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出自《聊斋志异》卷二

【原文】
 
北直界有堕龙入村,其行重拙,入某绅家。其户仅可容躯,塞而入。家人尽奔,登楼哗噪,铳砲轰然,龙乃出。门外停贮潦水,浅不盈尺。龙入,转侧其中,身尽泥涂,极力腾跃,尺馀辄堕。泥蟠三日,蝇集鳞甲。忽大雨,乃霹雳拏空而去。
 
房生与友人登牛山,入寺游瞩。忽椽间一黄砖堕,上盘一小蛇,细裁如蚓。忽旋一周,如指;又一周,已如带。共惊,知为龙,群趋而下。方至山半,闻寺中霹雳一声,天上黑云如盖,一巨龙夭矫其中,移时而没。
 
章丘小相公庄,有民妇适野,值大风,尘沙扑面。觉一目眯,如含麦芒,揉之吹之,迄不愈。启睑而审视之,睛固无恙,但有赤线蜿蜒于肉分。或曰:“此蛰龙也。”妇忧惧待死。积三月馀,天暴雨,忽巨霆一声,裂眦而去。妇无少损。
 
袁宣四言:在苏州值阴晦,霹雳大作。众见龙垂云际,鳞甲张动,爪中抟一人头,须眉毕见,移时,入云而没。亦未闻有失其头者。
 
【翻译】
 
山东与北直隶交界的地方,有一条龙掉进村里,行动滞重笨拙,进入了某士绅家。这家大门仅可以容下龙的身子,龙硬塞着身子进去了。这家人都吓跑了,有的登楼喧叫,有的轰隆隆地放土枪土炮,龙这才离开。门外有滩积水,浅浅的不足一尺。龙进入水里,翻转着身子,弄得满身是泥。它极力腾跃飞升,可刚离地一尺高就掉下来了。在泥水中蟠曲了三天,鳞甲上都集满了苍蝇。一天,忽然下起大雨,龙在霹雳声中腾空而去。
 
姓房的书生与朋友攀登牛山,到寺庙里去参观。忽然从椽子上掉下一块黄色的砖,砖上盘着一条小蛇,细细的像蚯蚓。忽然间它转了一圈,粗得如手指;又转一圈,已经像带子一样宽了。大家都很吃惊,知道是条龙,一起往山下跑。刚跑到山腰,只听寺庙中霹雳一声,天上黑云像锅盖一样,一条巨龙在云中自如地辗转翻腾,过了一阵子就消失了。
 
章丘的小相公庄,有个民妇在野地里走,正赶上一阵大风,尘沙扑面。她感到一只眼被眯住了,就像含着麦芒那样难受。她揉过,也吹过,就是不好。翻开眼睑仔细检察,眼睛没有什么毛病,只是有条红线蜿蜒在眼珠与眼皮的分界处。有人说:“这是蛰伏的龙。”民妇又愁又怕,只好等死。过了三个多月,天空下起暴雨,忽然一声炸雷,龙冲出眼眶就飞走了。民妇一点儿损害也没有。
 
袁宣四讲:在苏州赶上个阴天,突然雷声大作。众人看见有条龙垂在云边,鳞甲张动,爪子中抓着一个人头,胡子眉毛都看得很清楚,过了一阵子,龙进入云彩就消失了。当时也没听说有丢脑袋的。
 
【点评】
 
中国的文人有咏物言志的传统,蒲松龄也不例外。只是这里不是用诗而是用小说。本篇包括四个关于龙的传说。
 
除最后一个标明是蒲松龄的朋友袁宣四所言,可视为蒲与袁共同创作的外,前三个的专有著作权均属于蒲松龄。第一个故事中“其行重拙”;第二个故事中“细裁如蚓”;第三个故事中“如含麦芒”,“赤线蜿蜒”;共同之处是龙在升天显露真面目之前,并不为人所重视。只是适逢大雨,霹雳一声,才震天动地,为人所重。《聊斋志异》评论家但明伦在评论第一则故事时说:“方其坠也,见重拙之躯,皆谓蠢然一物耳,否则亦必曰:‘不祥之物耳。’以不盈尺之浅潦,未能转侧,困辱泥涂,虽极力腾跃,而尺馀辄堕;小至蝇蚋,且得而凭陵之。又必群起而睨之曰:‘无能为也,技止此耳。’及其际风云,遭霖雨,霹雳一声,拿空而去,鳞甲焕耀,润泽群生,乃惊心骇目,相与动容而告曰:‘龙也!’士之辱在泥涂,屈久乃信,而倨之恭之者,前后判若两人。”升天之前的龙的状况是否隐喻着蒲松龄科举考试中的窘迫,而“霹雳拿空而去”是又否隐喻着他对于自己的期望呢?
元芳,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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