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窦建德谷口被擒 徐懋功草庐订约

第五十八回·窦建德谷口被擒
 
词曰:
 
磨牙两虎斗方酣,怒目炯眈眈。一朝国破委层岚,千秋贻笑谈。 邂逅佳人心欲醉,随唱百年欢。王章有约话便便,将军阃内专。
 
——右调《阮郎归》
 
春秋时,卞庄子刺两虎。他何曾刺得两个?当两虎相斗时,小死大伤,那死的何消刺,只刺得一个伤的,这伤的又何须多大气力对付,这真是一举两得。王世充拾亡魏之余,推心置腹,以待群雄,藉其土地以强根本。秦王声势虽大,急切间亦难了事。不意世充反将要害之地尽托膏粱子弟,弄得东破西失,自己坐在洛阳无可奈何,只得赍了金珠,着长孙安世去求夏王窦建德,落得秦王以逸待劳,反客作主。
 
今说徐懋功恐王簿两个不能建功,自己带领一枝人马赶到千金堡来。岂知罗士信已用计破了,城内军民不分老弱,把他杀个一空,懋功深为叹息。王簿亦已到虎牢,将精兵一千,改扮了郑国旗号,夜间赚开城门,把一个王行本在睡梦中捆缚去,去已占据了城。虎牢、洛阳险要二处俱为唐家占住。懋功不胜之喜,对王簿道:“此地虽定,但王世充差代王琬、长孙安世去求窦建德,未知建德可允发多少兵来助他。我且将二兄之功,报知秦王,看他作何计较。”
 
今说长孙安世奉了世充之命,赍了许多金帛来到乐寿,先将宝物馈遗诸将。诸将俱已领惠,唯祭酒凌敬不肯收,大将曹旦亦差人把礼物璧还。次日,长孙安世清早来见夏王,呈上文书金帛。夏主道:“邻邦救援,本宜应命。但我与唐久已修好,何又起兵端?况孤新破孟海公,凯旋未久,岂可又劳师动众?”长孙安世道:“郑与夏实唇齿之邦,唇亡而齿寒,理之必然。今夏不救郑,郑必灭亡,郑亡恐夏亦随之。”夏主道:“足下且退,容孤与诸臣熟商。”长孙安世暂且辞出。
 
夏主与众公卿计议,夏将俱得了世充金帛,便撺掇道:“亡隋失国,天下分崩,关中归唐,河南归郑,河北归夏,共成鼎足。今唐伐郑,郑地被唐占去十之二三,倘郑力不支,必为唐破。郑破必与夏为敌,敌则恐夏亦难独支,不如今发兵救郑,内外夹攻,可以取胜。倘能胜唐,威名在我,乘机图事,郑可取则取之。合两地之兵,以乘唐兵之疲老,关中可取,天下可平。”这几句话,说得建德鼓掌称快道:“诸卿议论甚妙,但恐孤力不及耳!”凌敬道:“主公之言,恐有未妥。目今唐家以重兵围困东都,大将占据虎牢,发多少兵去对付他好。莫若我今悉发大兵济河,取怀州河阳,以重兵守之,然后鸣鼓建旗,踰太行入上党,传檄郡县,进于壶口,以惊骇蒲津,收取河东之地,易如拾芥,此乃上策。且有三利,唐兵俱在洛阳,国内空虚,乘虚而入,师有万全,一也;拓土而得众,不费大力,二也;秦王知吾兵入境,必引兵还救,郑解围,三也。失此机会,滞疑不决,谚云: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愿主公详察。”诸将道:“自来救兵如救火,若照依这样说,迂其途以取之,旷日持久,郑国急切间,何由得解?万一被唐兵破了,拿了王世充去,真个弄得唇亡齿寒,只道主公失信于天下。”
 
建德亦不答,走进宫去。只见屏后曹后接住说道:“刚才朝中所议何事?”建德将前事述了一遍。曹后道:“众臣议论皆非,独凌祭酒之计甚善,陛下当听之。”建德道:“此迂阔之论。”曹后道:“夫自洛口道乘虚连营渐进,以取山北,因招突厥西袭关中,唐必还师,郑围不救而自解,有甚迂阔?”建德道:“孤自主裁,毋劳国后费心。”
 
次日早朝,长孙安世又来哀求。夏主便差曹旦为先锋、刘黑闼为行军总管,自同孙安祖为后队。公主线娘因是那夜见了罗成的书,伤感成疾,便与凌敬、曹后等守国。起十五万人马,望虎牢进发。早有细作报知秦王,诸将恐腹背受敌,深以为忧,独秦王大喜。李靖笑道:“不意殿下此番出师,一箭竟射双雕。”记室郭孝恪道:“洛阳破亡只在目下,建德不量,远来相救,这是天意要殿下灭此两国。机会在此,不可轻失。”薛收道:“世充剧贼,部下又是江淮敢战之士,止因缺了粮饷,所以困守孤城,坐以待毙。若放建德来与之相合,建德以粮济助世充,则贼势愈强,不可为矣!”李靖道:“如今只宜分兵围住洛阳,殿下自领精锐,速据成皋,养威蓄锐,以逸待劳,出奇计一鼓而即可破建德。建德既破,先声夺人,世充闻之,当不战而自缚麾下矣!”
 
秦王听了大笑道:“卿所言实获我心。但此地重任,须仗将军谋画统辖。”李靖道:“不须殿下费心,大约建德完局,这里赖主公之力,世充自然可擒。”秦王道妙。止带叔宝与尉迟敬德二将,其余将士多叫屯住洛阳,统领自己玄甲兵五千,直赶到虎牢与懋功诸将相会了。懋功道:“臣知殿下必来,更得同二位将军到此,破贼在旦夕矣。”秦王道:“闻得夏兵共有十万前来,未知真否?”懋功道:“不要去问他多少兵,臣今夜只消三千人,吓他一个个心胆俱碎。”便向秦王耳边,说了几句。秦王鼓掌道:“妙!”懋功取令箭一枝,对罗士信道:“将军同副将高甑生领一千人马即刻起身,潜往南方鹊山埋伏。柬帖一个,付你持去,预备如法奏功。”又取令箭一枝,柬帖一个,对秦叔宝、副将梁建方道:“烦二位将军领一千兵,到汜水东北上一个土山埋伏,速去预备,如法奏功。”梁建方领计去了。懋功又取令箭一枝,柬帖一个,对敬德与副将白士让道:“二位将军就在虎牢西角上,照依柬帖中行事。如杀到鹊山遇着了士信,不论胜败,即便杀将转来。”敬德、士让领计去了。
 
罗士信同高甑生归寨,把柬帖拆开一看,却是每一兵士要备小红灯一盏,马上须用铜铁响铃,听中军轰天第二炮杀出,合着火枪归阵。秦叔宝与梁建方回寨,也把柬帖拆开,只见上写道:“每兵要带火毬一个,小锣一面,听第三个轰天大炮,即便杀出,合着火枪红灯,即便杀转。”懋功叫军士在正南山竖起了一个高竿,叫宇文士及令二千玄甲兵守护着。
 
再说夏国先锋曹旦到了虎牢,结营一二十里,每日到唐寨边来挑战,无人应敌,只道唐家晓得他们统大兵来,不敢出头,夜间虽防来劫寨,到底兵士心上觉得懈弛。那夜方解甲稳睡,只听一声大炮,喊叫震天。曹旦忙跨马赶出寨来,见无数火枪,掩着一个黑脸大汉杀来。曹旦如飞举枪来刺,那将一鞭,早打进胸膛,曹旦忙把身子一侧,火枪早着脸上,把胡子尽行烧去,败入阵中。敬德领这一千兵东冲西突,并无人来拦阻,直杀到将近鹊山。忽闻第二个大炮,只见罗士信马上,尽是红灯响铃,好像有几千人马杀来。
 
那夏阵第二队高雅贤,如飞领兵马来接应,当不起罗士信这条枪,如蛟龙出洞,逢着的便伤,在夏阵中各寨穿杀。那高雅贤对刘黑闼道:“兄看那南山上红灯,必是唐家暗号。我与你灭了他,那些兵马自然散乱了。”大家领兵纵马前来。那刘黑闼扯满弓射一箭去,正中红灯,落将下来,复又一灯扯上。高雅贤正要射时,只见一声大炮,无数火毬,半天里飞将下来,冲出一员大将,口中喊道:“秦叔宝在此,贼看我锏。”高雅贤如飞接住,被叔宝逼开枪,一锏打下马去。梁建方正欲去刺他,幸亏刘黑闼救了,退将下去。
 
叔宝与敬德、士信会合了三千兵,竟似几万人马,东冲西砍,杀得一个落花流水。正在高兴时,唐阵上闻已鸣金,只得勒马回营。秦王同徐懋功在寨中排了庆贺筵席,敬德与叔宝诸将归寨,检点三千人马,不曾伤失一个。秦王将羊酒银牌分赏了将士。徐懋功道:“今宵此举,不过送个信与他们,要夏兵晓得我唐朝将士的利害。只是明日这一阵,诸君各要努力干功,成败只在此举。”秦王心挂洛阳,也要决一战以见雌雄。
 
却说建德因前阵军马夜来被唐兵搅扰了半夜,四鼓时候就即传令催兵马造饭,将刘黑闼改为前队,曹旦改为中营,自板渚地方来到牛口谷,分遣将士,北首到河,南首到鹊山,排下二十多里。建德见唐兵不动,先遣勇卒三百,渡了汜水。唐将士见夏兵威盛,也有些胆怯。秦王只不动心,同徐懋功上了一个高丘立马遥望。懋功道:“这贼自山东起兵来,不过攻些小小贼寇,未逢大敌。今虽结成大阵,部伍不整,纪律不严,总属易破。”望见郑国代王琬,也自带了亲随兵马,立在阵后监战。只见代王戴了束发金冠,锦袍金甲,骑了隋炀帝向来坐骑大宛国进贡的青鬃马,在旗门后影来影去。秦王道:“这小将骑的好一匹良马!”尉迟敬德在侧便道:“殿下说此马好,待小将取来。”秦王道:“不可,不可!”敬德道:“不妨。”两只腿把马一夹,直奔进夏阵中去。旁边两个将官高甑生、梁建方怕敬德有失,也拍马随来。代王琬按着缰在那里看战,只听得耳朵里,喝一声:“那里走!”似捉小鸡一般,被敬德提过马去。这马正要走,被敬德靴尖钩住缰绳,高甑生已到,带了马一齐归阵。
 
夏阵中见唐将在阵背后拿了代王琬去,吃了一惊,无心恋战,慌忙退回。徐懋功大声说道:“此时不趁势杀贼,便待何时!”自抱军鼓大擂,唐将白士让、杨武威、王簿、陶武钦许多精兵一拥而进,秦王带领轻骑同敬德、叔宝、士信过汜水,打从夏阵背后直杀进去,扯起大唐旗号,前后夹攻。建德将士见了大惊,夏军只得且战且退。唐兵追赶了三十余里,斩了首级万余。建德逃退,忙脱去朝衣朝冠,改装与将士一般打扮,好来决战。却遇着柴绍夫妻,领了一队娘子军,勇不可当。建德当先来战,早中了一枪,忙寻护驾将士,乱乱的多已逃散,要迎杀前去,又恐独力难支,倘再中一枪,可不了却性命?见牛口渚中,芦柴茂密,可以潜身,便提马往里一钻,那娘子军也不在意,反杀向前边去了。不提防建德身上这副金甲晃亮,动了人眼。唐军望见,知是一员将官逃在芦中,两个车骑将军白士让、杨武威纵马赶来,举浑铁槊往芦林中乱搠。
 
窦建德在芦林中要杀出来,身负重伤,恐厮杀不过,若在里边,又恐搠着,只得大叫道:“我便是夏主,将军若能相救,我平分河北,富贵共享。”杨武威道:“这等出来,我们救你。”建德提马跳将出来,被他们一把抢来绑缚,把脚拴在马上,恰好几个从兵已至,一齐簇拥回到大寨。只见敬德提了刘黑闼的首级,王簿提了范愿的首级,罗士信活捉了郑国使臣长孙安世,都在那里献功。可怜夏国十几万雄兵,杀伤死亡,一朝散尽,止逃得一个孙安祖,带了随行二三十个小卒奔回乐寿。
 
时秦王已在大寨,小校报说拿得夏主窦建德来。众将不信,秦王亦不以为然。只见杨武威与白士让押了建德,直至中军,众人看见,果是夏主建德。他也不跪。秦王见了笑道:“我自征讨王世充,与汝何干,却越境而来,犯我兵锋?”建德也没得说,说几句诨话道:“今不自来,恐烦远取。”秦王又笑了一笑,问杨、白二将:“如何便拿住了他?”白士让道:“到是柴郡马统率娘子军赶杀他来到牛口谷,柴郡马杀了前去,他就潜躲在芦苇中,被我们看见拿住,应了民间‘豆入牛口,势不能久’之谣。”秦王笑了一笑,叫监在后寨。
 
垂衣河北尽悠游,何事横戈浪结仇?
 
愎谏逞强谁与救,可怜束手作俘囚。
 
建德手下被拿的有五万余人。秦王道:“杀之可惜,不如放了,任他们回转乡里。”众将恐放还又与我为敌。徐懋功道:“窦建德也是草泽英雄,有众二十万,败亡至此,那一个还敢收合来与我们战?放去正使他传殿下恩威,山东、河北可不战而自下了。”诸将皆心服其言。秦王心下转道:“柴绍夫妇既统兵到此,为甚不来相会,莫非被建德余党赚去?”忙差人问前队将士。有的说已往洛阳去了,秦王便不再问,因对懋功说道:“我在这里整顿军马,卿同诸将先往洛阳,烦到乐寿收拾了夏国图籍,安抚了郡县,火速到洛阳来会合。”
 
懋功领命,到次日即便带领自己人马起身,不一日到了乐寿。懋功即传令箭一枝与王簿,叫他晓谕军士:不许妄戮一人,不许搅扰百姓,违者立斩示众。乐寿城中百姓一闻了夏主凶信,只道唐兵来,不知怎样扰害地方,岂知徐军师约法严明,抚慰黎庶,井井有条,因此市廛老幼,各各欢喜,迎于道路。懋功进城来,将府库打开,查点明白,又将仓廒尽开,召几个耆老,叫他们报名给领官粮,赈济穷黎。那五六个耆老伏地而泣道:“夏主治国,节用爱人,保护赤子,时沐恩泽。今彼一旦失国,我侪小民,如丧考妣,又安忍分散其储蓄?今蒙将军到郡安抚黎庶,秋毫无犯,实出望外。愿留此积蓄,以充军饷,则乐寿虽不沾惠,亦感将军之德矣。”懋功点头称善,便将仓库照旧封好。来到建德宫中,只见朝堂一个纱帽红袍的官儿,面色如生,向西缢死在梁上,粉墙上有绝句一首道:
 
几年肝胆奉辛勤,一着全输事业倾。
 
早向泉台报知己,青山何处吊孤魂。
 
夏祭酒凌敬题
 
懋功读罢壁间之诗,不胜浩叹,忙叫军士去备棺木殡殓。又走到内宫来,只见宫中窗牖尽开,铺设宛然,面南一个凤冠龙帔的妇人,高高的悬梁缢在那里,两旁四个宫奴,姿色平常,亦缢死在侧。懋功知是曹后,忙叫人放下,亦备棺木好好盛殓。搜索宫中止不过十来个老宫奴。懋功想道:“闻得窦建德尚有个女儿,勇敢了得,为何不见?”询问宫奴。宫奴答道:“前日孙安祖回来,报知皇爷被擒,那夜公主同了花木兰,就不知去向了。”徐懋功对王簿道:“窦建德外有良臣,内有贤助,齐家治国,颇称善全。无奈天命攸归,一朝擒灭,命也数也,人何尤焉!”
 
当初隋炀帝传国玉玺并奇珍异宝,窦建德破了宇文化及,都归于夏国。懋功一一收拾,并图书册籍,装载停当。晓得有个左仆射齐善行,名望素著,养高致仕在家,请他出来,要他治守乐寿。齐善行辞道:“善行年迈病躯,与世久违,愿将军另选贤豪,放某乐睹升平。”懋功道:“眼前苦其无人,公何必苦辞?”齐善行道:“仆有一人,荐于麾下,必能胜其任。”懋功道:“请问何人?”善行道:“此人姓名不知,人只叫他是西贝生。闻他先年曾在魏公部下,为参谋之职,今隐居拳石村,卖卜为活,此人大有才干,屈其佐治,必得民心。”懋功道:“今屈尊驾暂为管摄,伺我访西贝生来,兄即解任何如?”齐善行不得已,只得收了印信,权为料理。懋功整顿军马起行,因问土人:“拳石村在何处?”土人道:“过雷夏去三四里,就是拳石村。”懋功命前队王簿速速趱行。
 
不多几日,前队报说已到拳石村了。懋功把兵马寻一个大寺院歇下,自己易服,扮作书生,跟了两个童子,进拳石村来。原来那村有二三百人家,是一个大市镇,到了市中,只见路上一面冲天的大招牌,上写道:
 
西贝生术动王侯,卜惊神鬼,贫者分文不取。
 
懋功问村人道:“这西贝生寓在那里?”村人把手指道:“望西去第三家便是。”懋功见说,忙进巷寻看第三家,只见门上有副对联,上写道:
 
深惭诸葛三分业,且诵文王八卦辞
 
懋功知是这家,便推门进去,只见一个童子出来说道:“贵人请坐,家师就出来。”懋功坐了片时,见一个方巾阔服的人掀帘走将出来。懋功定睛一看,不觉拍手笑道:“我说是贾兄在此!”贾润甫笑道:“弟今早课中,已知军师必到此地,故谢绝了占卦的,在此相候。”大家叙礼过,润甫携着懋功的手到里边去,在读易轩中坐定。润甫道:“恭喜军师,功成名遂,将来唐家佐命功勋,第一个就要算军师了。”懋功道:“吾兄是旧交知己,说甚佐命功勋,不过完一生之志而已。”说了,茶罢,只见里边捧出酒肴来,懋功欣然不辞,即便把盏。
 
润甫道:“军师军旅未闲,何暇到此荒村?”懋功将擒窦建德战阵之事,并齐善行举荐他去治理乐寿的话说了一遍。润甫微笑了一笑道:“弟自魏公变故,此心如同槁木死灰,久绝名利,满拟觅一山水之间,渔樵过活。不意逢一奇人,授以先天数学,奇验惊人。弟思此事,原可济人利物,何妨借此以毕余生,不意又被兄访着。”懋功道:“正是兄的才识经济,弟素所佩服。但星数之学,未知何人传授,乞道其详。”润甫道:“兄请饮三大觞,待弟说来,兄也要羡慕。”懋功举杯,一连饮了三觞。
 
润甫道:“当初有个隋朝老将杨义臣,他是个胸藏韬略、学究天人的一员宿将。因隋主昏乱,不肯出仕,隐居雷夏泽中。”懋功道:“这杨义臣,弟先年也曾会过,曾蒙他教益,可是他传的么?”润甫道:“非也。他有个外甥女,姓袁名紫烟,隋时曾点入宫。那女子不事针黹,从幼好观天象,一应天文经纬度数,无不明晓,因此隋主将他拜为贵人,后因化及弑逆,他便用计潜逃到母舅家。本要落发为尼,因杨义臣算他尚有贵人作配,享禄终身。前年弟偶卜居雷泽,与杨公比邻,朝夕周旋,贱内又与袁贵人亲爱莫逆,故此传其学术。”懋功道:“如今杨公在否?”润甫道:“杨公已于去岁仙游矣!袁贵人同杨公乃郎并如夫人俱在这里守墓。”懋功道:“墓在那里?”润甫推窗向西指道:“这茂林中,乃杨公窀穸之所,他家眷也住在里边。”懋功道:“杨公虽死,弟与他生前亦有一面,今去墓前一吊,并求贵人一见,未识可否?”润甫道:“使得。”
 
懋功就叫手下备楮仪一副,同贾润甫步行过去,只见几亩荒丘,一抔浅土,虽然树木阴翳,难免狐兔杂沓。懋功叹道:“英雄结局,不过如此!”润甫忙过去通知了袁贵人。袁贵人就叫馨儿换了衰绖,到墓前还礼拜谢了,揖进飨堂中。懋功必要求见袁贵人,袁紫烟也是不怕人的,就是这样淡妆素服,出来拜见。懋功注目详视,见袁贵人端庄沉静,秀色可餐,毫无一点轻佻冶艳之态,不胜起敬道:“下官奉王命来乐寿清理夏王宫室,昨见一个宫奴,名唤青琴,是隋帝旧宫人,云是夫人侍儿,甚称夫人才学阃范,在男子中多所未及,下官意欲遣青琴仍归夫人左右,未识可否?”袁紫烟道:“妾只道此奴落于悍卒之手,不意反在王宫。但妾亲从凋亡,茕茕一身,自顾难全,奚暇与从者谋食,有虚盛意。”说完辞别进去。
 
懋功此时觉得心醉神飞,只得别了出来,对润甫道:“弟向来浪走江湖,因所志未逮,尚未谋及家室。今见此女实为合意,欲求兄为之执柯,未知可肯为弟玉成否?”润甫道:“此系美事,弟何敢辞劳,管教成就。先到舍下去坐了,弟去即来复命。”懋功慢慢的踱到润甫家中去。坐了片时,只见润甫笑嘻嘻的走进来说道:“袁贵人始初必欲守志终天,被弟再四解喻,方得允从,但是要依他三件事,谅兄亦易处的。”懋功道:“那三件事?”润甫道:“一要守满杨公之制,方许事兄。二要收领杨公之子馨儿母子两口,去抚养他上达成人。第三件,有个女贞庵,系隋炀帝的四院夫人在内焚修,与袁贵人是异姓姊妹。当年杨公送四位夫人到彼出家,原许他们每年供膳,俱是杨公送去。今若连合朱、陈,必须继杨公之志,以全贵人昔日结拜之情。只此三事,倘肯俯从,即是兄的人了。”懋功大喜道:“不要说此三件,就再有几件,弟亦乐从。”就叫身边童子,到前寨王将军处,取银二百两,彩缎十表里,身上解佩玉一块,递与润甫道:“军中匆匆,不及备仪,卿以二物银两,权为定偶。”润甫忙叫手下并童子携去送与袁紫烟,说明依了三章之约。
 
袁紫烟然后收了,将太乙混天毬一个,在头上拔下连理金簪一枝,回答了润甫。同童子从人回来,付与懋功收讫。懋功道:“承兄成全弟家室,弟明日当有些微薄敬,并管辖乐寿文书一同送来,大家共佐明君,岂不为美。”润甫道:“闲话且莫讲,请问军师,王世充破在旦夕,单二哥如何收煞?”懋功皱眉叹道:“若提起单二哥,恐有些费手。”懋功又把前雄信追赶秦王一段说了一遍。润甫跌足道:“若如此说,单二哥有些不妥。兄与秦大哥俱系昔年生死之交,还当竭力挽回方妙。”懋功道:“这个自然。”
 
正说时,天色已暮,只见许多车骑来接,懋功只得与润甫分手。明早做下署乐寿印信文书,并书帕银二百两,差官送与贾润甫,又命亲随小校二个,将小礼百金与宫奴青琴送归袁紫烟。二人去了回来说道:“宫奴礼金,夫人处俱已收讫。”差官又禀:“贾爷处文书礼仪,门户钳封,人影俱无,只得持回。”懋功大惊道:“难道我昨日是见鬼?”忙骑了马,自己到拳石村来看,果然铁将军把门,问其邻里,说是昨夜五鼓起身,一家都往天台去进香了。懋功叹道:“贾兄何不情至此?”心上疑惑,忙又到杨公墓所来。袁紫烟叫馨儿换了服色出来拜送,懋功执手叮咛了几句,然后上马登程往洛阳进发。正是:
 
陌路顿成骨肉,临期无限深情。
元芳,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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