该可以攻下关中。现在项羽十分凶悍，不能派他去。只有沛公一向是个宽厚的人，可以派他去。”最后怀王没有答应项羽去，而是派沛公向西攻取土地，收拢陈王、项梁逃散的士兵。大军经过砀县抵达成阳，和杠里的秦军对垒，打败两支秦军。楚军派兵攻打王离，大破敌军。

沛公领兵向西进发，在昌邑遇到彭越，顺势和他一同进攻秦军，作战没有取胜。回军来到栗县，遇到刚武侯，夺取他的军队，差不多有四千多人，两支军队合并。沛公和魏将皇欣、魏司徒武蒲的军队一起进攻昌邑，昌邑没有攻下。向西经过高阳。郦食其负责看守城门，说：“从这路过的将领有很多，我看沛公是个宽厚的大人物。”于是他请求拜见劝说沛公。沛公正叉开腿坐在床上，让两个女子为他洗脚。郦生没有下拜，只是拱手高举行礼，说：“您一定想要诛灭无道的秦朝，就不应该叉开腿坐着接见长者。”这时沛公站起来，整理衣装向他道歉，请他坐上座。郦食其劝说沛公袭击陈留，得到秦朝囤积的粮食。沛公于是封郦食其为广野君，任命郦商为将军，率领陈留的军队，与他一起攻打开封，开封没有攻下。沛公向西和秦将杨熊在白马交战，又在曲遇以东交战，大破秦军。杨熊逃到荥阳，秦二世派使者将他斩首示众。沛公向南进攻颍阳，屠戮那里。依靠张良终于攻下韩地的轘辕关。

在这个时候，赵国别将司马卬正要渡过黄河进入关中，沛公向北进攻平阴，切断黄河渡口。向南进发，在雒阳以东交战，不能取胜，回军到阳城，集合军队中的战马和骑兵，与南阳郡守齮在犨县以东交战，击败敌军。攻取南阳郡的土地，南阳郡守齮逃跑，退守到宛县。沛公领兵绕过宛县向西进发。张良劝谏说：“沛公虽然想要尽快攻入关中，但是秦军人数还有很多，据守险要地带。现在不攻下宛县，宛县从后面进攻，强大的秦军挡在前方，这是危险的做法。”于是沛公就在夜里领兵从另一条路返回，变换了旗帜，天快亮时，把宛县城围了三重。南阳郡守想要自杀。他的门客陈恢说：“等我回来再死也不算晚。”他就翻越城墙去见沛公，说：“我听说您有约定，先进入咸阳的人可以在关中称王。现在您却留下围攻宛县。宛县，是大郡的治所，相连的城邑有几十座，人口众多，积蓄充足，官吏和百姓都认为投降一定会死，因此都登上城墙顽强防守。现在您整天留在这里攻城，士卒死伤的一定有很多；领兵离开宛县，宛县的军队一定会跟在您的后面，您向前就不能履行先入咸阳的约定，向后又有强大的宛县为祸患。我替您考虑，不如约请宛县守军投降，封赏南阳郡守，顺便留他在这里守城，您率领他的士卒向西进发。那些没有被攻下的城邑，听说这个消息，都会争相打开城门等您进城，您就能通行无所牵挂了。”沛公说：“好。”于是他封南阳郡守为殷侯，封给陈恢一千户食邑。沛公领兵向西进发，没有不能攻下的城邑。抵达丹水，高武侯戚鳃、襄侯王陵在西陵投降。回军进攻胡阳，遇到番君的别将梅鋗，和他一起，降服了析县、郦县。沛公派魏人宁昌出使秦朝，使者没有回来。当时章邯已经率领全军在赵地向项羽投降了。

当初，项羽和宋义向北援救赵国，等到项羽杀死宋义，取代他为上将军，众将领黥布等人都隶属于他，打败秦将王离的军队，降服章邯，诸侯都归附项羽。等到赵高杀死秦二世之后，派人前来，想要约定在关中分地称王。沛公认为有诈，就采用张良的计策，派郦生、陆贾前去劝说秦军将领，用利益引诱他们，顺势袭击武关，将其攻破。又在蓝田以南和秦军交战，增设疑兵和旗帜，所有路过的地方都不准掳掠，秦地的百姓都很高兴，秦军因此瓦解，沛公趁机大破秦军。又在蓝田以北交战，大败秦军。沛公乘胜追击，终于打败秦军。

汉元年（前206年）十月，沛公的军队最终先于各路诸侯到达霸上。秦王子婴乘坐素车白马，用丝绳系着脖子，封好皇帝印玺和符节，在轵道旁投降。众将领中有的人建议诛杀秦王。沛公说：“最初怀王派我来，本来就是因为我能宽容。况且人家已经投降了，还要杀掉人家，这样做不吉利。”他就将秦王交给官吏，向西进入咸阳。沛公想要留在宫中歇息，樊哙、张良劝谏，他才封存秦宫的珍宝财物及府库，撤回霸上驻扎。沛公召集各县的父老及豪杰说：“各位父老深受秦朝的严苛法令折磨已经很久了，批评朝政的要灭族，相聚交谈的要弃市。我和诸侯约定，先进入关中的人在这里称王，我应当在关中称王。我和父老约法三章：杀人的处死，伤人和劫掠的根据罪行来治罪。其余的秦朝法令全部废除。众官吏和百姓都像往常一样安居乐业。我来到这里的原因，就是要为父老铲除祸害，不会有欺凌施暴的行为，不要害怕！况且我撤回霸上驻扎，只是要等诸侯前来共同制定法令罢了。”于是他派人和秦地的官吏巡视县乡邑，告谕百姓。秦地百姓十分高兴，争相送来牛羊酒食犒劳将士。沛公又推辞不接受，说：“仓库的粮食充足，不缺少食物，不想让你们破费。”民众更加高兴，只怕沛公不做秦王。

有人劝沛公说：“秦地的富足是天下的十倍，地形有优势。现在听说章邯已经投降项羽，项羽就封他为雍王，统治关中。现在他们就要过来，沛公恐怕无法保住这里了。应该赶快派兵守住函谷关，不要让诸侯的军队进入，逐步征发关中的士兵来增强实力，抗拒他们。”沛公认为他的建议很有道理，就采纳了。十一月中旬，项羽果然率领诸侯的军队向西进发，想要进入函谷关，关门却紧闭。项羽听说沛公已经平定关中，非常生气，派黥布等人攻破函谷关。十二月中旬，项羽抵达戏水。沛公的左司马曹无伤听说项王很生气，想要进攻沛公，就派人对项羽说：“沛公想要在关中称王，让子婴做丞相，把珍宝据为己有。”曹无伤想要借此求得封赏。亚父劝说项羽攻打沛公。项羽正在犒劳士卒，打算第二天和沛公交战。当时项羽的兵力有四十万，号称一百万。沛公的兵力是十万，号称二十万，兵力不能匹敌。正逢项伯想救张良，在夜里去见他，沛公趁机通过项伯对项羽讲道理，项羽才作罢。沛公带着一百多名骑兵，乘车来到鸿门，拜见项羽谢罪。项羽说：“这是沛公的左司马曹无伤对我说的。否则，我怎会做这样的事呢！”沛公由于樊哙、张良的缘故，才得以脱身归来。回到军中，他立即诛杀了曹无伤。

项羽于是向西进发，屠戮焚烧咸阳城和秦朝宫室，所经过的地方没有不被摧毁的。秦地的百姓非常失望，然而因为害怕项羽，只是不敢不服从罢了。

项羽派人回去报告怀王。怀王说：“按照约定办。”项羽怨恨怀王不肯让他和沛公一同西进入关，却派他北上援救赵国，耽误了天下诸侯的约定，就说：“怀王，只是我叔父项梁所立的罢了，没有功劳，凭什么能够主持约定呢！本来平定天下的，就是各位将领和我。”于是他假意尊崇楚怀王为义帝，其实并不服从他的命令。

正月，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统治梁地、楚地的九个郡，定都彭城。他违背约定，改立沛公为汉王，统治巴、蜀、汉中，定都南郑。关中一分为三，封给秦朝的三个降将：章邯为雍王，定都废丘；司马欣为塞王，定都栎阳；董翳为翟王，定都高奴。楚将瑕丘人申阳为河南王，定都洛阳。赵将司马卬为殷王，定都朝歌。赵王歇改封代王。赵将张耳为常山王，定都襄国。当阳君黥布为九江王，定都六县。怀王的柱国共敖为临江王，定都江陵。番君吴芮为衡山王，定都邾县。燕将臧荼为燕王，定都蓟县。前燕王韩广改封辽东王。韩广没有服从，臧荼就进攻韩广，在无终将其杀死。封给成安君陈余河间的三个县为食邑，让他居住在南皮。封给梅鋗十万户为食邑。

入关约法，选自《帝鉴图说》

四月，各路大军在戏下撤离，诸侯分别回到自己的封国。汉王前往封国，项王派士兵三万人随行，楚国和诸侯的将士因为仰慕汉王而追随的多达几万人，沿杜县往南进入蚀中。汉军离开之后就烧毁了沿途的栈道，来防备诸侯和盗贼偷袭，也向项羽表示没有东进之意。抵达南郑，众将领和士卒有许多人在途中逃回东方，士卒都唱着歌想要回到东方。韩信劝汉王说：“项羽封有功的将领为王，可是大王却被封到南郑，这是流放。军吏和士兵都是山东的人，日夜踮脚盼望回到家乡。利用他们此时的锐气，可以创建大功。天下平定以后，人们都安下心来，就再也不能利用了。不如下令东进，和诸侯争夺天下。”

项羽出函谷关，派人去迁徙义帝，说：“古时候的帝王统治方圆千里的土地，一定会在上游居住。”他就派使者将义帝迁徙到长沙的郴县，催促义帝动身，群臣逐渐产生了背叛之心，于是暗中命令衡山王、临江王袭击义帝，将其杀死在江南。项羽怨恨田荣，立齐将田都为齐王。田荣很生气，趁机自立为齐王，杀死田都而背叛楚国，授予彭越将军印，命令他在梁地反叛。楚国命令萧公角进攻彭越，彭越大破萧公角。陈余怨恨项羽没有封自己为王，命令夏说劝说田荣，借兵进攻张耳。齐国借兵给陈余，打败了常山王张耳，张耳逃跑归顺汉王。陈余从代郡迎回赵王歇，重新立为赵王。赵王顺势立陈余为代王。项羽非常生气，出兵向北进攻齐国。

八月，汉王采取韩信的计策，从原路返回关中，袭击雍王章邯。章邯在陈仓迎击汉军，雍军战败，撤退；在好畤停下交战，再次战败，逃往废丘。汉王最终平定雍地。大军进发到咸阳，领兵将雍王围困在废丘，并且派将领攻取陇西、北地、上郡。汉王命令将军薛欧、王吸从武关出发，凭借王陵驻守南阳的军队，去沛县迎接太公、吕后。楚国听说后，发兵在阳夏阻拦，汉军无法前进。项羽封原吴县令郑昌为韩王，阻挡汉军。

二年（前205年），汉王向东攻取城邑，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河南王申阳全部投降。韩王郑昌不愿臣服，汉王就派韩信将他击败。于是汉王设置陇西、北地、上郡、渭南、河上、中地等郡，在关外设置河南郡。重新任命韩国太尉韩信为韩王。众将领率领一万人或是一郡归降的，就封赏一万户食邑。汉军修整河上的要塞。那些原属秦朝的园林和池塘，都分给百姓来耕种。正月，汉军俘获雍王的弟弟章平。汉王大赦罪人。

汉王出函谷关来到陕县时，安抚关外的百姓，返回后，张耳前来拜见，汉王待他很优厚。

二月，汉王命令废弃秦社稷，改立汉社稷。

三月，汉王在临晋渡过黄河，魏王豹率领军队跟随。汉军攻下河内，擒获殷王，设置河内郡。汉军向南从平阴津渡河，抵达雒阳。新城三老董公拦住汉王告知义帝的死因。汉王听说后，袒露上身大哭，于是为义帝举行丧礼，致哀三天。他派使者通告诸侯说：“天下诸侯共同拥立义帝，面向北方事奉他。现在项羽流放义帝，在江南杀害他，这是大逆不道。我亲自为义帝举行丧礼，诸侯都要身穿丧服。调发关内的军队，集结三河的士兵，向南渡过长江和汉水，愿意追随诸侯王讨伐楚国杀害义帝的人。”

当时项王向北攻打齐国，田荣与其在城阳交战。田荣战败，逃往平原，被平原的百姓杀死。齐地全部投降楚国。楚军趁机烧毁齐国的城郭，掳掠他们的子女。齐人又背叛了楚国。田荣的弟弟田横立田荣的儿子田广为齐王，齐王在城阳反叛楚国。项羽虽然听说汉军向东进发，但是和齐军连续交战以后，就想彻底打败齐军再迎战汉军。汉王因为这个缘故得以劫持五路诸侯的军队，终于进入彭城。项羽听说后，就领兵离开齐国，经鲁县从胡陵出发，到达萧县，和汉军在彭城灵璧以东的睢水边大战，大破汉军，杀死众吐司兵，睢水因为尸体的堵塞而无法流通。楚军就在沛县抓走了汉王的父母妻儿，安置在军中做人质。在这个时候，诸侯见楚军强盛而汉军的败退，都背离汉王而重新归附楚国。塞王司马欣逃到楚国。

吕后的哥哥周吕侯为汉军统率一支军队，在下邑驻扎。汉王来投奔他，逐渐收拢逃散的士兵，驻扎在砀县。汉王于是向西路过梁地，来到虞县，派谒者随何前往九江王黥布的住所，汉王说：“您能够让黥布起兵背叛楚国，项羽一定会留下进攻九江。能够拖延他几个月，我就一定能夺取天下了。”随何前去劝说九江王黥布，黥布果然背叛楚国。楚国派龙且前去进攻九江。

汉王在彭城战败而向西撤退时，在路上派人去找寻家眷，家眷也逃走了，没能遇见。战败之后只找到了孝惠帝，六月，立他为太子，大赦罪人。汉王命令太子驻守栎阳，诸侯的儿子在关中的都聚集在栎阳防守。汉军引水淹灌废丘，废丘投降，章邯自杀。汉王将废丘改名为槐里。这时他命令祠官祭祀天地、四方、上帝、山川，以后按季节祭祀。汉军徵调关内的士兵去防守边塞。

当时九江王黥布和龙且交战，不能取胜，和随何走小路归附汉国。汉王逐渐收拢逃散的士兵，众将领和关中的士兵出去增援，于是荥阳士气振奋，在京、索两邑之间打败了楚军。

三年（前204年），魏王豹请求回家探视生病的父母，到达魏国就切断黄河渡口，反叛汉国归附楚国。汉王派郦生劝说魏豹，魏豹不听从。汉王派将军韩信攻打魏国，大败魏军，擒获魏豹。汉军终于平定魏地，设置三个郡，分别为河东、太原、上党。汉王于是命令张耳和韩信向东经由井陉攻打赵国，斩杀陈余、赵王歇。第二年，封张耳为赵王。

汉王驻扎在荥阳以南，修筑甬道和黄河连通，来运取敖仓的粮食。汉军和项羽相持了一年多。项羽多次袭扰汉军的甬道，汉军缺乏食物，项羽最终包围了汉王。汉王请求和解，提出将荥阳以西划归汉国的条件。项王不答应。汉王为此很担心，就采用陈平的计策，给陈平金四万斤，来离间楚国的君臣关系。于是项羽开始怀疑亚父。亚父当时劝说项羽趁机攻下荥阳，等到他被怀疑，就感到很生气，以年老为理由，请求辞官回家，还没到彭城就去世了。

汉军断粮，就在夜里从东门放出两千多个女子，身披铠甲，楚军于是从四面围攻。将军纪信就乘坐着汉王的车驾，假扮成汉王，欺骗楚军。楚国士兵都高喊万岁，去城东观看，因为这个缘故汉王得以和几十名骑兵从西门逃出去。汉王命令御史大夫周苛、魏豹、枞公驻守荥阳。众将领及士卒无法随行的，都留在城中。周苛、枞公相互商量说：“魏豹是反叛之国的王，难以和他一起守城。”于是他们杀死了魏豹。

汉王出荥阳进入关中时，收拢残兵想要再次向东进发。袁生劝汉王说：“汉军和楚军在荥阳相持已经几年了，汉军总是处于困境。希望君王从武关出击，项羽一定会领兵向南逃跑，君王凭借深沟高垒，让荥阳、成皋之间的士兵暂时得以休整。派韩信等人去平定黄河以北的赵地，与燕、齐两国联合，君王再去荥阳，也不算晚。像这样，楚军所要防备的地方就很多，兵力分散，汉军得以休整，再和楚军交战，就一定能够击败楚军了。”汉王采纳了他的计策，出兵驻扎在宛县、叶县之间，和黥布在沿途收拢残兵。

项羽听说汉王在宛县，果然领兵向南进发。汉王坚守营垒不与楚军交战。当时彭越渡过睢水，和项声、薛公在下邳交战，彭越大破楚军。项羽就领兵向东进攻彭越。汉王也领兵向北驻扎在成皋。项羽击退彭越之后，听说汉王重新在成皋驻扎，就再次领兵向西进发，攻下荥阳，杀死周苛、枞公，并且擒获韩王信，最终包围成皋。

汉王逃走，独自和滕公一起乘车从成皋玉门出去，向北渡过黄河，驱车到脩武住宿。汉王自称使者，早上驱车进入张耳、韩信的营中，并且夺取他们的兵权，于是命令张耳向北招募赵地的士兵增援，命令韩信向东进攻齐国。汉王得到韩信的军队，士气重新振奋。他率领军队来到黄河边，向南在小脩武以南犒劳士卒，想要再次作战。郎中郑忠于是劝阻汉王，让他凭借高垒深沟，不要与项羽交战。汉王采纳了他的计策，派卢绾、刘贾率领士兵两万人，骑兵几百人，从白马津渡河，进入楚地，和彭越在燕县外城以西再次击败楚军，最终重新攻下梁地的十多座城邑。

淮阴侯接到命令后向东进发，还在平原没有渡河。汉王派郦生前去劝说齐王田广，田广反叛楚国，和汉国和解，一同进攻项羽。韩信采纳蒯通的计策，最终攻破齐国。齐王烹杀郦生，向东逃往高密。项羽听说韩信已经率领黄河以北的士兵攻破齐、赵两国，并且想要进攻楚国，就派龙且、周兰前往阻击。韩信和楚交战，骑兵将领灌婴出击，大破楚军，杀死龙且。齐王田广投奔彭越。在这个时候，彭越率领士兵驻扎在梁地，往来袭扰楚军，断绝他们运送粮食的信道。

四年（前203年），项羽就对海春侯大司马曹咎说：“谨慎地守卫成皋。如果汉军挑战，千万不要和他们交战，只是不让他们向东进发就可以了。我十五天内一定会平定梁地，再和将军会合。”他就出兵去攻打陈留、外黄、睢阳，将其攻下。汉军果然多次挑战楚军，楚军不出战，汉军派人接连辱骂楚军五六天，大司马很生气，让士兵渡过汜水。士兵渡过一半时，汉军发起进攻，大破楚军，缴获楚国的全部金玉财物。大司马曹咎、长史司马欣都在汜水边上自刎。项羽来到睢阳，听说海春侯被打败，就率领军队返回。汉军当正在荥阳以东围攻钟离眛，项羽赶到，汉军全部撤退到险要地带。

韩信攻破齐国以后，派人告诉汉王说：“齐国临近楚国，权力太小，不做代理的国王，恐怕无法安定齐国。”汉王想进攻韩信。留侯说：“不如趁机封他为齐王，让他为自己驻守齐国。”汉王就派张良带着印绶封韩信为齐王。

项羽听说龙且的军队被打败，就很害怕，派盱台人武涉前往劝说韩信。韩信不听。

楚、汉长期相持不分胜负，丁壮为行军作战而劳苦，老弱因转运物资而疲惫。汉王、项羽一起在广武涧的两边交谈。项羽想要和汉王单独挑战。汉王列举项羽的罪过说：“最初我与项羽一起领受怀王的命令，说好谁先进入平定关中就可以在那里称王。项羽违背约定，封我为蜀、汉的王，此为第一条罪状。项羽假传怀王的命令杀死卿子冠军，并且自立为上将军，此为第二条罪状。项羽援救赵国以后，应当回去报告，却擅自劫持诸侯的军队进入关中，此为第三条罪状。怀王约定进入秦地不能施暴劫掠，项羽却烧毁秦宫室，挖掘始皇帝的坟墓，私下聚敛其财物，此为第四条罪状。项羽又强行杀死投降的秦王子婴，此为第五条罪状。项羽以欺骗手段在新安坑杀秦地子弟二十万人，封他们的将领为王，此为第六条罪状。项羽把自己的将领都封在好地方为王，却赶走当地原来的君主，让臣下争相叛逆，此为第七条罪状。项羽把义帝从彭城赶走，自己在那里建都，夺走韩王的封地，一并统治梁、楚两地，分给自己更多的土地，此为第八条罪状。项羽派人在江南暗杀义帝，此为第九条罪状。身为别人的臣子却杀害自己的君主，诛杀已经投降的人，处理政事不能公平，主持约定不能守信，天下人都不能容忍，大逆不道，此为第十条罪状。我率领正义之师跟随诸侯来诛杀残暴的贼人，派受过刑罚的罪人杀掉项羽，为什么向挑战！”项羽非常生气，埋伏的弓弩手射中了汉王。汉王伤到胸部，却捂着脚说：“贼人射到了我的脚趾！”汉王受伤卧床，张良请汉王强行起来巡视慰劳士卒，来稳定军心，不让楚军利用胜势攻打汉军。汉王出来巡视军中，伤势加重，因而驱车进入成皋。

汉王伤愈，向西进入关中，抵达栎阳，慰问当地百姓，摆酒设宴，在栎阳街市将前塞王司马欣斩首示众。过了四天，汉王再次回到军中，驻扎在广武。关中的士兵出发增援。

在这个时候，彭越率领士兵驻扎在梁地，往来袭扰楚军，断绝他们运送粮食的信道。田横前去归附彭越。项羽多次进攻彭越等人，齐王韩信又进军攻打楚军。项羽很害怕，就和汉王约定，平分天下，划分鸿沟以西的土地归汉国，鸿沟以东的土地归楚国。项王归还汉王的父母妻儿，汉军都高喊万岁，于是撤退离去。

项羽解除包围向东返回。汉王想要领兵向西返回，采用留侯、陈平的计策，于是出兵追击项羽，到阳夏以南停留驻扎，和齐王韩信、建成侯彭越约定时间会合后攻打楚军。汉王来到固陵，韩信、彭越没有来会合。楚军进攻汉军，大破汉军。汉王再次进入营垒，深挖堑壕来防守。汉王采用张良的计策，这时韩信、彭越都赶来会合。等到刘贾进入楚地，围困寿春，汉王在固陵战败，才派出使者召见大司马周殷，发动九江的全部兵力去迎接武王，在进军途中屠戮城父，跟随刘贾、齐国和梁国的诸侯都在垓下会合。汉王封武王为淮南王。

五年（前202年），高祖和诸侯的军队一起进攻楚军，和项羽在垓下决战。淮阴侯率领三十万人独自在正面抵挡，孔将军在左翼，费将军在右翼，皇帝在后方，绛侯、柴将军在皇帝之后。项羽的士兵大约有十万人。淮阴侯率先和项羽交战，不能取胜，撤退。孔将军、费将军出击，楚军不能取胜，淮阴侯又趁机进攻，在垓下大败项羽。项羽的士兵听到汉军士兵唱楚歌，以为汉军已经全部占领楚地，项羽于是战败逃走，所以楚军大败。汉王派骑兵将领灌婴在东城追杀项羽，斩首八万人，终于平定楚地。鲁县人为楚国坚守而无法攻下。汉王率领诸侯的军队向北进发，向鲁县的百姓展示项羽的头，鲁县人才投降。于是汉王以鲁公的封号将项羽埋葬在谷城。汉王回军到定陶，驱车进入齐王的营垒，夺取了他的兵权。

正月，诸侯和将相共同请求尊崇汉王为皇帝。汉王说：“我听说皇帝的尊号是贤德之人才能拥有的，不切实际的名号，不是这样的人所持守的，我不敢担当皇帝的尊位。”群臣都说：“大王出身寒微，诛除暴逆，平定天下，有功的人就分土地而封为王侯。大王不称皇帝的尊号，大家都会对自己的封号产生疑虑。我们冒死请求大王称皇帝。”汉王多次辞让，没有办法，说：“各位一定是认为这样做有利，对国家有利。”甲午日，汉王在氾水以北登上皇帝之位。

皇帝说义帝没有后代，齐王韩信熟悉楚地的风俗，就改封他为楚王，定都下邳。封建成侯彭越为梁王，定都定陶。原韩王信为韩王，定都阳翟。改封衡山王吴芮为长沙王，定都临湘。番君的将领梅鋗有战功，跟随皇帝进入武关，所以皇帝感激番君。淮南王黥布、燕王臧荼、赵王张敖封地和以前一样。

天下大致平定。高祖定都雒阳，诸侯都是他的臣属。原临江王共驩为项羽反叛汉王，高祖命令卢绾、刘贾包围临江，不能攻下。几个月后将其降服，在雒阳杀死共驩。

五月，士兵都回到家乡。诸侯的子弟留在关中的都免除徭役十二年，回到家乡的士兵则免除六年，发给他们一年的粮食。

高祖在雒阳的南宫摆酒设宴。高祖说：“列侯众将不要隐瞒我，都说真心话。我能取得天下的原因是什么呢？项氏失掉天下的原因是什么呢？”高起、王陵回答说：“陛下傲慢而喜欢侮辱人，项羽仁厚而愿意爱护人。然而陛下派人攻打城邑夺取土地，所降服和攻下的地方就封给他们，和天下人同享利益。项羽却嫉妒贤能之士，有功的人就加以陷害，贤能的人就加以怀疑，获取胜利却不计别人的功劳，夺得土地也不给别人好处，这就是他失掉天下的原因。”高祖说：“各位只知道其中一个方面，却不知道另一个方面。要说在帷帐中筹划策略，在千里外决战制胜，我比不上子房。镇守国家，抚慰百姓，供给粮饷，保证粮道不被阻断，我比不上萧何。统帅百万大军，作战必胜，进攻必克，我比不上韩信。他们三个人，都是人中的俊杰，我却能够任用他们，这才是我能够得到天下的原因。项羽只有一个范增却不能任用，这就是他被我擒获的原因。”

高祖想要长期定都雒阳，齐国人刘敬劝说高祖，留侯也劝说高祖进入关中建都，高祖当天起驾，进入关中建都。六月，大赦天下。

十月，燕王臧荼反叛，攻下代地。高祖亲自率领军队攻打叛军，擒获燕王臧荼，随即封太尉卢绾为燕王。他派丞相樊哙率领军队攻打代郡。

当年秋季，利几反叛，高祖亲自率领军队攻打叛军，利几逃走。利几，是项氏的将领。项氏失败，利几自称陈公，没有跟随项羽，逃出来投降高祖，高祖封他为颍川侯。高祖来到雒阳，根据名籍召见列侯，利几感到害怕，所以反叛。

六年（前201年），高祖每隔五天朝见一次太公，像普通百姓一样行父子之礼。太公的家令劝太公说：“天上没有两个太阳，地上也没有两个君主。现在皇帝尽管是儿子，却也是君主；太公尽管是父亲，却也是臣下。怎么可以让君主跪拜臣下呢！像这样，君主的威严和尊贵就无法彰显。”后来高祖朝见太公，太公就抱着扫帚，迎在门口，向后倒退着走。高祖非常惊讶，下车搀扶太公。太公说：“皇帝是君主，怎么可以因为我而扰乱天下的法纪呢！”于是高祖就尊崇太公为太上皇。高祖心中赞赏家令的话，赐给他金五百斤。

十二月，有人上书告发楚王韩信阴谋反叛的事情，高祖询问身边的大臣，大臣们争着想要去征讨韩信。高祖采纳陈平的计策，假装巡游云梦泽，在陈县会见诸侯，楚王韩信前往迎接，就趁机将他擒获。当天，高祖大赦天下。田肯前来祝贺，趁机劝高祖说：“陛下擒获韩信，又定都秦地。秦地，是地理形势优越的地方，有四周环绕山河的险阻，与诸侯远隔上千里，手持长戟的武士达上百万，秦地的优势强于别处百倍。地理形势有利，从这里出兵到诸侯国，就像站在高大的住屋上往下倾倒瓶中的水一样。齐国，东面有琅邪、即墨的丰饶，南面有泰山的险固，西面有浊河的屏障，北面有渤海的物产。土地方圆二千里，手持长戟的武士上百万，与诸侯远隔上千里，齐国的优势强于别处十倍。因此这两个地方可以算是东西秦。不是陛下的亲近子弟，就不要封他为齐王了。”高祖说：“好。”赐给他金五百斤。

十几天以后，高祖封韩信为淮阴侯，将他原来的封地分为两国。高祖说将军刘贾多次立下战功，封他为荆王，统治淮水以东。封弟弟刘交为楚王，统治淮水以西。封儿子刘肥为齐王，统治七十多座城邑，说齐语的民众都归属齐国。高祖于是评定功劳，和众列侯剖符分封。他将韩王信迁徙到太原。

七年（前200年），匈奴来到马邑进攻韩王信，韩王信趁机和匈奴谋划在太原反叛。白土人曼丘臣、王黄立原赵将赵利为王来反叛，高祖亲自前去讨伐叛军。正逢天气寒冷，士兵冻掉手指的有十分之二三，终于来到平城。匈奴在平城围攻我军，七天后才撤离。高祖命令樊哙留下平定代地，封哥哥刘仲为代王。

二月，高祖从平城经赵国、雒阳，抵达长安。长乐宫建成，丞相以下官员迁到长安办公。

八年（前199年），高祖向东进发到东垣攻打韩王信的残余叛贼。

萧丞相修建未央宫，建造了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太仓。高祖返回，见到宫阙非常壮丽，很生气，对萧何说：“天下纷乱不安，人们被战事困扰多年，事业的成败还不明确，怎么能把宫室修建得这样奢华呢？”萧何说：“天下还没有安定，因此可以趁机修建宫室。况且天子以四海为家，宫室不壮丽就无法彰显尊贵和威严，而且也可以让后世不能再扩建。”高祖这才感到高兴。

高祖前往东垣，路过柏人，赵相贯高等人要谋杀高祖，高祖感到心惊，因此没有在柏人停留。代王刘仲丢弃封国逃跑，私自回到雒阳，被贬为合阳侯。

九年（前198年），赵相贯高等人的阴谋被发觉，诛灭三族。高祖贬赵王张敖为宣平侯。这一年，迁徙楚国贵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齐国贵族田氏到关中。

未央宫建成。高祖隆重地会见诸侯和群臣，在未央宫前殿摆酒设宴。高祖捧着玉杯，站起来祝福太上皇长寿，说：“最初父亲大人总是认为我没出息，不能经营产业，不如二哥努力。现在我的事业和二哥比，谁的更多呢？”殿上的群臣都高喊万岁，大笑着取乐。

十年（前197年）十月，淮南王黥布、梁王彭越、燕王卢绾、荆王刘贾、楚王刘交、齐王刘肥、长沙王吴芮都来到长乐宫朝见高祖。春季、夏季没有重大事件。

七月，太上皇在栎阳宫去世。楚王、梁王都前来送葬。高祖赦免栎阳的囚犯。郦邑改名为新丰。

八月，赵相国陈豨在代地反叛。高祖说：“陈豨曾经做过我的使者，很守信用。代地是我很看重的地方，所以封陈豨为列侯，以相国的名义驻守代地，现在竟然和王黄等人劫掠代地！代地的官吏和百姓并没有罪，赦免代地的官吏和百姓。”九月，高祖亲自向东攻打陈豨。来到邯郸，高祖高兴地说：“陈豨不向南占据邯郸，并且以漳水为屏障，我就知道他不能成功了。”听说陈豨的部将都是以前的商人，高祖说：“我知道对付这些人的办法了。”他就用金钱引诱陈豨的部将，陈豨有很多部将投降了。

十一年（前196年），高祖在邯郸还没有将陈豨等人完全诛灭，陈豨的部将侯敞率领一万多人迂回作战，王黄驻扎在曲逆，张春渡过黄河攻打聊城。汉军派将军郭蒙和齐国将领出击，大败叛军。太尉周勃取道太原进军，平定了代地。来到马邑，马邑不投降，周勃就将其摧毁。

陈豨的部将赵利驻守东垣，高祖攻打东垣，不能攻下。一个多月后，叛军士卒辱骂高祖，高祖非常生气。东垣投降时，高祖命令交出辱骂自己的人，将其斩首，没有辱骂的就原谅了他们。因此划出赵国常山以北的土地，封儿子刘恒为代王，定都晋阳。

春季，淮阴侯韩信在关中阴谋反叛，诛灭三族。夏季，梁王彭越阴谋反叛，废去封号迁徙蜀郡；他又想反叛，就将其诛灭三族。高祖封儿子刘恢为梁王，儿子刘友为淮阳王。

秋季七月，淮南王黥布反叛，向东吞并荆王刘贾的封地，向北渡过淮水，楚王刘交逃到薛县。高祖亲自前去攻打他。封儿子刘长为淮南王。

十二年（前195年）十月，高祖在会甀攻打黥布的军队后，黥布逃走，高祖命令别将去追击。

高祖撤军返回，经过沛县，留下来。他在沛宫摆酒设宴，将昔日的朋友和父老子弟都召来纵情饮酒，征发沛县的儿童一百二十人，教他们唱歌。酒喝到畅快时，高祖击筑，亲自作诗唱道：“大风吹起来啊云彩飞扬，声威遍及海内啊回到故乡，如何得到勇士啊守卫四方！”他命令那些儿童都跟着学唱。高祖于是起身跳舞，情绪激动而伤感，眼泪留下数行。他对沛县的百姓说：“远游之人思念故乡。我虽然定都关中，去世以后我的魂魄还是愿意回到沛县。况且我以沛公的身份诛灭暴逆，终于得到天下，以沛县为我的汤沐邑，免除沛县民众的赋役，世代都不用再征缴。”沛县的男女长辈和朋友每天快乐饮酒，叙说旧事取笑为乐。过了十几天，高祖想要离开，沛县的百姓执意挽留高祖。高祖说：“我的随行人员太多，父兄供养不起。”于是离去。沛县百姓倾城而出，都来到城西进献酒食。高祖又留下来，设帷帐宴饮三天。沛县百姓都叩头说：“沛县有幸得以免除赋役，丰邑还没有免除。希望陛下哀怜丰邑百姓。”高祖说：“丰邑是我生长的地方，我绝不能忘记，我只因为当地人跟随雍齿背叛我投靠魏国才不愿免除他们的赋役。”沛县百姓执意请求，高祖才一并免除丰邑的赋役，与沛县相同。这时高祖封沛侯刘濞为吴王。

汉将在洮水南北两路分别追击黥布的军队，都大破叛军，在鄱阳追上黥布而将其斩首。

樊哙另外率领一支军队平定了代地，在当城将陈豨斩首。

十一月，高祖从讨伐黥布的前线返回长安。十二月，高祖说：“秦始皇帝、楚隐王陈涉、魏安厘王、齐缗王、赵悼襄王都断绝祭祀没有后代，分别派守墓人十户，秦始皇帝为二十户，魏公子无忌为五户。”赦免代地被陈豨、赵利所胁迫的官吏及百姓，全部赦免。陈豨的降将说陈豨在反叛时，燕王卢绾派人来到陈豨的住所，和他暗中谋划。高祖派辟阳侯去迎接卢绾，卢绾称病不来。辟阳侯返回，详细报告卢绾已经显现反叛的端绪了。二月，高祖派樊哙、周勃率领军队进攻燕王卢绾，赦免燕国参与反叛的官员和百姓。封皇子刘建为燕王。

高祖攻打黥布时，被流箭所射中，行军途中生病。病情严重，吕后迎接良医。医生进宫拜见，高祖询问医生，医生说：“病能够治好。”于是高祖谩骂医生说：“我以平民的身份手持三尺长剑夺取天下，这不是天命吗？性命由上天注定，即使扁鹊重生，又能有什么用处！”高祖于是没有让医生治病，赏赐给他金五十斤，让他走了。不久吕后问：“陛下去世以后，萧相国也死了，让谁去接替他？”高祖说：“曹参可以。”又问其次，高祖说：“王陵可以。然而王陵有些鲁莽，陈平可以协助他。陈平智慧有余，然而难以独自担当重任。周勃沉稳而缺少文采，然而能够安定刘氏的人一定是周勃，可以让他做太尉。”吕后再问其次，高祖说：“这以后的事情也不是你所能知道的。”

卢绾率领几千名骑兵在边塞打听消息，希望在高祖病愈时亲自进宫谢罪。

四月甲辰日，高祖在长乐宫去世。过了四天也不公布死讯。吕后与审食其商量说：“众将领和皇帝都出身编户平民，现在面朝北方向皇帝称臣，心里经常感到不满，现在又事奉年少的君主，不把他们全部灭族，天下就不会安定。”有人听说这个消息，就对郦将军说了。郦将军前去见审食其，说：“我听说皇帝已经去世，四天仍不公布死讯，还想杀死众将领。如果真的这样做，天下就危险了。陈平、灌婴率领十万人驻守荥阳，樊哙、周勃率领二十万人平定燕国、代国，这时他们听说皇帝去世，众将领都被杀掉，一定会联合起来回军向关中进发。大臣在内部叛乱，诸侯在外面造反，灭亡可以踮脚等待了。”审食其进宫转述这些话，才在丁未日公布死讯，大赦天下。

卢绾听说高祖去世，就逃到匈奴。

丙寅日，安葬高祖。己巳日，立太子为皇帝，来到太上皇庙。群臣都说：“高祖出身寒微，平定乱世使其重返正道，平定天下，是汉朝的太祖，功劳最高。”上尊号为高皇帝。太子继承皇帝称号，这就是孝惠帝。朝廷命令郡国诸侯分别创建高祖庙，每年按照季节进行祭祀。

等到孝惠帝五年（前190年），想起高祖回到沛县时悲喜交加的情景，就将沛宫改建为高祖的原庙。高祖所教唱歌的儿童一百二十人，都让他们在高祖庙里吹奏音乐，以后有缺额，就立即补充。

高帝有八个儿子：庶长子齐悼惠王刘肥；其次是孝惠帝，吕后的儿子；其次是戚夫人的儿子赵隐王刘如意；其次是代王刘恒，后来被立为孝文帝，是薄太后的儿子；其次是梁王刘恢，吕太后时改封他为赵共王；其次是淮阳王刘友，吕太后时改封他为赵幽王；其次是淮南厉王刘长；其次是燕王刘建。

太史公说：夏朝时的政治质朴。质朴的缺点，就是平民粗野无礼，因此殷商以虔敬来取代它。虔敬的缺点，就是平民迷信鬼神，因此周朝以文采来取代它。文采的缺点，就是平民不够诚恳，因此补救不诚恳没有比质朴更好的了。三王的治国之道就像循环，终而复始。周朝到秦朝之间，可以说是文采的缺点暴露的时代。秦朝的政令没有改变这种情况，反而使用严刑酷法，难道不荒谬吗？因此汉朝兴起，面对过去的缺点改变了政策，使人们不感到疲倦，于是得到上天的统绪了。每年十月群臣诸侯进宫朝见。车马服饰的制度，皇帝车驾有黄色伞盖，左侧的马头插上羽毛饰物。高祖被安葬在长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