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乐永夕大士奇观 清夜游昭君泪塞

第三十五回·清夜游昭君泪塞
 
词曰:
 
挖心呕血,打叠就一人欢悦。悄心思,忙中撮弄,奇峰突出。塞外黄花音缥缈,落珈杨柳容装绝。更风高,试骥放长林,咸国色。 月如练,天如碧。心同醉,欢同席。看红裙锦队,偏山蚁列。香车宝辇阶填绕,绿云素影尊前立。趁今宵马上誓心盟,姮娥泣。
 
——右调《满江红》
 
天地间的乐事,无穷无尽;妇人家的心事,愈巧愈奇。任你铁铮铮的好汉,也要弄得精枯骨化;何况荒淫之主,怎肯收缰?再说炀帝与萧后在宫中,安寝了一宵,直到午牌时候方才起身。便传旨叫御林军备马千匹,一半宫门伺候,一半西苑伺候。又敕光禄寺,凡苑内庭中轩中山间殿上,俱要预备供应,以便众宫人随地饱餐畅游。不多时,金乌西坠,早现出一轮明月。炀帝与萧后用了夜宴,大家换了清靓龙衣,携手走出宫来。看见月华如练,银河淡荡,二人满心欢喜,上了一乘并坐玩月的香舆,上面是两个坐儿,四围帘幕高高卷起,舆上两旁,可容美女数人,送进饮食。随命众宫女上马,分作两行,一半在前,一半在后,慢慢的奏乐而行。这夜月色分外皎洁,照的御道如同白昼。众宫人都浓妆艳服,骑在马上,一簇绮罗,千行丝竹,从大内直排至西苑。但见:
 
妖娆几队宫中出,箫管千行马上迎。
 
圣主清宵何处去?为看秋月到西城。
 
炀帝在舆上,看见这等繁华,十分快畅,对萧后说道:“闻昔时周穆王乘八骏马,西至瑶池,王母留宴,一时女乐之胜,千古传为美谈。以朕看来,亦不过如此光景。”萧后道:“瑶池阆苑,皆属玄虚;今夕之游,乃是真瑶池耳。”炀帝笑道:“若今日是瑶池,朕为穆天子,御妻便是西王母了。”萧后亦笑道:“妾若是西王母,陛下又要思量董双成与许飞琼矣。”二人相视大笑。
 
不多时车驾已进了西苑,有一院,即有夫人领着笙歌来接。近一院,又有夫人领首鼓乐来迎。前前后后,遍地歌声,往往来来,尽皆女队。一霎时行过了驻跸亭、迎仙桥,就是畅情轩。那轩四面八角,造得宽大宏敞,台基尽是白石砌成,可容千人止足。轩内结彩张灯,如同一架烟火。炀帝到此,便叫停驾片时。众宫人抬御辇上了台基,向南停住。众夫人下马,上前相见。炀帝举目一看,只有十四院夫人,却不见了翠华院花伴鸿、绮阴院夏琼琼,便问清修院秦夫人道:“为何花妃子与夏妃子不见?”秦夫人道:“他两个就来。”炀帝正欲再问,听见一派细乐,隐隐将近。众宫人指着桥上说道:“好看,好看!”炀帝遂同萧后下辇来,站在月台上望,见有十来对五色长幡,幡上尽是一对小小红灯,在马上高高擎起。过后又七八人,云冠羽衣,如陈妙常打扮,各执凤笙龙笛,象管玉板,云锣小鼓,细细的奏《清夜游》一章。随后一个,捧着云柄香炉,一个执着静中引磬。忽见桥上,推起一座山来,却用青白紬绢玲珑扎成。无树无花,空岩峭壁里边,立着一尊玉面观音。头上乌云高耸,居中一股銮凤金钗,明珠挂额,胸前两股青丝分开。身上穿一件大红遍地棉袄,外边罩着光绫纯素披风。一手执着净瓶,一手拈着杨枝,赤着一双大白足而立。旁边站着一个合掌的红孩儿,头上双尖丫髻,露出一双玉腕,带着八宝金镶镯,身上穿一件白绫花绣比甲,胸前锦包裹肚,下身大红裤子,腿上赤金扁镯,也赤着双足,笑嘻嘻的,仰首鞠躬,看着观音而立。面前一张小桌,桌上两竿画烛。中间一座宝鼎,香烟缭绕,气冲九霄。七八个宫人抬着走。
 
炀帝将双手搭伏在萧后肩上,正看得忙乱时,忽见一骑,彩云也似飞将过来,放着娇声,向头导喊道:“万岁娘娘在上,你们往轩后,转入台基上去。”分付毕,即便下马,上来相见。萧后道:“原来是花夫人。”花夫人对炀帝道:“陛下与娘娘且进轩中,好等他们来朝参。”众人把御辇停过一边,炀帝一手挽着萧后,问花夫人道:“装观音与红孩儿的,是那一院的宫人,有这等美貌,装得这样妙?”萧后道:“那个装观音的,有些厮像朱贵儿;那个装红孩儿的,好是袁宝儿。”炀帝笑道:“御妻那里说起?贵儿与宝儿,多是一对窄窄的金莲,如今是两双大白足。”花夫人笑道:“妾听见前日陛下赞赏大白足的宫人,故选这一对来孝顺陛下。”正说时,见这些装扮的都下马,上台基来叩首。落后那尊观音与红孩儿,也上前合掌俯伏。炀帝搀起,仔细一认,果是朱贵儿与袁宝儿,大笑道:“御妻眼力不差,正是他们两个。但是这双足,怎样弄大的?”贵儿跷起一足来,炀帝扯来细看,却用白绫做成,十个脚指月下看去,如同天生就的。炀帝笑道:“真匪夷所思。”萧后平昔最喜宝儿,见他装了红孩儿,便扯他近身,抚摩他雪白双臂,冻得冰冷。便说道:“苑中风露利害,你们快去换装了罢。”炀帝亦对朱贵儿道:“你也身上单薄。”便伸手向他衣袖里来。那晓得贵儿臂上刀痕,尚未痊愈,见炀帝手进袖中,忙把身子一闪。炀帝早摸着玉腕上用纸包裹,便问贵儿道:“臂上为什么?”贵儿一眼看着萧后,笑而不言。炀帝是乖人,见这光景,便缩手不去再问。
 
又听见左右报道:“又有好看的来了。”炀帝忙同萧后出轩,望见桥上,有几对小旗标枪,在前引着。马上十来个盘头蛮妇,都是短衣窄袖,也有弹筝的,也有抱月琴的。那个花腔小鼓,卖弄风骚;这个轻敲象板,声清韵叶。后边就是两对盘头女子,四面琵琶,在马上随弹随唱,拥着一个昭君,头上锦尾双竖,金丝扎额,貂套环围。身上穿着一件五彩舞衣,手中也抱着一面琵琶。正看时,只见夏夫人上来相见。炀帝问夏夫人道:“那个装昭君的可是薛冶儿?”夏夫人答道:“正是。”随把手指着四个弹琵琶的道:“那个是韩俊娥,那个是杳娘,那个是妥娘,那个是雅娘。陛下还是叫他们上台来唱曲,还是先叫他们下面跑马?”炀帝笑道:“他们只好是这等平稳的走,那里晓得跑甚么马?”梁夫人道:“这几个多是薛冶儿的徒弟,闲着在苑中,牵着御厩中的马,时常试演。”樊夫人道:“第二个就要算袁宝儿跑得好。”此时宝儿、贵儿,多改了宫妆,站在旁边。萧后笑对宝儿道:“既是你会跑,何不也下去试一试?”炀帝拍手道:“妙极妙极。朕前日差裴矩与西域胡人换得一匹名马,神骏异常,正好他骑,不知可曾牵来?”左右禀道:“已备在这里伺候。”炀帝道:“好,快快牵来。”左右忙把一匹乌骓马带到面前。宝儿憨憨的笑道:“贱妾若跑得不好,陛下与娘娘夫人不要见笑。”遂把凤头弓鞋紧兜了一兜,腰间又添束上一条鸾带,走到马前,将一只白雪般的纤手,扶住金鞍,右手绾着丝鞭,也不踏镫,轻轻把身往上一耸,不知不觉早骑在马上。炀帝看了喜道:“这个上马势,就好极了。”夏夫人下去传谕他们,先跑了马,然后上台来唱曲。炀帝叫手下将龙凤交椅移来与萧后沿边坐下,众夫人亦坐列两旁。
 
袁宝儿骑着马,如飞跑去,接着众人,辄转身扬鞭领头,带着马上奏乐的一班宫女,穿林绕树,盘旋漫游。炀帝听了,便道:“这又奇了,他们唱的不是朕的《清夜游》词,是什么曲这般好听?”汪夫人道:“这是夏夫人要他们装昭君出塞,连夜自制的《塞外曲》,教熟了他们,故此好听。”炀帝也没工夫回答,伸出两指,只顾向空中乱圈。正说时,只见一二十骑宫女,不分队伍,如烟云四起,红的青的,白的黄的,乱纷纷的一阵滚将过去,直到西南角上一个大宽转的所在,将昭君裹在中间,把乐器付与宫娥执了,逐对对跑将过来,尽往东北角上收住。虽不甚好,亦没有个出丑。众人跑完,止剩得装昭君的与袁宝儿两骑在西边。先是宝儿将身斜着半边,也不绾丝缰,两只手向高高的调弄那根丝鞭,左顾右盼,百般样弄俏,跑将过来。
 
正看时,只见那个装昭君的如掣电一般飞来。炀帝与萧后众夫人,都站起来看,并分不出是人是马,但见上边一片彩云,下边一团白雪,飞滚将来,将宝儿的坐骑后身加上一鞭,带跑至东边去了。又一回,袁宝儿领了数骑,慢腾腾的去到西边去,东边上尚有一半骑女,与昭君摆着。只听得一声锣响,两头出马,如紫燕穿花,东西飞去。过了三四对,又该是袁宝儿与薛冶儿出马了。他两个听见了锣声,大家只把一只金莲踹在镫上,一足悬虚,将半身靠近马,一手扳住雕鞍,一手扬鞭,两头跑将拢来。刚到中间,他两个把身子一耸。炀帝只道那个跌了下来,谁知他两个交相换马的,跑回去了。喜得个炀帝把身子前仰后合,鼓掌大笑道:“真正奇观!”萧后与众夫人、宫人,没一个不出声称赞。只见薛冶儿等下了马,领着队,走上台基来。炀帝与萧后也起身。秦夫人对炀帝说道:“停回他们唱起《塞外曲》来,只怕陛下还要神飞心醉。”炀帝正欲开口,只见薛冶儿领着一班,上前来要叩见。炀帝一头摇手,忙扯薛冶儿近身,见他打扮的俨然是个绝妙的昭君,便把一双御手扶住冶儿的香腮,低低叫道:“我的人儿,朕那里晓得你有这样绝技在身;若不是娘娘来游,就一千年也不晓得。”好像两张嘴竟要合做一处的光景。便在内相手里取自己一柄浑金宫扇,扇上一个玉兔扇坠,赐与冶儿。冶儿谢恩收了。
 
萧后道:“怎不见袁宝儿?”杨夫人指道:“在娘娘身后躲着。”萧后调转身,笑问道:“你学了几时,就这样跑得纯熟得紧,也该赏劳些才是。”炀帝听见笑说道:“不是朕有厚薄,叫朕把什么赐你?也罢,待朕与娘娘借一件来。”萧后见说,忙向头上拔下一只龙头金簪来,递与炀帝。炀帝即赐与宝儿。宝儿偏不向炀帝谢恩,反调转身来要对萧后谢恩,萧后一把拖住。炀帝带笑骂道:“你看这贼妮子,好不弄乖。”薛冶儿与众夫人,正要取琵琶来唱曲,炀帝道:“这且慢,叫内相取妆花羢锦毯,铺在轩内,用绣墩矮桌,席地设宴。”左右领旨,进轩去安排停当,出来请圣驾上宴。炀帝与萧后,正南一席,用两个锦墩,并肩坐了。东西两旁,一边四席,俱用绣墩,是十六院夫人与袁贵人坐下。炀帝又叫内相居中摆二席,赐装昭君的,对着上面。众美人团圜盘膝而坐。炀帝道:“今夜比往日玩得有兴有趣,御妻与众妃子,不可不开怀畅饮。”又对众美人道:“你们也要饮几杯,然后歌唱,愈觉韵致。”说说笑笑,吃了一回。薛冶儿等各抱琵琶,打点伺候。炀帝道:“朕制的《清夜游》词,刚才各院来迎,已听过几遍了,你们只唱夏妃子的《塞外曲》罢。”夏夫人道:“岂有此理?自然该先歌陛下的天章。”炀帝道:“朕的且慢。”于是众美人各把声容镇定,方才吐遏云之调,发绕梁之音。先是装昭君的,弹着琵琶唱一句,然后下手四面琵琶和一句。第一只牌名是《粉蝶儿》,唱道:
 
百拜君王。(俺这里)百拜君王,谢伊家把人骯脏。没些儿保国开疆,却教奴小裙钗,宫闱女,向老单于调谎。万种愁肠,教人万种愁肠,却付与琵琶马上。
 
第二只牌名是《泣颜回》:
 
回首望爷娘,抵多少陟屺登冈。珠藏闺阁,几曾经途路风霜。是当初妄想,把缇萦不合门楣望,热腾腾坐昭阳,美满儿国丈风光。
 
众美人唱得悠悠扬扬,高高低低,薛冶儿还要做出这些凄楚不堪的声韵态度来,叶入琵琶调中,唱一句,和一句,弹得人声寂寂,宿鸟啾啾。喜得炀帝,没什么赞叹,总只叫“快活”,把兕觥只顾笑饮。萧后对夏夫人道:“曲中借父母奢望这种念头,说到自己身上,亏夫人慧心巧思,叙入得妙。如今第三只叫什么牌名?”夏夫人道:“是《石榴花》。”听唱道:
 
却教我,长门寂寞妒鸳鸯,怎怜我,眠花梦月守空房。漫说是皇家雨露,翻做个万里投荒。笑堂堂汉天子是甚么纲常?便做妙计周郎,也算不得玉关将帅功劳帐。这劳劳攘攘,马蹄儿北向颠狂。怎似冷落长杨,听胡笳一声声交河上,不白入靴尖,踹破泪千行。
 
第四只牌名是《黄龙滚》:
 
愁一回塞上贤王,肯惜伶仃模样。思那日朝中君相,惨撇下别时惆怅,闪得人白草黄花路正长。他那里摆云阵,迓红妆,闹喳喳尘迷眼底,闷恹恹愁添眉上。
 
此时炀帝听得意乱心迷,不知不觉。倒在萧后怀里,把头枕着萧后一股,侧耳细听。瞥见萧后与众夫人,大家都在那里拭泪咨嗟。炀帝低低说道:“你们为什么个个弄出眼泪来?如今听曲,尚且如此;倘设身处地,奈何?”萧后道:“陛下前日为了一个死了侯妃子,把一个廷臣问罪赐死。不要说是国色娇娃,就是平常宫人,也不轻易割舍他去与别人受用。”炀帝摇着手道:“噤声,且听他唱。”牌名是《小桃红》:
 
到家乡只梦中,见君王只梦中,明日里捱到穷庐。料道今生怎得归往,情黯黯拨乱宫商,情黯黯拨乱宫商,姻缘谁信这三生帐?但愿和亲保太平,永享。〔尾声〕:羞杀汉廷君和相,枉把妻孥抱衾帐。怎比得大皇隋,威名万载扬。
 
一回儿五面琵琶,弹得滚圆的,如风吹檐马,沙击辰钟,丁当乱响,煞时收住。炀帝坐起身来,对夏夫人道:“妙极妙极!一篇文字,直到结尾,揭出章旨。愈见妃子聪敏有才。”夏夫人道:“此乃俚鄙村歌,怎当陛下过誉。”萧后道:“曲中描写,是游夏不能赞一辞的了。更亏这几个习学的,一夜里就弄得这样出神入化,使人听之,愈见陛下情深,陛下不可不奖劳之。”炀帝道:“这个自然都在朕心窝里。”袁宝儿斜着眼,对炀帝笑道:“在陛下心窝里那搭儿?”炀帝带笑骂道:“贼肉不要慌,停回摆布你。”众夫人齐笑起身,把扮演的服饰卸下,改了宫妆,仍旧坐下,接过细乐来,要奏《清夜游》词。炀帝忙摇手道:“古人云:观止矣,虽有他乐,朕不敢请矣。你们取大杯来,畅饮几杯。”萧后道:“月已西坠,我们也好行动行动,回宫去了。”炀帝分付内相:“再排宴在万花楼,众宫人不论马上步行,尽要各执红灯一盏,分为两队:一队随娘娘于山前行,一队随朕由山后行,多转到万花楼赴宴,然后回宫。”分付毕,不上一个时辰,只见外边万盏红灯,如星移斗转,乱落阶前,火树银花,光分璀璨。
 
炀帝与萧后出轩来,二人各上了一个玉辇,众夫人与贵人、美人,亦各徐徐上马。约行了里许,萧后在辇中转身一望,只见众夫人与众美人,都在眼前。萧后忙叫停住了辇,对众美人道:“众夫人随着我走也罢了,你们还该傍着万岁的御辇而行。为何都拥着我来,万岁见你们一个不去随侍,不说你们的差,反道是我的缘故了。快去赶上,不要惹他性气起来。”众夫人齐声道:“娘娘说的是。”众美人犹尚延捱,当不起萧后再四催促,众美人只得兜转马头,来赶炀帝。时炀帝众内相拥着由山后而行,见夫人、美人俱随着萧后去了。他是极肯在妇人面上细心体贴的,见他们不来,晓得恐怕萧后见怪,不得已随去,就要合在一块的,便不放在心上。只是坐在辇上,有些不耐烦,便下辇换着马,绕山径而走。只见山腰里一骑红灯,冲将过来。炀帝看时,见是妥娘。妥娘忙要下马,炀帝就止住了,执手问道:“你这小油嘴,在那里做贼?”妥娘答道:“贼是没处做。妾因风露寒冷,身上单薄,不比别个有人见怜,故此回院加上些衣服赶来。”炀帝带笑骂道:“怪油嘴,朕那处不疼热你们,却这等说。”妥娘笑答道:“妾因刚才宝儿说陛下抚摩贵儿身上,百般怜惜,故此妾取笑陛下,幸勿见罪。不知娘娘与众夫人,如今往何处去了?”炀帝道:“你不要管,同我走就是。朕还有话要问你。”于是两骑马并辔而行。炀帝道:“朕问你,贵儿臂上,为甚扎缚着?”妥娘答道:“他的腕上,为着陛下,难道陛下还不晓得,反要问起妾来?”炀帝见说,吃了一惊,问道:“朕那里晓得,为着朕甚来?”妥娘道:“妾不说,陛下自去问贵儿便知。”炀帝道:“你若不快快说出,朕就恼你。”妥娘没奈何,只得将炀帝头疼染疴,贵儿着急悲哀,“妾等众人对天祷告,贵儿割下一块肉来,私下在药中煎好,与陛下服愈……”
 
话未说完,听见后边七八骑,执着灯儿赶来。炀帝撇转头一看,却是韩俊娥一班美人。便道:“你们为甚么又赶来?”薛冶儿笑道:“娘娘恐怕陛下冷静,故此赶妾等来护驾。”朱贵儿气喘吁吁的道:“我说陛下必往山后小路而行,不打大路上去的;这些蛮婆,偏不肯依,叫人跑却许多枉路。”袁宝儿在马上笑道:“那个胖丫头,被我捉弄死了。”炀帝道:“既如此,你们往头里走。”一头分付,一手搭着贵儿的马道:“你跑不动,且缓一回,同我走。”众美人见说,把贵儿撇下,纵马向前去了。
 
炀帝见众美人离了一箭之地,便把坐骑收紧贵儿身旁,低低的说道:“你快坐在朕马上来,朕有话要对你说。”贵儿把身子离鞍一侧,炀帝双手把他一提,提过马上,对面坐了。贵儿把丝缰丢与宫人接了。炀帝搂住了贵儿的粉颈,说道:“朕那里晓得你这样真心爱主;若不是刚才妥娘告诉,几乎负了你一片深心。”说了,将贵儿玉腕百般摩弄叹息,只少落出泪来。贵儿道:“妾蒙陛下隆恩,虽捐躯亦所不惜,何况些微之处。但可笑妥妹,妾恁般分付他,他偏不依,毕竟来告诉陛下得知。今愿陛下守口如瓶,不可提起。万一泄漏风声,娘娘与夫人们只道妾等巧作,以博圣恩眷宠。”炀帝道:“宫中妇女准千准万,朕看起来,止不过一时助兴。怎能个有似你这样真心爱主?我如今要升你上去,又恐众人生妒,你反不安。朕身边偶带佩玉,是上世所传,价值千金,朕今赐你藏好。”腰间取下来,付与贵儿收了,又说道:“倘朕宾天之后,你青春尚艾,朕留遗旨,着你出宫去觅一良人,以完终身。”贵儿见说,忙在袖中取出玉来道:“陛下恁说,妾不敢当,请收了宝物。”炀帝道:“为何?”贵儿道:“臣闻臣忠不二君,女烈不二夫。妾虽卑贱,颇明大义。不要说陛下春秋正富,假使百年后,设逢大故,妾若再欲偷生于世,苟延朝夕者,永堕轮回,再不得人身!”说了,止不住汪汪流泪。炀帝见他说得激烈,也就落下几点泪来,道:“美人,你既如此忠贞明义,朕愿与你结一来生夫妇。”就指天设誓道:“大隋天子杨广,与美人贵儿朱氏,情深契爱,星月为证:誓愿来生结为夫妇,以了情缘。如若背盟,甘不为人,沉埋泉壤。”朱贵儿见炀帝立誓,慌忙跳下马来,俯伏在地。听见誓完,对天告道:“皇天在上,朱贵儿来生若不与大隋天子同荐衾枕,誓愿甘守幽魂,不睹天日。”
 
炀帝又欲将手扶他上马,只见薛冶儿慌忙的跑马来报道:“娘娘已进宫去了,众夫人都在景明院门首候驾。”炀帝道:“娘娘为甚缘故,就回宫去?”薛冶儿道:“陛下到彼便知。”不多时,已到景明院。众夫人道:“陛下为什么耽搁了这一回?刚才妾等与娘娘先到,同上万花楼候驾来上宴。不想一阵怪风吹破窗牖,震动灯烛尽灭。又不见陛下来,心上有些害怕,故此就回宫去了。叫妾们在此守候。”炀帝见说,以为奇异,心上虽欲到迎晖院去与朱贵儿安寝,因这番言语,恐怕萧后着恼,只得回辇进宫。众夫人各自归院。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元芳,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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