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姬伯燕山收雷震
诗曰:
燕山此际瑞烟笼,雷起东南助晓风。
霹雳声中惊蝶梦,电光影里发尘蒙。
三分有二开岐业,百子名全应镐酆。
卜世卜年龙虎将,兴周灭纣建奇功。
话说众官见商容撞死,纣王大怒,俱未及言语。只见大夫赵启见商容皓首死于非命,又令抛尸,心下甚是不平,不觉竖目扬眉,忍纳不住,大叫出班:“臣赵启不敢有负先王,今日殿前以死报国,得与商丞相同游地下足矣。”指纣王骂曰:“无道昏君!绝首相,退忠良,诸侯失望;宠妲己,信谗佞,社稷摧颓。我且历数昏君的积恶:皇后遭枉酷死,自立妲己为正宫;追杀太子,使无踪迹,国无根本,不久丘墟。昏君!昏君!你不义诛妻,不慈杀子,不道治国,不德杀大臣,不明近邪佞,不正贪酒色,不智坏三纲,不耻败五常。昏君,仁伦道德,一字全无,枉为人君,空禅帝座,有辱成汤,死有余愧!”纣王大怒,切齿拍案,大骂:“匹夫,焉敢侮君骂主!”传旨:“将这逆贼速拿炮烙。”赵启曰:“吾死不足惜,止留忠孝于人间,岂似你这昏君,断送江山,污名万载!”纣王气冲牛斗,两旁边将炮烙烧红,把赵启剥去官冕,将铁索裹身,只烙的筋断皮焦,骨化烟飞。九间殿烟飞人臭,众官员钳口伤情。纣王看此惨刑,其心方遂,传旨驾回。有诗为证。诗曰:
炮烙当庭设,火威乘势热。
四肢未抱时,一炬先摧烈。
须臾化骨筋,顷刻成膏血。
要知纣山河,随此烟烬灭。
九间殿又炮烙大臣,百官胆颤魂飞。不表。
且说纣王回宫,妲己接见,纣王携手相挽,并坐龙墩之上。王曰:“今日商容撞死,赵启炮烙,朕被这两个匹夫辱骂不堪。这样惨刑,百官俱还不怕,毕竟还再想奇法,治此倔强之辈。”妲己对曰:“容妾再思。”王曰:“美人,大位已定,朝内百官也不敢谏阻,朕所虑东伯侯姜桓楚,知他女儿惨死,领兵反叛,勾引诸侯,杀至朝歌。闻仲北海未回,如之奈何?”妲己曰:“妾乃女流,闻见有限,望陛下急召费仲商议,必有奇谋,可安天下。”王曰:“御妻之言有理。”即传旨:“宣费仲。”不一时,费仲至宫拜见。纣王曰:“姜后已亡,朕恐姜桓楚闻知,领兵反乱,东方恐不得安宁。卿有何策可定太平?”费仲跪而奏曰:“姜后已亡,殿下又失,商容撞死,赵启炮烙,文武各有怨言,只恐内传音信,构惹姜桓楚兵来,必生祸乱。陛下不若暗传四道旨意,把四镇大诸侯诓进都城,枭首号令,斩草除根。那八百镇诸侯,知四臣已故,如蛟龙失首,猛虎无牙,断不敢猖獗,天下可保安宁。不知圣意如何?”纣王闻言大悦:“卿真乃盖世奇才,果有安邦之策,不负苏皇后之所荐。”费仲退出宫中,纣王暗发诏旨四道,点四员使命官,往四处去,诏姜桓楚、鄂崇禹、姬昌、崇侯虎不题。
且说那一员官,径往西岐前来。一路上风尘滚滚,芳草凄凄,穿州过府,旅店村庄,真是朝登紫陌,暮踏红尘。不一日,过了西岐山七十里,进了都城。使命观看城内光景,民丰物阜,市井安闲,做买做卖,和容悦色,来往行人,谦让尊卑。使命叹曰:“闻道姬伯仁德,果然风景雍和,真是唐虞之世。”使命至金庭馆驿下马。次日,西伯侯姬昌设殿,聚文武讲论治国安民之道。端门官报道:“旨意下。”姬伯带领文武接天子旨。使命到殿,跪听开读。诏曰:
北海猖獗,大肆凶顽,生民涂炭,文武莫知所措,朕甚忧心。内无辅弼,外欠协同,特诏尔四大诸侯至朝,共襄国政,戡定祸乱。诏书到日,尔西伯侯姬昌速赴都城,以慰朕绻怀。毋得羁迟,致朕伫望。俟功成之日,进爵加封,广开茅土,谨钦来命,朕不食言。汝其钦哉。特诏。
姬昌拜诏毕,设筵款待天使。次日,整备金银表礼,赍送天使。姬昌曰:“天使大人,只在朝歌会齐,姬昌收拾就行。”使命官谢毕姬昌去了不题。
且言姬昌坐端明殿,对上大夫散宜生曰:“孤此去,内事托与大夫,外事托与南宫适、辛甲诸人。”宣见伯邑考至,分付曰:“昨日天使宣召,我起一易课,此去多凶少吉,纵不致损身,该有七年大难。你在西岐,须是守法,不可改于国政,一循旧章,兄弟和睦,君臣相安。毋得任一己之私,便一身之好。凡有作为,惟老成是谋。西岐之民,无妻者给与金钱而娶,贫而愆期未嫁者给与金银而嫁,孤寒无依者,当月给口粮毋使欠缺。待孤七载之后,灾满自然荣归。你切不可差人来接我,此是至嘱至嘱,不可有忘。”伯邑考听父此言,跪而言曰:“父王既有七载之难,子当代往。父王不可亲去。”姬昌曰:“我儿,君子见难,岂不知回避?但天数已定,断不可逃,徒自多事。你等专心守父嘱诸言,即是大孝,何必乃尔。”姬昌退至后宫,来见母亲太姜。行礼毕,太姜曰:“我儿,为母与你演先天数,你有七载灾难。”姬昌跪下答曰:“今日天子诏至,孩儿随演先天数,内有不祥,七载罪愆,不能绝命。方才内事、外事俱托文武,国政付子伯邑考。孩儿特进宫来,辞别母亲,明日欲往朝歌。”太姜曰:“我儿此去,百事斟酌,不可造次。”姬昌曰:“谨如母训。”随出内宫,与元妃太姬作别。西伯侯有四乳,二十四妃,生九十九子。长曰伯邑考,次子姬发,即武王天子也。周有三母,乃昌之母太姜,昌之元妃太姬,武王之元配太妊,故周有三母,俱是大贤圣母。姬昌次日打点往朝歌,匆匆行色,带领从人五十名。只见合朝文武上大夫散宜生、大将军南宫适、毛公遂、周公旦、召公奭、毕公、荣公、辛甲、辛免、太颠、闳夭四贤八俊,与世子伯邑考、姬发,领众军民人等,至十里长亭饯别,摆九龙侍席,百官与世子把盏。姬昌曰:“今与诸卿一别,七载之后,君臣又会矣。”姬昌以手拍邑考曰:“我儿,只你弟兄和睦,孤亦无虑。”饮罢数杯,姬昌上马,父子君臣,洒泪而别。
西伯那一日上路,走七十余里,过了岐山,一路行来,夜住晓行,也非一日。那一日行至燕山,姬伯在马上曰:“叫左右看前面可有村舍茂林可以避雨。咫尺间,必有大雨来了。”跟随人正议论曰:“青天朗朗,云翳俱无,赤日流光,雨从何来?”说话未了,只见云雾齐生,姬昌打马,叫:“速进茂林避雨。”众人方进得林来。但见好雨:
云长东南,雾起西北。霎时间风狂生冷气,须臾内雨气可侵人。初起时,微微细雨;次后来,密密层层。滋禾润稼,花枝上斜挂玉玲珑;壮地肥田,草梢尖乱滴珍珠滚。高山翻下千重浪,低凹平添白练水。遍地草浇鸭顶绿,满山石洗佛头青。推塌锦江并四海,好雨!扳倒天河往下倾。
话说姬昌在茂林避雨,只见滂沱大雨,一似瓢泼盆倾,下有半个时辰。姬伯分付众人:“仔细些,雷来了。”跟随众人大家说:“老爷分付,雷来了,仔细些。”话犹未了,一声响亮,霹雳交加,震动山河大地,崩倒华岳高山。众人大惊失色,都挤紧在一处。须臾云散雨收,日色当空,众人方出得林子来。姬昌在马上浑身雨湿,叹曰:“雷过生光,将星出现,左右的,与我把将星寻来。”众人冷笑不止:“将星是谁?那里去找寻?”然而不敢违命,只得四下里寻觅。众人正寻之间,只听得古墓旁边像一孩子哭泣声响,众人向前一看。果是个孩子。众人曰:“想此古墓,焉得有这孩儿?必然古怪,想是将星。就将这婴儿抱来,献与千岁看何如?”众人果将这孩儿抱来,递与姬伯。姬伯看见,好个孩子!面如桃蕊,眼有光华。姬昌大喜,想:“我该有百子,今止有九十九子,适才之数,该得此儿,正成百子之兆。真是美事。”命左右:“将此儿送往前村权养,待孤七载回来,带往西岐。久后此子福分不浅。”姬昌纵马前行,登山过岭,赶过燕山,往前正走不过一二十里,只见一道人,丰姿清秀,相貌稀奇,道家风味异常,宽袍大袖。那道人有飘然出世之表,向马前打稽首曰:“君侯,贫道稽首了。”姬昌慌忙下马,答礼言曰:“不才姬昌,失礼了。请问道者为何到此?那座名山?什么洞府?今见不才,有何见谕?愿闻其详。”那道人答曰:“贫道是终南山玉柱洞炼气士云中子是也。方才雨过雷鸣,将星出现,贫道不辞千里而来,寻访将星。今睹尊颜,贫道幸甚。”姬昌听罢,命左右抱过此儿付与道人。道人接过,看曰:“将星,你这时候才出现。”云中子曰:“贤侯,贫道今将此儿带上终南,以为徒弟。俟贤侯回日,奉与贤侯,不知贤侯意下如何?”昌曰:“道者带去不妨,只是久后相会,以何名为证?”道人曰:“雷过现身,后会时以‘雷震’为名便了。”昌曰:“不才领教,请了。”云中子抱雷震子回终南而去。若要相会,七年后姬伯有难,雷震子下山重会。此是后话,表过不题。
且说姬昌一路无词,进五关,过渑池县,渡黄河,过孟津,进朝歌,来至金庭馆驿。馆驿中先到了三路诸侯,东伯侯姜桓楚、南伯侯鄂崇禹、北伯侯崇侯虎。三位诸侯在驿中饮酒,左右来报:“姬伯侯到了。”三位迎接,姜桓楚曰:“姬贤伯为何来迟?”昌曰:“因路远羁縻,故此来迟,得罪了。”四位行礼已毕,复添一席,传杯欢饮。酒行数巡,姬昌问曰:“三位贤伯,天子何事,紧急诏我四臣到此,我想有甚么大事情?都城内有武成王黄飞虎,是天子栋梁,治国有方,亚相比干,能调和鼎鼐,治民有法,有干何事,宣诏我等?”四人饮酒半酣,只见南伯侯鄂崇禹,平时知道崇侯虎会寅缘钻刺,结党费仲、尤浑,蠹惑圣聪,广施土木,劳民伤财,那肯为国为民,只知贿赂于己。此时酒已多了,偶然想起从前事来。鄂崇禹乃曰:“姜贤伯、姬贤伯,不才有一言奉启崇贤伯。”崇侯虎笑容答曰:“贤伯有甚事见教?不才敢不领命。”鄂崇禹曰:“天下诸侯首领是我等四人,闻贤伯过恶多端,全无大臣体面,剥民利己,专与费仲、尤浑往来,督工监造摘星楼。闻得你三丁抽二,有钱者买闲在家,无钱者重役苦累,你受私爱财,苦杀万民,自专杀法,狐假虎威,行似豺狼,心如饿虎。朝歌城内军民人等不敢正视,千门切齿,万户衔冤。贤伯,常言道得好,‘祸由恶作,福自德生。’从此改过,切不可为。”就把崇侯虎说得满目烟生,口内火出,大叫道:“鄂崇禹,你出言狂妄!我和你俱是一样大臣,你为何席前这等凌虐我?你有何能,敢当面以诬言污蔑我!”看官,崇侯虎倚费仲、尤浑内里有人,欲酒席上要与鄂崇禹相争起来。只见姬昌指侯虎曰:“崇贤伯,鄂贤伯劝你俱是好言,你怎这等横暴?难道我等在此,你好毁打鄂贤伯!若鄂贤伯这番言语,也不过是爱公忠告之道,若有此事,痛加改过,若无此事,更自加勉。则鄂伯之言句句良言,语语金石,今公不知自责,反怪直谏,非礼也。”崇侯虎听姬昌之言,不敢动手,不提防被鄂崇禹一壶酒劈面打来,正打侯虎脸上。侯虎探身来抓鄂崇禹,又被姜桓楚架开,大喝曰:“大臣厮打,体面何存!崇贤伯,夜深了,你睡罢。”侯虎忍气吞声,自去睡了。有诗曰:
馆舍传杯论短长,奸臣设计害忠良。
刀兵自此纷纷起,播乱朝歌万姓殃。
且言三位诸侯久不曾会,重整一席,三人共饮。将至二鼓时分,内中有一驿卒见三位大臣饮酒,点头叹曰:“千岁!千岁!你们今夜传杯欢会饮,只怕明日鲜红染市曹。”更深夜静,人言甚是明白。姬昌明明听见这样言语,便问:“甚么人说话?叫过来。”左右侍酒人等,俱在两傍,只得俱过来,齐齐跪倒。姬伯问曰:“方才谁言‘今夜传杯欢会饮,明日鲜红染市曹’?”众人答曰:“不曾说此言语。”只见姜、鄂二侯也不曾听见。姬伯曰:“句句分明,怎言不曾说?叫家将进来,拿出去都斩了。”驿卒听得,谁肯将生替死,只得挤出这人。众人齐叫:“千岁爷,不干小人事,是姚福亲口说出。”姬伯听罢,叫:“住了。”众人起去。唤姚福,问曰:“你为何出此言语?实说有赏,假诳有罪。”姚福道:“是非只为多开口。千岁爷在上,这一件事是机密事,小的是使命官家下的人,因姜皇后屈死西宫,二殿下大风刮去,天子信妲己娘娘,暗传诏旨,宣四位大臣明日早朝,不分皂白,一概斩首。今夜小人不忍,不觉说出此言。”姜桓楚听罢,忙问曰:“姜娘娘为何屈死西宫?”姚福话已露了,收不住言语,只得从头诉说:“纣王无道,杀子诛妻,自立妲己为正宫。”细细诉说一遍。姜皇后乃桓楚之女,女死心下如何不痛?身似刀碎,意是油煎,大叫一声,跌倒在地。姬昌命人扶起,桓楚痛哭曰:“我儿挖目,炮烙双手,自古及今,那有此事!”姬伯劝曰:“皇后受屈,殿下无踪,人死不能复生。今夜我等各具奏章,明早见君,犯颜力谏,必分清白,以正人伦。”桓楚哭而言曰:“姜门不幸,怎敢动劳列位贤伯上言。我姜桓楚独自面君,辩明冤枉。”姬昌曰:“贤伯另是一本,我三人各具本章。”姜桓楚雨泪千行,一夜修本不题。
且说奸臣费仲知道四大臣在馆驿住,奸臣费仲暗进偏殿见纣王,具言四路诸侯俱到了,纣王大喜。“明日升殿,四侯必有奏章,上言阻谏。臣启陛下,明日但四侯上本,陛下不必看本,不分皂白,传旨拿出午门枭首,此为上策。”王曰:“卿言甚善。”费仲辞王归宅。一宿晚景已过。次日,早朝升殿,聚积两班文武。午门官启驾:“四镇诸侯候旨。”王曰:“宣来。”只见四侯伯听诏,即至殿前。东伯侯姜桓楚等高擎牙笏,进礼称臣毕。姜桓楚将本章呈上,亚相比干接本。纣王曰:“姜桓楚,你知罪么?”桓楚奏曰:“臣镇东鲁,肃严边庭,奉法守公,自尽臣节,有何罪可知?陛下听谗宠色,不念元配,痛加惨刑,诛子灭伦,自绝宗嗣,信妖妃阴谋忌妒,听佞臣炮烙忠良。臣既受先王重恩,今睹天颜,不避斧钺,直言冒奏,实君负微臣,臣无负于君。望乞见怜,辩明冤枉,生者幸甚,死者幸甚。”纣王大怒,骂曰:“老逆贼,命女弑君,忍心篡位,罪恶如山。今反饰辞强辩,希图漏网。”命武士:“拿出午门,碎醢其尸,以正国法。”金瓜武士将姜桓楚剥去官冕,绳缠索绑。姜桓楚骂不绝口,不由分说,推出午门。只见西伯侯姬昌、南伯侯鄂崇禹、北伯侯崇侯虎出班称臣:“陛下,臣等俱有本章。姜桓楚真心为国,并无谋篡情由,望体详察。”纣王安心要杀四镇诸侯,将姬昌等本章放于龙案之上。不知姬昌等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元芳,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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