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 致诸弟·教弟婚姻大事须谨慎
【原文】
诸位老弟足下:
十六日早接到十一月十二日发信,内父亲一信,四位老弟各一件。具悉一切,不胜欣喜。
四弟之诗又有长进,第命意不甚高超,声调不甚响亮。命意之高,须要透过一层。如说考试,则须说科名是身外物,不足介怀,则诗意高矣;若说必以得科名为荣,则意浅矣;举此一端,余可类推。腔调则以多读诗为主,熟则响矣。去年树立堂所寄之笔,亦我亲手买者。“春光醉”目前每支大钱五百文,实不能再寄;“汉壁”尚可寄,然必须明年会试后乃有便人回南,春间不能寄也。五十读书固好,然不宜以此耽搁自己功课。女子无才便是德,此语不诬也。常家欲与我结婚,我所以不愿者,因闻常世兄最好恃父势作威福,衣服鲜明,仆从烜赫 【烜赫:显赫。】 ,恐其家女子有宦家骄奢习气,乱我家规,诱我子弟好奢耳。今渠再三要结婚,发甲五八字去,恐渠家是要与我为亲家,非欲与弟为亲家,此语不可不明告之。贤弟婚事,我不敢作主,但亲家为人何如,亦须向汪三处查明。若吃鸦片烟,则万不可对;若无此事,则听堂上各大人与弟自主之可也。所谓翰堂秀才者,其父子皆不宜亲近,我曾见过,想衡阳人亦有知之者。若要对亲,或另请媒人亦可。六弟九月之信,于自己近来弊病颇能自知,正好用功自医,而犹曰“终日泄泄 【泄泄:优闲自得,满不在乎的样子。】 ”,此则我所不解者也。家中之事,弟不必管。天破了自有女娲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家事有堂上大人管,外事有我管,弟辈则宜自管功课而已,何必问其他哉?至于宗族姻党,无论他与我家有隙无隙,在弟辈只宜一概爱之敬之。孔子曰:“泛爱众而亲仁。”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礼人不答反其敬。”此刻未理家事,若便多生嫌怨,将来当家立业,岂不个个都是仇人?古来无与宗族乡党为仇之圣贤,弟辈万不可专责他人也。十一月信言现看《庄子》并《史记》,甚善。但作事必须有恒,不可谓考试在即,便将未看完之书丢下,必须从首至尾,句句看完。若能明年将《史记》看完,则以后看书不可限量,不必问进学与否也。贤弟论袁诗、论作字亦皆有所见,然空言无益,须多做诗,多临帖,乃可谈耳。譬如人欲进京,一步不行,而在家空言进京程途,亦向益哉?即言之津津 【津津:言之有味,滔滔不绝于口的样子。】 ,人谁得而信之哉?九弟之信,所以规劝我者甚切,余览之,不觉毛骨悚然 【悚然:恐惧,害怕。】 。然我用功,实脚踏实地,不敢一毫欺人。若如此做去,不作外官,将来道德文章必粗有成就。上不敢欺天地祖父,下不敢欺诸弟与儿侄。而省城之闻望日隆,即我亦不知其所自来。我在京师,惟恐名浮于实,故不先拜一人,不自诩一言,深以过情之闻为耻耳。来书写大场题及榜信,此间九月早已知之,惟县考案首前列及进学之人,则至今不知。诸弟以后写信,于此等小事及近处戚族家光景,务必一一详载。季弟信亦谦虚可爱,然徒谦亦不好,总要努力前进。此全在为兄者倡率之。余他无所取,惟近来日日不恒,可为诸弟倡率。四弟、六弟纵不欲以有恒自立,独不泊坏季弟之样子乎?余不尽宣。兄国藩手具。
【翻译】
诸位老弟足下:
十六日早上,接到十一月十二日发的信,里面父亲写的一封,四位老弟各一封。一切都知道了,非常高兴。
四弟的诗又有长进,只是诗的立意不是很高超,声调不是很响亮。立意要高,必须提高一个层次。如说考试,那应该说科名是身外之物,不足以使一个人耿耿于怀,那么立意便高了一筹;如果说一定要取得科名为荣幸,那意义便浅薄了;举这一个例子,其余便可类推。声调不响的问题要多读诗来解决,熟读古诗,声调自然会响。去年树堂所寄的笔,也是我亲自买的。“春光醉”这种牌子的目前每支大钱五百文,实在不能再寄了;“汉壁”还可以寄,但必须明年会考以后才有得便的人回湖南,春间不可能寄了。五十读书固然好,但不可以因为这耽搁自己的功课。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是不错的。常家想与我结姻,我不愿意,是因为常世兄这个人最喜欢仗父亲的势欺侮别人,衣服也太华丽,仆从前呼后拥,显赫一时,恐怕他家的女子有做官人家的骄气奢气,这样会破坏我家的家规,引诱我家子弟侈奢。现在他再三要结姻,发甲五八字去,恐怕他家是要与我为亲家,不是想与弟弟为亲家,这话我不能不明白告诉你们。贤弟的婚事,我不敢作主,但是亲家为人如何?也要问汪三那边查问清白。如果吃鸦片烟,那万万不可能对亲;如果没有这件事,那就听堂上各位大人与贤弟自主好了。叫翰堂的那位秀才,他父子两人都不宜去亲近,我曾经见过,衡阳人也有知道他底细的。如果要对亲,或者可以另外请媒人。六弟九月的信,对于他自己近来的毛病很有自知之明,正好下功夫把毛病治好,但又说自己一天到晚闲散无事,这就使我不明白了。家中的事务,弟弟们不必去管。天破了,自有女娲氏去补天,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爷去治水,家事有堂上大人管,外边的事有我管,弟弟们只宜管自己的功课罢了,何必去过问其他事情呢?至于宗族里的人,娘舅那方面的人,不管他与我们有嫌隙没有嫌隙,对于你们只适宜统统地去爱他们敬他们。孔子说:“爱民众,和有仁义的人亲近。”孟子说:“我爱别人,别人却不亲近我,自己要反躬自省,自己的仁爱是否有不到的地方;我们以礼待别人,别人却不理睬我,自己要反躬自省,自己的态度是不是不恭敬。”现在没有管理家事,如果还生嫌怨,将来当家了立业了,岂不是个个都成了仇人?自古以来,没有和宗族、乡党缔仇的圣贤之人,弟弟们不要老是专指责别人。十一月的信中说:现在正在看《庄子》和《史记》,很好。但做事必须有恒心,不可以说考试在即,便把没有看完的书丢下,必须从头到尾,句句看完。如果能够把《史记》看完,那么以后看书不可以限量,不必去问是不是进步了。贤弟讨论袁诗和书法也都有些见解,但是空说没有益处,必须多做诗,多临帖,才谈得到有体会。比方有人要进京城,在家里坐着一步不走,空口说进京的旅程又有什么益处?你即使说得津津有味,又有谁相信呢?九弟的信,对我的规劝非常切当,我看后,不觉为之毛骨悚然。但我用功,实在脚踏实地,不敢有一丝一毫欺骗别人。如果这么做下去,就是不做外官,将来道德文章也必须粗有成就的。上不敢欺骗天地和堂上大人,下不敢欺骗诸位老弟与儿子辈。而我在省城的声望是越来越高,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从何说起。我在京城,只恐怕名望超过了实际,所以不先拜一个人,不自吹一句话,深深以超乎情理的称许为可耻。来信写的大场题目和发榜的讯息,这边九月间早已知道了,只是县考的案首前列几名和进学的人,至今还不知道。诸位弟弟以后写信,对于这些小事以及附近亲戚家的情形,务必一一详细写明。季弟的信也谦虚、可爱,但仅是谦虚也不好,总要努力进步。这全部责任在于做哥哥的提倡,做表率。我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只是近来做事学习天天有恒,可作为弟弟们的表率。四弟、六弟总不想有恒自立,难道不怕在季弟面前坏了样子吗?其余的不一一说了。兄国藩手具。
元芳,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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