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语

本文出自《聊斋志异》卷九

【原文】
 
中州境有道士,募食乡村。食已,闻鹂鸣,因告主人使慎火。问故,答曰:“鸟云:‘大火难救,可怕!’”众笑之,竟不备。明日,果火,延烧数家,始惊其神。好事者追及之,称为仙。道士曰:“我不过知鸟语耳,何仙也!”适有皂花雀鸣树上,众问何语,曰:“雀言:‘初六养之,初六养之,十四、十六殇之。’想此家双生矣。今日为初十,不出五六日,当俱死也。”询之,果生二子,无何并死,其日悉符。
 
邑令闻其奇,招之,延为客。时群鸭过,因问之,对曰:“明公内室,必相争也。鸭云:‘罢罢!偏向他!偏向他!’”令大服,盖妻妾反唇,令适被喧聒而出也。因留居署中,优礼之。时辨鸟言,多奇中。而道士朴野,肆言辄无所忌。令最贪,一切供用诸物,皆折为钱以入之。一日方坐,群鸭复来,令又诘之,答曰:“今日所言,不与前同,乃为明公会计耳。”问:“何计?”曰:“彼云:‘蜡烛一百八,银朱一千八。’”令惭,疑其相讥。道士求去,令不许。逾数日,宴客,忽闻杜宇。客问之,答曰:“鸟云:‘丢官而去。’”众愕然失色。令大怒,立逐而出。未几,令果以墨败。呜呼!此仙人儆戒之,而惜乎危厉熏心者,不之悟也。
 
齐俗呼蝉曰“稍迁”,其绿色者曰“都了”。邑有父子,俱青、社生,将赴岁试,忽有蝉集襟上。父喜曰:“稍迁,吉兆也。”一僮视之,曰:“何物稍迁,都了而已。”父子不悦。已而果皆被黜。
 
【翻译】
 
河南境内有个道士,在村中化缘。吃完饭后,听到黄鹂叫,便告诉主人让他注意防火。问他为什么,他说:“鸟儿说:‘大火难救,可怕!’”众人都嘲笑他,竟然不防备。第二天,果然着了火,大火漫延,烧了好几家,众人才惊服道士的神明。爱凑热闹的人追上他,称他为神仙。道士说:“我不过是懂得鸟语罢了,哪里是什么神仙!”正好有只皂花雀在树上叫,众人问它说什么,道士说:“这鸟说:‘初六生的,初六生的,十四十六就死。’推想这家生了双生子。今天是初十,不出五六日,应当都会死的。”众人一打听,果然有一家生了一对男孩,不久又都死了,生死的日子与道士说的一样。
 
县令听说了道士的神奇,就把他招来,请他做客。这时有一群鸭子走过,县令就问他,鸭子在叫什么,道士回答:“大人的屋里人,一定在争吵。鸭子说:‘算了,算了!偏向她!偏向她!’”县令十分佩服,原来县令的妻子和妾在吵嘴,他被吵得不耐烦就出来了。于是,县令就把道士留在衙门中,十分恭敬地招待他。道士不时地辨别鸟语,多数都说中了。然而,道士质朴,说话随便无所顾忌。这个县令最贪财,一切地方上供给衙门的物品,他都折算成钱装入自己腰包。一天,县令和道士刚坐下,一群鸭子又走过来,县令又问它们说什么,道士回答说:“今天说的,和以前不一样,它们是在替您算账。”问:“算什么?”答:“它们说:‘蜡烛一百八,银硃一千八。’”县令一听很羞惭,疑心是道士故意讥笑他。道士就请求离开这里,县令不同意。过了几天,县令请客,忽然听见杜鹃鸟叫。客人问鸟叫什么,道士回答说:“鸟说:‘丢官而去。’”众人大惊失色。县令大怒,立刻把道士赶了出去。过了不多久,县令果然因为贪污被罢了官。唉!这些都是仙人的警告,可惜那些心中迷乱的人不肯醒悟啊。
 
齐地的人习惯把蝉叫做“稍迁”,其中有一种绿色的叫“都了”。县里有父子俩,都是读书人,两个人将要去参加岁考,忽然有蝉落在衣襟上。父亲高兴地说:“稍迁,是好兆头。”一个书僮看了看,说:“什么稍迁,是都了罢了。”父子俩很不高兴,后来,果然都没考中。
 
【点评】
 
这是一篇用鸟语讽刺贪官的作品。用鸟语作素材编织小说,需要两个前提,其一是作者需要熟悉不同鸟类的叫声,有丰富的生活经历。其二是需要有超常的语言想象力,再把鸟语转译成近似的人语,加以组合,构成情节。本篇的鸟有黄鹂、皂花雀、鸭子、杜宇,而鸟语的转译几乎婉转乱真。
 
假如一开始就用鸟语讽刺贪官,本篇无非是短短的笑话而已。蒲松龄从黄鹂、皂花雀,层层写来,由远而近,最后写道人在邑令家做客,通过鸭子、杜宇的鸟语对于贪官的生活及其贪污、倒台的过程加以揶揄讽刺,就显出层次,有了曲折,具有了小说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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