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七日 致诸弟·读书宜立志有恒
【原文】
诸位贤弟足下:
十一月前八日已将日课钞与弟阅,嗣后每次家信,可钞三页付回。日课本皆楷书,一笔不苟,惜钞回不能作楷书耳。冯树堂进功最猛,余亦教之如弟,知无不言。可惜弟不能在京与树堂日日切磋,余无日无刻不太息也。九弟在京年半,余懒散不努力;九弟去后,余乃稍能立志,盖余实负九弟矣。余尝语贷云曰:“余欲尽孝道,更无他事,我能教诸弟进德业一分,则我之孝有一分;能教诸弟进十分,则我之孝有十分;若全不能教弟成名,则我大不孝矣。”九弟之无所进,是我之大不孝也。惟愿诸弟发奋立志,念念有恒,以补我不孝不罪,幸甚幸甚。
岱云与易五近亦有日课册,惜其识不甚超越。余虽日日与之谈论,渠究不能悉心领会,颇疑我言太夸。然岱云近极勤奋,将来必有所成。
何子敬近待我甚好,常彼此作诗唱和,盖因其兄钦佩我诗,且谈字最相合,故子敬亦改容加礼。子贞现临隶字,每日临七八页,今年已千页矣。近又考订《汉书》之讹,每日手不释卷。盖子贞之学长于五事:一曰《仪礼》精,二曰《汉书》熟,三曰《说文》精,四曰各体诗好,五曰字好。此五事者,渠意皆欲有所传于后。以余观之,前三者余不甚精,不知浅深究竟何如;若字,则必传千占无疑矣。诗亦远出时手之上,必能卓然成家。近日京城诗家颇少,故余亦欲多做几首。
金竺虔在小珊家住,颇有面善心非之隙。唐诗甫亦与小珊有隙。余现仍与小珊来往,泯然无嫌 【泯然无嫌:指表面上没有嫌隙。】 ,但心中不甚惬洽 【不甚惬洽:指不太乐意和融洽。惬,惬意。】 耳。黄子寿处,本日去看他,工夫甚长进,古文有才华,好买书,东翻西阅,涉猎颇多,心中已有许多古董。何世兄亦甚好,沉潜之至,天分亦高,将来必有所成。吴竹如近日未出城,余亦未去,盖每见则耽搁一天也。其世兄亦极沉潜,言动中礼,现在亦学倭艮峰先生。吾观何、吴两世兄之姿质,与诸弟相等,远不及周受珊、黄子寿,而将来成就,何、吴必更切实,此其故。诸弟能直书自知之,愿诸弟勉之而已。此数子者,皆后起不凡之人才也,安得诸弟与之联镳(biāo) 【联镳:比喻相等或同进。】 并驾,则余之大幸也。季仙九先生到京服阕,待我甚好,有青眼相看之意。同年会课,近皆懒散,而十日一会如故。
予今年过年,尚须借银百五十金,以五十还杜家,以百金用。李石梧到京,交出长郡馆公费,即在公项借用,免出外开口更好。不然,则尚须张罗也。
门上陈升一言不合而去,故予作《傲奴诗》。现换一周升作门上,颇好。予读《易·旅卦》:“丧其童仆”。《象》曰:“以旅与下,其义丧也。”解之者曰:“以旅与下者,谓视童仆如旅人,刻薄寡恩,漠然无情,则童仆亦将视主如逆旅矣。”予待下虽不刻薄,而颇有视如逆旅之意,故人不尽忠,以后予当视之如家人手足也。分虽严明,而情贵周通。贤弟待人,亦宜知之。
予每闻折差到,辄望家信,不知能设法多寄几次否?若寄信,则诸弟必须详写日记数天,幸甚。予写信亦不必代诸弟多立课程,盖恐多看则生厌,故但将予近日实在光景写示而已,伏惟绪弟细察。
【翻译】
诸位贤弟足下:
十一月前八日已把日课抄给你们看,以后每次写信,可抄三页寄回。我的日课都用楷体,一笔不苟,可惜寄回的抄本就不能用楷体了。冯树堂进步最快,我对他和教弟弟一样,知无不言。可惜弟弟们不能在这里与树堂天天切磋学问,我无日无刻不叹息。九弟在京城一年半,我懒散不努力;九弟去后,我才稍微能够立志,所以我太有负于九弟了。我常对岔云说:“我想尽孝道,除此没有别的事更重要,我能够教育弟弟们进德修业一分,那我真是尽孝一分;能够教育弟弟们进步十分,那我真是尽孝十分;如果完全不能教弟弟们成名,那我是大大的不孝了。”九弟之所以没有长进,是我的大不孝。只望弟弟们发奋立志,念念有恒,以弥补我的不孝之罪,那就很有幸了。
岱云与易五近来也有日课册,可惜他们的见识不够超越。我虽天天和他们谈论,他们却不能一一领悟,还怀疑我说得太夸张了。但岱云近来很勤奋,将来一定有成就。
何子敬近来对我很好,常常彼此作诗相唱和,这是因为他兄长饮佩我的诗,并谈论书法最相合,所以子敬也改变态度,优礼有加。子贞现在临的是隶书,每天临七八页,今年已临了千页了。近来又考订《汉书》的讹误,每天手不释卷。子贞的学问有五个方面见长:一是《仪礼》精通,二是《汉书》熟悉,三是《说文》精湛,四是各种体裁的诗都写得好,五是书法好。这五个方面的长处,他的想法是都要能传于后世。以我看来,前面三个方面我不精,不知深浅如何;如果说到书法,那是必定可传千古无疑的了。他的诗也远远超过了同时代诗人,一定可以卓然成家。近来京城诗家很少,所以我也想多做几首。
金竺虔在小珊家住,两人有嫌隙,面和心不和。唐诗甫也和小珊有嫌隙。我现在仍旧与小珊往来,表面上没有嫌隙,但心里不太乐意和融洽。黄子寿处,今天去看他,工夫很长进,古文有才华,喜欢买书,东翻翻西看看,涉猎很广,心里的古董货收藏不少。何世兄也好,沉着潜静得很,天分不高,但将来一定有成就。吴竹如近日没有出城,我也没有去,因为见一次面便耽搁一天时光。他的世兄也很沉着潜静,言行合乎礼节,现在也师从倭艮峰先生。我看何、吴两世兄的姿质,和弟弟们不相上下,远不及周受珊、黄子寿,而将来成就,何、吴一定更切实些。因为这个缘故,弟弟自然知道我的意思,希望弟弟们勉励。这几位,都是后起不平凡的人才,如果弟弟们能够与他们并驾齐驱,那是我大感幸运的。委仙九先生到京,丧服满期,对我很好,青眼相看。同年会课,近来都懒散了,但十天一会还维持下来。
我今年过年,还要借一百五十两银子,以五十两还杜家,以一百两自己用。李石梧到京,交出长郡馆公费,就在这公费中借用,免得向外面开口,这样更好些。不然的话,又要张罗一番。
门上陈升,因为一言不合,拂袖而去,所以我做了一道《傲奴诗》。现在换了周升作门上,比较好。我读《易·旅封》“丧其童仆”。《象》曰:“以旅与下,其义丧也。”解释的人说:“以旅与下者,就是说看童仆好比路人,刻薄寡恩,漠然无情,那么童仆也把主人看做路人了。”我对待下人虽说不刻薄,也看得如路人,所以他就不尽忠报效,今后我要把下人当做自己家里人一样,亲如手足。办事虽要求严格明白,而感情上还是以沟通为贵。贤弟对待别人,也要知道这个道理。
我每听到邮差到,便望有家信,不知能不能设法多寄几封?如果寄信,那弟弟们必须详细写日记几天,幸甚。我写信也不必代你们多立课程,恐怕多了产生厌烦心理,所以只写近日实在情形罢了,望弟弟们细看。
元芳,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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